周云澈已走到池边,回头,却见苏元夕站在后方,脚步还隐隐后退,笑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正步步靠近门口的苏元夕听言,忽地刹住脚,赔笑:“没,没要去哪儿。”
“哦?”周云澈起身靠近:“朕见你模样,怎么好像要出门?”
苏元夕打着哈哈:“没有,雾气太大!皇上想必看叉了。”
“可你离那么远作甚?”周云澈追问。
苏元夕见人越来越近,不自在地偏过头,踉跄着后退几步。
周云澈见其如此,停住,似笑非笑:“怕了?还是紧张?”
苏元夕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以后习惯就好。”周云澈笑着拉过苏元夕走到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好。”
如果给她一点点时间准备,她也不至于这么狼狈,肯定有对付的办法。
上下打量周云澈一眼,看着他温润如玉,应该……不会武功。
实在不行,先打晕人,逃回去再说。想必,这么丢脸的事,周云澈肯定不会兴师动众。
有了想法,苏元夕人就放松下来。
周云澈皱眉:“刚刚在想什么?”
苏元夕鬼扯:“没什么,就是在想,如何伺候好皇上。”
“是这样?”周云澈笑意深深,步步紧逼:“贤妃不是不会伺候人,只是不会伺候朕吧?你将雅妃,不是伺候得挺好的?怎么现在就不会了?要不,朕教教你?”
苏元夕被周云澈强盛的气场逼得连连后退。听见他说苏南枝,心道他果然在监视兰亭阁,更是提高警惕。可看他认真的表情,似乎要来真的,大惊失色下方寸大乱,一时间气息不稳。
一个没注意,然后……
“扑通!”
本来水性极好的人,因为没及时反应,被呛得喝了好几口水,伏在池边咳得脸通红。还有几片花瓣贴在脸上和头发上,样子有些滑稽。
见苏元夕边咳还边瞪大眼防着上头的自己,尤其那脸上的花瓣,显眼异常。
“噗!”周云澈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走过去将黑衣拿起,周云澈看着她摇头:“放心,朕还没下流到对只落汤鸡下手。除了冬日,朕一般都不会在这池中沐浴,而在内院的冷池。朕走了,你自便。”
“对了。”周云澈忽然回头,笑得意味深长:“赶紧把那脸上和头上的花瓣摘了,太丑。”
再瞧不出来周云澈是故意耍她,她苏元夕就白活两世了。对着背影,苏元夕咬牙切齿。
“无聊!”
清理完毕,苏元夕坐在廊边吹着半湿的长发,打消了去找周云澈麻烦的念头。
首先,她没看男子洗澡的癖好。其次,她还是没弄明白周云澈关注她的目的是什么。最后,在太岁头上动土,一般没什么好果子吃。
如果周云澈找她来纯粹是为找乐子,绝对脑子有病。可他也不像会浪费时间的人。
正琢磨着,周云澈便缓缓走来:“外边风大,易着凉,进殿罢。”
苏元夕点头,跟在周云澈身后进去。
“我说……”
“嗯?什么?”
周云澈一下改了称谓,正走神的苏元夕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应。
抬头的时候,周云澈已经跪坐在案桌边,笑看向苏元夕:“苏元夕,你要再演下去,可就没意思了。难不成……非要我逼得你真的侍寝才肯显山露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没想通,不如都摊开了问,如何?”
听言,苏元夕抬头,目光平静地与周云澈对视。方才的手足无措,顿时烟消云散。
周云澈见状,笑意多了几分:“选秀之时,一开始,我以为你不想入宫,存心逗弄,结果,你却平静地接受入宫的事,一点抗争也没有。身居高位,不见欣喜,只余哀愁。然而,平时平淡随和,却也会针锋相对,步步算计。不同的场合,你所表现的态度也千变万化。我很好奇,你甘愿进来这个你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很是没有好感的宫庭,究竟要做什么?”
苏元夕不答,反问:“那你呢?给我如此高的位分,以帝君国别为封号,赐行宫恩宠无上荣光。自始至终,你的动机,我一分都没看透。”
周云澈收了笑意:“我没义务告诉你。”
苏元夕认真地看着周云澈:“说话做事,我向来有原则。一物换一物,一话换一话。”
周云澈冷着眼斜睨她:“威胁我?”
“我只是觉得互相坦白才公平。”苏元夕答得理所当然。
周云澈手指敲着桌面:“如今,你可是阶下囚。我优势大,凭什么和你谈公平。”
苏元夕毫无畏惧:“那我宁愿死,你也别想从我口里套一个字。”
“你以为,我不会对付你?”周云澈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苏元夕直直地看着他:“你试试?”
“呵……”周云澈听言,却是笑了:“不愧是苏太傅教出来的人。好,我给你这个权利。不过,你得先回答。苏元夕,你别试图撒谎。”
这是周云澈的让步,苏元夕自然知道。
“我入宫的目的,只有一个,保苏家安平。”苏元夕吐了口气,缓缓说出这些话。
周云澈闻言,愣住:“你爹忠心,我很清楚,自然不会对苏家做什么。甚至可以说,你苏家,是最安全的家族。我又不是昏君,你怎么会担心这个?”
“是。”苏元夕答道:“在众世家中,苏家最安全,也最得帝王信任。但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苏元夕直直地看着周云澈:“我爹有着号称第一谋士的称号,想拉拢他的人数不胜数,同时,想害他的人,也不会少。你信任我爹,是基于他忠心,可为你所用。而且,我爹这个人,没有野心,不贪权位,没有什么威胁。尽管如此,你也没有百分地信任他。父亲过人的聪慧对你始终是个威胁。不然,你也不会经由选秀,拉进苏家的人来更好地捆绑他,控制他。”
周云澈的眼睛,闪出锐利的光,但射向苏元夕的脸时,又淡了下去。
苏元夕感受到周云澈一闪而逝的杀意,皱眉:“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太多。可父亲能仰仗的倚靠,只有帝王。但帝王恩宠,可存几时?你是明君,但正因为如此,若有什么关系国家根本,我不认为你会不舍得推出一个苏家。忠心如何?比得了帝王的千秋万业吗?恰恰相反,那个时候,你必然是第一个置苏家于死地的人。我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愚忠皇室。可我不同,出去的几年,见识得多了,不会被什么君臣纲理束缚。为帝王殚精竭虑,换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凭什么?我苏元夕,绝对不会让的。你守你的国,我护我的家,何错之有?我要苏家安全,绝对的安全!”
周云澈内心触动,静静地看着她:“你只是一介女子,如何斗得过我?”
苏元夕笑问:“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有多大,你又想象得到吗?”
周云澈的目光,紧盯着苏元夕:“这些话,你还真敢说。我若一时触怒,你得不偿失。”
苏元夕无所谓地笑:“要是撒谎,我很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相比之下,承受点怒气,又不算什么。”
周云澈微拂衣袖,淡笑:“早知你不简单。没想到,胆子还大。”
这一请苏元夕入座的动作,表明周云澈的态度。
苏元夕也乐得坐下:“胆子不大,收获甚微。君无戏言,现在,该轮到你了。”
周云澈收了扣在案桌上的五指:“你可听说过……如絮?”
“知楚皇后?”苏元夕不禁诧异,周云澈为何突然提起此人?再听得周云澈对其称谓,不难看出来,周云澈对她的感情。
苏元夕:“这一路,从选秀到入宫,听许多人提起过。”
“那你可知,你的眉眼,和她有六分相似?粗略远观,宛若一人?”
周云澈的话,让苏元夕冷了脸:“因为这个,太后才对我倍感亲切?而皇上你,也才对我格外开恩?”
“这确实是朕封你嫔位格外关照的原因。”
听得周云澈承认,苏元夕的眼神都变冷了:“作为帝王,你对先皇后的情深让人感动,而且难得。可我不是什么代替品,也绝不做什么代替品。只消是个人,没谁愿意做代替品。而苏元夕,更不会。”
她堂堂璇玑阁元老级人物,势力遍布六国。委身后宫为妃,已是为了苏家放下身段,也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步。妄想让她当个傀儡,不可能!
大不了,说服苏新庭,不行就直接敲晕人,强行迎回自己的地方。身份暴露就算了。
周云澈目光闪动些许,听得苏元夕起伏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怒意,皱眉:“这是原因,但只是其中之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你收买人心的能力,还有淡然的态度,让我萌出一个念头。帮我铲除异己,我知你能做到。”
苏元夕笑着摇头:“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而且,齐琼死了,他的势力你也应该有办法除去。这王位坐得稳稳的,还要我帮你么?”
“当然。”周云澈点头:“我真正掌权,就是从前不久的齐琼一党除了以后开始的。朝中那么多势力,庞综错杂,还有太多威胁,我自然需要帮助。”
“所以找我?”苏元夕笑指着自己:“我一个女子,无权无势,能为你做什么?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云澈起身,来到苏元夕对面坐下:“你可以做的有很多。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完成一些事,不论什么条件,除了危害社稷,都可以答应你。”
“当真?”一听这话,苏元夕来了精神,认真道:“君无戏言。”
周云澈点头:“不骗你。”
思考片刻,苏元夕没有贸然答应,而是问他:“你先说,想让我具体帮你做什么,我再回答。”
贸然应条件不是明智的做派,周云澈眼中闪过赞赏。
“两年内,你得成为皇后。”
“什么?!”苏元夕听言,惊得立起,目光中有着惊涛骇浪:“皇上,你知道你方才在说什么吗?要我做这大周皇后?这其中利害,你可得想清楚了!”
“当然。”周云澈也站起:“朕刚收权不久,根基还未稳,这大周的后位,关系到太多东西。后宫诸人,皆带着阴谋争斗之心,我不需要一个让后宫或江山不安宁的皇后,而要一个能稳固后宫的皇后。除了你,其他人都盯牢了这后位。可我要的,就是一个对后位没有任何想法的人。而你苏元夕,正好合适。”
苏元夕不得不叹于周云澈的心计:“要做皇后不容易,其中阻碍和艰难并不少。”
周云澈点头:“我知道,我帮你。”
“皇上不但要用我稳固地位,还要借我的手权衡后宫前朝,好一招借刀杀人。”苏元夕笑道。
“那你可答应?”
苏元夕沉默片刻,看着周云澈:“我可以答应,但这个位置,我要坐多久?若是十年八年,我没有兴趣。”
“一年。”周云澈轻轻吐出一个字:“两年时间配合我,再帮我拖一年,足矣。”
苏元夕:“有个疑问。”
周云澈点头:“讲。”
苏元夕看着他:“如果猜的不错,安昭仪李惠,应该是你身边的人。她也无心后位,为何不扶持她?”
这一点,苏元夕百思不得其解。
顿了顿,周云澈才摇头:“原因,我不能说,但是,她不行,也不能。”
一句话,堵得苏元夕哑口无言。
傻子才会追问,苏元夕只是想求个明白。既问到了,也就不用再纠结了。
很聪明地移了话题:“既是交易,我就有条件,三个条件。”
“什么?你说。”周云澈悠悠然坐下。
苏元夕:“第一。不论何时,不能动我苏家一分一毫。当然,我苏家人,也一定会全力助你,不会有异心。”
周云澈微点头:“可以。”
苏元夕见他答应,这才提出第二条:“第二。我与长姐,不能侍寝。”
周云澈:“……你见过这么憋屈的帝王吗?”
苏元夕不以为然:“是你要做的交易。而且,侍寝不侍寝的,对你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你也没兴趣,不是吗?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周云澈失笑:“行,我答应你。”
苏元夕笑意深了几分:“第三。待到三年交易期满,无条件放我和我长姐出宫。”
这一次,周云澈沉默很久。
“……古往今来,你见过有入了宫的还能出去吗?”
苏元夕看着他:“你可以破例,而且,你肯定能想到办法解决。我只是想要自由,不过分吧?何况,你到时候,可以没有顾忌地再找自己心仪的女子呵护照顾。留着我们两个,也碍眼不是?”
“你换个。”微叹气,周云澈摇头:“或者,我可以答应放你姐姐出去。”
“不换。”苏元夕也摇头,瞪大眼:“她要出去,我,也一定要。你可别存什么让我代替别人的心思。我不会答应的。”
“你……”
“要不,就答应。要不,就散了。”苏元夕强势地打断周云澈。
可以合作,早些出去更好,就是不能,她苏元夕也有办法出去。
周云澈脸色微变,静了半响,叹气:“好。”
苏元夕听他这么说,却笑着摇头:“口说无凭,你万一赖了怎么办?”
周云澈忍不住了,瞪着她:“你还待如何?”
苏元夕笑得灿烂,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