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澈递给苏元夕一盏热茶:“先暖下身子。”
“谢皇上。”
苏元夕接过时,发凉的指尖让周云澈微皱眉:“你等了很久?”
苏元夕摇头:“一刻钟左右。”
周云澈若有所思。
待苏元夕喝了几口后,才问:“这么晚了,还求见朕,所为何事?”
苏元夕放下茶盏:“斗胆请皇上,在明日丽美人的圣旨中再加一道。允许丽美人由梅园迁入兰亭阁。入宫不过几日,我姐妹二人接连遭意外,恐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不如相互住得近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苏元夕就朝着周云澈行礼:“望皇上成全。”
周云澈沉默片刻,才道:“你刻意等着,竟是因为这个?这个请求,朕可以允,不过,还得贤妃答应朕一件事。”
苏元夕听言,脸上绽出笑容:“皇上请讲。”
周云澈向苏元夕走近几步,淡笑着微低头与苏元夕对视:“给朕再酿一坛桃花酿。”
苏元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甚至,有些挂不住。
周云澈看在眼里,淡笑不语。
苏元夕不住吸气。周云澈怎么知道的?连秋风秋月都不知,他怎么知道的?!
苏元夕努力平复心情,看向周云澈的眼神带了十足的惊恐与警惕,面上却是笑着的。只不过,皮笑肉不笑。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不过桃花酿,也只是无聊时随意做的,入不得眼,味道着实不怎么样,也不知是谁告知皇上的,抬举元夕了。”
“是吗?”周云澈笑得温和:“可今夜,朕与皇弟还有郡王一道,有幸尝了你十年前的佳酿。美妙甘甜,至今仍回味。爱妃六岁就能酿这世间极品,恐怕放眼天下,还找不出第二个。这么高超的技艺,哪里又是不懂?你谦虚了。”
“十年……桃花酿?”苏元夕好容易才扶住案桌,眼前直发黑。
苏元夕爱酒。在现代,收藏了不少美酒,因此,酒品非常高。可以说,是一名自修成的鉴酒大师。酒的质量好不好,价格高不高,她一瞧便知。
但古国不比以后,那些个所谓的美酒,都是浑浊浓厚得让苏元夕难以下口。
其实,只要苏元夕想,她可以酿出上千种名酒。但她苏元夕是个极有原则的人,来了这里后,她不会像书里写的一样,什么现代的东西都照搬过来,成就所谓的辉煌。她只是会借鉴现代原理与精华,结合古代的条件特点,再加上自己的智慧,创造出新的东西。
在她看来。属于别人的劳动成果,提前实现,是为偷,不算本事。谁想出来的,就该让谁推广。
所以到现在,苏元夕的表现,完全没有超条件的情况。
苏元夕想凭着自己创造的东西发家致富,惠利于民。
就好比这桃花酿。苏元夕心知日后必能推广开来。等她赚得差不多,就将酿酒方法传出去,让众人共享。
只是忽然入宫,起了变数,这才一直藏着。可她想都没想过,周云澈就知道了。
被人知道的秘密,还算什么秘密?
何况,美酒,往往存放时间越长,越有价值。
那十年桃花酿,她只酿了三坛!
一坛留给苏新庭,一坛留给自己,最后一坛,她已经答应给朋友,可不是给周云澈他们的!
苏元夕的神情终于绷不住,微有些扭曲:“你们三人,喝了一坛尘封十年的……桃花酿?还是……我酿的?”
周云澈察觉出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苏元夕吸着气站直身子,面色发白:“你怎么得来的?”
周云澈:“苏太傅赠的。朕手上还有一坛,是太傅托朕给你的,说是庆贺你的册封。”
“爹……”苏元夕听此,隐忍着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皇上知晓。”
她六岁的时候,将最初酿造成功的三坛桃花酿与苏新庭一同,埋在她阁院的树下,说是要等十年后再打开来喝。这个,苏元夕记得,苏新庭也放在心上。
苏新庭并不知道苏元夕是要送人一坛的,所以,才自作主张送给周云澈。这一点,苏元夕也知道。
何况,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生苏新庭的气。
只是,就她一个爱酒的人来说,已经等了足足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周云澈他们已经喝了,她苏元夕也不能再叫他们吐出来。更不可能去讨要苏新庭的那坛。这剩下的一坛,她已经答应给人,总不能言而无信,所以,她能怎么办?只能是放弃自己的那份!
可是,苏元夕实在不甘心,手垂下,紧紧握成拳,眸中,满是隐忍的怒意,冷冷一笑:“这十年桃花酿,皇上都尝了,自是知晓其味。现在酿出的,远比不得你们喝的那坛。有了之前的作比较,落差太大,便没了品尝兴致,所以,恕臣妾……不能答应!”
苏元夕的话里,一半指责周云澈贪了劳动成果,一半,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人都是这样,得到过更好的,好的,就瞧不上了。
破了她期待十年的梦,还想让她再酿?她怕是脑子不正常才答应!
“搬迁的事,也不必麻烦皇上了,告辞!”苏元夕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完这话,甩了袖子出门。
周云澈楞住半天没动。刚才,苏元夕明显是恼怒至极,只是强忍着没发。离去时,眼眶还红了。
心知,这桃花酿对苏元夕,应该有很特殊的意义,不然,她也不会发脾气。
有些过意不去,周云澈决定,事后要好好问问苏新庭。
沉思片刻,周云澈出门。见苏元夕不在,果真走了,叹气,看向张三:“贤妃在外面,等了朕多久?”
张三如实答:“一个多时辰。”
周云澈皱眉,苏元夕居然说只等了一刻钟!
顿了顿,周云澈招来李四:“帮朕在明日晋丽美人的圣旨上,再加一条。”
苏元夕的确气恼了,恼得几乎没哭出来。她一个品酒高手,十六年来,不沾一滴酒。历经千辛万苦,才成功创出桃花酿的制作方法。
只是,别人喝喝还可以,她苏元夕却无法将就在她看来,还是一文不值的初级桃花酿。于是,她就想着,等个十年。
十年好不容易过了,谁曾想……
不是她苏元夕小气,只是,如此一来,本要留给自己的,就留不下了。辛苦数遭,自己却一无所有,她能不糟心么!
不知者无罪。苏元夕也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就当是还周云澈对她还算照顾的恩情,以后,两不相欠。
现在,莫说酿酒,恐怕长时间内,她都听不得桃花酿这三个字。
“长姐的事,我会另想办法的。”
暗暗想着。走在秋风秋月前头的苏元夕,避开她们的目光,极快地拭去落下的热泪。
第二日,苏南枝受封的圣旨下来,周云澈许了苏元夕请求,让苏南枝入住兰亭阁,并让李四送桃花酿给苏元夕,苏元夕看也没看就封在库里。
之后,去看望了苏南枝,告诉她平日不必来请安,也不用行礼,做了表面功夫就好。
回房的时候,苏元夕让人都出去。关门后,拖着曳地蓝裘,跪坐至妆台。手伸向一旁放置的精致木匣,取出木匣机关下的钥匙,打开木匣上的锁。
匣中重叠置着三副薄而精致的面具。一黑、一银、一白。而且,旁还配有三块颜色相应而精巧的琉璃玉佩,透着光,上面,似乎还刻有什么字。面具与玉佩下,是许多信纸,中间,还夹着几本小册子,与苏新庭交给苏元夕的,一般无二。
看着面具与玉佩,不知想到什么,苏元夕的目光,不自觉柔和。轻轻扫过面具与玉佩表面,笑着抽出置在最上头的册子。
“爹给我带来师父的消息,总算有时间看了。”
暗自叹了一口气,苏元夕打开册子。
册子看着挺厚,但只有第一页留了几行苍劲而整齐的字迹。
:洛城山寺
不敌周城
徒非常人
后宫凶险
此行,珍重。
“师父……”苏元夕抱着册子,眼眶湿润:“原来您早就猜到了。”
她只是说了要选秀,并扬言可以脱身。可觉悟住持却早已经猜到。
猜到她苏元夕怎么样,都会被选中,入后宫。更猜到,她不会打算长留后宫,迟早有办法脱身。
想了想,苏元夕没有立刻在册子上回话,重新放下东西,锁上并藏好钥匙,将木匣归位,笑容越发柔和。
“师父,过不久,徒儿一定去洛城看您。”
周云澈这一个月,忙着处理齐琼的爪牙,忙前忙后,本就不怎么来后宫的他,更是无暇了。
不过这次,众朝臣倒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再鬼哭狼嚎求着周云澈去后宫转一转,赶着让他延绵子嗣了。
不久,太后秦氏去秦郡山寺静修,要静修三月才归。自先帝周煌驾崩,每年,秦氏都要去最先遇上周煌的地方,待一阵。
因着周云澈忙碌,苏元夕与苏南枝二人,倒也乐得清闲。自从交心之后,姐妹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感情日渐深厚。
而有了之前的教训,在众人看来,皇上对苏家姐妹很是宠爱,一时间,也没什么人上赶着找二人的麻烦。
在离苏元夕册封礼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里,兰亭阁的人都发现了个奇怪现象。苏元夕与苏南枝,总是忽然消失,待人急得团团转,又忽然安然无恙地回来。回阁后,丽美人总是要在贤妃娘娘寝宫待上许久才离去。
苏家姐妹同心,已是后宫知晓的事。
转眼,离苏元夕受封,还只剩下一天时间。
“这贤妃,本宫还没想好要如何,转眼,又多出个丽美人。”秦安然有些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如今,姐妹联手,恐怕不好对付。”
阿兰摇头:“娘娘,树大招风。她们如此不知收敛,有的是人想对付她们。”
“眼下,本宫倒也没心思管她们。”秦安然叹气:“皇上忙于政务。因着处理齐琼一案,忙得不行。交代了谁也不见。可这贤妃册礼,皇上再忙,也会按着规矩陪同。这晚宴,是后宫新妃们的机会,也是本宫的机会。有恩宠,这路,才好走。”
阿兰笑道:“娘娘您的歌声乃是都城公认的翘楚。每次展歌喉,皇上都会夸赞您。那些新入宫的,怎么比得?”
秦安然笑道:“皇上甚少夸人。可每次,都会赞本宫。这的确是旁人比不得的。”
忽然,秦安然美艳的脸上又隐去笑容,有些发冷:“明面上,虽说晚宴是为册封的妃子准备的,可实际,却都是妃嫔争宠的好时机。皇上信任,将贤妃册封事宜交由本宫,可看到这献艺名册,本宫就糟心!”
猛然扔掉手中的册子,秦安然皱眉:“本以为,最大的对手是她贤妃。外边传她什么都不会,本宫可不信。她却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自己的晚宴,倒是拱手把机会让人。后宫那些新人倒是不足为惧。只是没想到,这沉寂多年的李惠,居然也横插一脚!相比贤妃,这安昭仪,可是更让人头疼。”
阿兰听言,吃静不小:“安昭仪?!”
秦安然有些厌烦地点头:“她还是平民的时候,就是靠着绝佳的舞艺赢得皇上青睐。她那一舞,本宫现在还记忆犹新!放眼大周,就没人能和她相比,本宫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技艺。”
阿兰替秦安然揉着太阳穴,道:“娘娘莫吃心。您的歌艺,安昭仪也是比不得的,各有所长,您不用忧虑。若说想稳胜安昭仪,奴婢倒有个主意。不知,安昭仪被安排着第几个出场?”
秦安然闭眼:“大概靠中间。她倒是会安排,有着前后之人作对比,自是衬得她显眼。如此一来,轻易拔得头筹,也不是不可能。”
“既是明白,娘娘您又何必顺着?”阿兰笑道:“不如寻个借口,将安昭仪安排在第一个出场,她再惊艳无双,时间久了。人的印象总是会淡的。娘娘您不若换成中间出场,如此,这效果,不就出现在您身上了?”
秦安然眼中起光:“阿兰,你这主意倒是可取。本宫怎么没想到!如此一来,有本宫与安昭仪压着,这些新人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而那本该最后压轴的,反而会是个笑话。莫说争宠,不被皇上斥责厌恶,都算好了。”
忽然想到什么,秦安然重新翻开册子,冷笑:“本宫琢磨着……如此好的位置,不若留给那丽美人。这贤妃自己不出,想必,是要捧她这位长姐。她苏南枝,不是号称周国第一美人,六艺俱全之辈么?本宫,又怎么能不帮一把呢?”
介时,她苏南枝丢脸,同是一家人,苏元夕也免不了被取笑。
阿兰笑着点头:“娘娘,圣明。”
苏南枝丢脸,苏元夕也会被连累。到了那个时候,她们品貌再如何出众,苏元夕再得太后宠爱,也只会沦为笑柄。周云澈面上无光,何谈宠幸二人?一来二去,被丢弃,也是早晚的事。
几个看似简单的小动作,却杀人无形。不得不说,后宫险象环生,非是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