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听闻昭仪娘娘舞姿卓绝,今日,倒是有幸见识一番了。”
“昭仪娘娘这一舞,便入了皇上的眼,时隔五年,不知昭仪娘娘风韵是否如当年?”
正讨论间,李惠已换好了舞衣入场。
此刻的李惠一身蓝白相间水裙,墨发尽散,额前垂有一冰蓝玉坠,粉黛淡施,淡蓝色绫带自肩垂落地面。
本就清冷的李惠此刻真成了冰山美人,不苟言笑。
苏元夕见了,都不得暗叹李惠衣品很好。
周云澈淡笑:“开始罢。”
随着连儿向两边乐师点头,清冷悠扬的音乐缓缓响起。
静立不动的李惠悠悠抬起纤细的手,脚步却移得飞快。时而轻转,时而侧翻。忽然,足尖轻点,便跃向高空绽放舞姿。那样的高度,令人为之咋舌,如飞燕在高空展翅。轻盈落地,又旋身转得飞快,从左至右,没有任何物品支持的蓝绫竟随着动作在两掌间飞舞。或幻化成蝶,或动如水波,或旋绕成圈,形状各异。
乐声渐变激昂,在最后顶端,李惠立于中央,一腿单立于地,一腿旋于空中,头微垂,隐于并起的两臂间。
舞毕,四周寂静。
最后,由周云澈带头,众人回神,纷纷鼓掌,苏元夕由衷赞叹:“安昭仪一舞,教人毕生难忘。”
周云澈也点头:“她的舞艺,向来没几个人比得上。来人,赏。”
李惠行礼:“谢皇上。”
待李惠下去换衣,苏元夕报出名字:“这第二个,是陆答应。”
此人,正是之前的陆离。长得,倒也娇俏可爱。
苏元夕笑问:“这位妹妹倒是面生,要表演什么?”
“舞蹈。”陆离答道,但面色却不大好。
舞姿美则美矣,但相比李惠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了比较,也难怪陆离面色难看。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周云澈看完,没什么反应。的确,如果比舞蹈,没人可以胜过李惠。
再之后,出场的是位采女,表演琴艺。琴艺还不错,周云澈便给了她答应的位分。
……
“第六位,德妃。”苏元夕合上册子,对秦安然笑道:“本宫也是很期待呢。”
秦安然笑而不语,离场。
秦安然长相美艳,此刻,着一鹅黄轻衫,更染上三分灵动。
阿兰向两边乐师示意,音乐轻声传来。
秦安然含情微视周云澈,启唇,便是空灵清雅之音。
苏元夕承认,秦安然的歌声,动听悦耳。
巧笑嫣然间,空灵的声音在中央回荡,只是轻哼,还未正式开口。片刻,数名白衣舞姬将秦安然围在中央,温柔地舞动着,勾唇一笑,才缓缓出声: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湘夫人》!秦安然甫一开口,众人心中便道出曲名。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含情脉脉望君主,诉慕衷肠。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由乐转哀愁,道尽相思等待之苦。
“登白薠兮,骋望兮,思公子兮,荒忽兮。荒忽兮,远望兮。观流水兮,流水兮。”
一天又一天的等待,在漫漫长夜中,空守孤独。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时不可兮骤得,观流水兮,潺湲兮。捐余袂兮江中,搴汀洲兮杜若。遗余褋兮澧浦,将以遗兮远者。思公子兮远者,聊逍遥兮容与。”
闻君入宫,从前恩爱不再,却仍不舍弃,甘受苦楚。只能……从此,宣泄内心屈委。
曲毕。
在静谧之中,秦安然遥望周云澈:“皇上,可知妾心意?”
秦安然,确实有音乐天赋。自行改编《湘夫人》,自行编舞曲,创作出一首直表心意的儿女衷情之曲,再加上天籁嗓音,及与周云澈的竹马情谊。不仅不比李惠的舞差,还得了帝王的怜惜。
众人赞叹不已,周云澈看着秦安然:“你当了这么多年德妃,又时帮衬着打理后宫诸事,确实辛苦。朕忙于国事,忽略你许久,适时,该改改了。即日起,做个良妃罢。册封礼,在三月后举行,朕会叫人好生准备着。”
莫说苏元夕,连秦安然都没想过自己会晋升。当下,红了眼眶:“谢皇上。”
苏南枝略为紧张地看向苏元夕,苏元夕对她淡淡一笑,摇头。见此,苏元夕内心才平静不少。
而后陆续上的人,倒是没什么看头。
“第十位,静良人。”
苏元夕淡笑着坐下。没想到,性格淡然的李惠江漓,今日竟都亮相了。
入场时,江漓全身隐于黑斗篷之下,被十几个舞姬围在中间,簇拥着来到正场。
江漓全身都捂得严严实实,包括脸。这样新奇的出场方式,吸引了不少目光。
秦安然不以为意:“小把戏。”
苏元夕眉心跳动一下,她怎么觉得,这江漓……恐怕才是最惊艳的?
连一直在齐谦之耳边聒噪的周左澈,都没有再乱动,好奇地看着江漓。
碧草朝乐师点头示意。
当音乐响起时,众多女姬将江漓围得严实,江漓则蹲下身,隐于包围圈中。
忽然,悠扬的乐声变得潇洒激昂,所有舞姬,呼啦啦向四周散开。而处于包围圈中的黑衣人不见了,猛然跃出一手持长剑潇洒甩弄的红衣女子!
此人是江漓,但又完全不是。她给人的印象,总是清丽温婉,明丽可人。
但此刻的女子,却是一身火红衣裳。墨发高高束起,尽显英气。烈妆红唇,谈笑自若。
长剑随意摆弄,剑意萧杀,英姿飒爽。或跃、或旋身、或倚剑侧倒。豪气不输男子,舞姿不输李惠。反差之大,让人大开眼界!
苏元夕仔细瞧着江漓或怯或羞的眼神隐晦扫向周云澈,微皱眉。
江漓与李惠的淡然,后者是天性如此,而前者,很可能只是伪装。江漓的野心,不小。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周左澈也捕捉到江漓的神色,瞬间没了兴致,侧身倚在齐谦之一旁:“没意思。原本还挺好的,结果,又是为了讨皇兄开心,俗。如果是贤妃,肯定很精彩。可惜啊,贤妃嫂子不参加。”
齐谦之冷冷地看:“你刚才不是看得挺开心?”
周左澈哼道:“既然是表演,就该全身心投入,怎么能分神?不看了。”
苏南枝错愕,不敢相信,这是江漓。
周云澈原本灿烂温和的笑容,在收到江漓的目光后,瞬间收回不少,维持着淡笑。
但得承认,表演的确很是精彩。
“静良人,你还真是让朕意外。”周云澈看向江漓:“表演很精彩,该赏。即日起,你便是从四品婕妤。”
江漓一时未反应,待反应过后,才知自己连升两级,笑着谢恩。
苏南枝的眼中,对江漓闪过失望。看向苏元夕的侧颜,这才舒心不少。原以为,可以做朋友的。
江漓的风头,盖过所有人,包括秦安然与李惠。
江漓摆了所有人,秦安然脸色很是难看。尤其是见她对周云澈欲拒还休的神色,恼怒得握紧手中绣帕。此刻,她倒宁愿苏南枝赢,也不想便宜了江漓。
“苏元夕,你最好成功,别让本宫看不起你!”秦安然冷哼,看着苏元夕。
“江漓,我姐妹无心争宠,为了安平,这次,就抱歉了。”苏元夕暗自朝江漓摇头。
“最后一位,丽美人。”
苏南枝起身,盈盈上前行礼。过于耀眼的外貌,吸引了不少人。
“这就是贤妃的嫡姐?嗯,看着不错。”周左澈点评:“有点贤妃的样子。”
齐谦之不置可否:“苏家的人,又怎会差?”
“也是。”周左澈亮了眼。
“皇上,表演之前,希望皇上允一个请求。”苏南枝淡然道。
“说说看。”周云澈示意。
“这表演有些特别,希望贤妃可以借些人手。并且,之中会有些唐突的行为,若皇上不怪罪,才敢行之。”
“有意思。”周云澈勾唇:“准。”
“谢皇上。”苏南枝起身,看向苏元夕。
苏元夕将秋风秋月交给苏南枝指挥。
春草带人出去片刻,复又带着进来,四人,站在大殿的四个角落。还有许多宫女,各自站在靠近烛火的地方,苏南枝与春波却不见了。众人不明所以。
一切准备就绪,春草朝一位宫人点头,那宫人便踏出殿外,转身,不见踪影。
“铮!”
忽然,殿外穿来一声空灵弹音,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头。
早已待命的宫人,在众人转头之际,吹灭了席间所有烛火。
四周漆黑,只有淡淡月光照进。
众人躁动,听得周云澈命令,才安静下来。
“灭灯表演。”周左澈笑得意味深长:“新鲜。”
殿外,空灵寂雅的古筝乐声清晰回荡。一道柔美中透着冷音的女音,伴着弹奏之声,缓缓吟诵出一首诗,非是唱,而是饱含深情地浅浅低吟:
“流水盛豆豌,兰舟袂翩飞。”
“念青方回首,墙院冷冬梅。”
继而,吟诵改低唱:
“流水盛豆豌,兰舟袂翩飞。”
“念青方回首,墙院冷冬梅。”
不知不觉,歌声伴着琴音,越发小了,最后,停下,寂寥无声。望不见的佳人,幽幽长叹息。
正沉溺于其中的众人,目光急切地寻找消失的乐曲和歌声。
忽然,原本幽暗的大殿,陡然亮堂不少。仔细瞧,才发现是大殿的四个角落,烛台旁,各被摆放了一颗夜明珠,散着朦胧的白光,四周,好似渺茫白雾笼上。
紧接着,殿外传来一阵清扬的笛音。旋律听着,很是熟耳,细听,才知是方才佳人低吟浅唱过的那首诗。
笛声愈来愈近。朦胧中,一道身影立于大殿门口。
那是怎样一位谪仙?三千墨发,尽数披散开来,只余脑后一细长的蓝色发带随着三千青丝被夜风吹得飞扬。手持琉璃色玉笛,细长的纤指交叠拨弄乐声。衣色,是罕见的蓝紫色,样式,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广袖流仙。
神色淡凉,气质绝尘,远远观之,仿若一团跃动的清明蓝紫冷火。
腰间,别一枝鲜妍白梅。
除此,粉黛未施,再无装饰。
广袖流仙裙,比之苏元夕正装,只简约清雅得极致。一个词,完胜。
这,才是真正意义的淡雅出尘。
笛声消逝。佳人双手自然垂落,静立门口。
众人屏息,生怕扰了这不知为何经过的谪仙。如梅般清傲,却美得摄人心魂。
佳人微抬手,玉笛转回隐于门后的春波手上。
谪仙苏南枝,清冷踏入殿内。
朦胧的光色,在她身上染开晕,再加上洗尽铅华,素面朝天的绝世容颜,清冷淡漠气质,挥到极致。
这等气质,是由内心生出。或者说,是真正的苏南枝。而旁人,一分神韵也仿不出。
真正的清凉淡雅。李惠比不得,江漓更不必说。
苏元夕真心笑了。真正的苏南枝,本该如此夺目。
她站着,就已经赢了。但,她还是动了。
抽出腰间白梅,献与清冷月色。台上,只留月光白梅,与一谪仙。素手翻飞,身形闪动,以白梅为引,邀明月共舞。
从始至终,人儿眼中只有手中白梅与清冷月色,未向外界投去一分目光。不同于李惠的冷漠,单纯的舞蹈。不同于江漓热烈而含情之舞。
苏南枝的舞,简单,大气,无需什么技巧,但,却胜了千万取巧。她,是在告白天地,陈述自我,而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忽然,人儿秀眉微黛,清冷的眼中留下两行清泪。触心,无比。
垂眸,静望本于空中跳跃的白梅自然落下,坠于地,隐于月。
人儿叹息,款步走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案桌,抬眸,望了眼不复手中的白梅。一手执墨笔,一手摊开画卷,于众目之中,缓缓抒写。
少顷,笔落,画成。仙人低头凝望,复转身轻轻摇头,再一声叹气,抬起两步。
殿内,又瞬时回了黑暗。夜明珠不知何时被收走。再然后,烛光复明。人,已离场。
若非场中静躺于地的白梅与静置的书桌还在,众人会以为,这是场不可言说的梦。
最后一幕,佳人未启只言片语,却是胜了千言万语。
那不知何因而落的泪,那不知为谁的叹息,那转身,不知为谁摇头。种种,都烙在人心中。
也许,答案,在那画卷之中。
于是,以周云澈为首,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向案桌。
画卷中,是那株落地的白梅。春去冬来,其绽于墙院一角枝丫,遥望墙外那方广阔天地,仿佛在渴望什么。
原来,是叹白梅命运可悲,迫切自由又不得。至于深沉的,许是人儿的自我感受。
一场表演,含了琴、诗、歌、乐、舞、画六艺。且,每一项,都登峰造极。
今晚宴席,花落谁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