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的出现,众人始料未及。都只能安静地看着。
齐谦之的声音,变得比周左澈初见他时,还要冷,而且还难得地带了几分情绪和起伏:“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数年前赶我出门心有怨恨才不认你为父?你以为,我不知,是你因府中无所出,在我身上有利可图才对外称我是你嫡子?你以为,你们齐府上下,人人面容可憎,伪善的嘴脸我识不破?你以为,你丧尽天良做的事无人知晓?你以为,你们齐府对我母子的折辱,我会忘?”
一字一句,冰冷如锋。
齐谦之步步紧逼。周云澈与周左澈明显感觉出,齐谦之压抑到极点的怒意和杀气。
就连旁人,都被齐谦之的气焰吓得心惊不已。
不得不说,齐谦之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
齐琼眼露惊恐:“你……你知道什么?你想干什么?!”
齐谦之凉凉道:“你所做的一切,想置你死地。”
一句话,竟让齐琼狼狈倒地。
齐谦之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周云澈,回复了无波无澜的状态,语气平缓:“我要告齐琼三大罪状。”
周云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你说。”
继而,齐谦之动听却透着冰冷的声音,缓缓脱口。
“其一。状告齐琼,枉为父母官,枉为一国之相。从做县官开始,齐琼便收受贿赂,累计至今,财产财物,不计其数。为相后,更借着皇上由头,在远离治安的州县压榨百姓,买卖官爵,导致民不聊生,从而使得周国皇室在这些州县里结怨颇深,风评极差,尽数失民心。”
群臣听言,惊诧不已。而周云澈的目光,越发寒霜。
这些事,饶是他与周左澈都不知道。若情况属实,没有齐谦之道出,难以想象,今后会是怎样的祸患!而齐琼谋反,则有源源不断的财物支持,说不定,周国真要换姓了!
齐琼惊恐道:“逆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些可都是杀头的大罪,你想置我于死地不成?”
“不然?”齐谦之寒声道。
在场的人,无不好奇,这对父子究竟是有多大仇恨?儿子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父亲遭罪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齐谦之对上周云澈考量的目光,凉着声音道:“你是个好皇帝,可须知,穷山恶水出刁民。天高皇帝远,总有你管不到的地方。不信我可以,你大可派人去相隔数远之地探虚实。不过若是要去,最好派人去南边离县与贵溪郡查看。这两地的情况最为严重,隐患最大。之后,可派信任的人去治理。那些地方,不容易治理,极其考究执官者的能力。所以,最好挑新官上任。这些人刚历仕途,最无威胁,又年轻气盛,更有毅力,不日,可成为极好的助力。”
周左澈挑眉,齐谦之人虽然冷冰冰的,但不是不会说话,相反,还很会说。
周云澈意外地看着齐谦之,笑道:“如果是真的,朕会这么做,多谢。”
齐谦之,话不多,但说起来,却都一针见血。
“其二,状告齐琼,丧尽天良,罔人伦。”
“你这逆子!”齐琼神色可怖地盯着齐谦之。
“你住口!”然而,齐谦之却忽然发作,寒着脸斥责齐琼,冷笑:“逆子?你也配这么说?明知我并非你的亲子,反倒厚着脸皮来认。”
很多人,都瞪大了眼。
“我早便说了,我并非齐琼之子。”齐谦之看了眼周左澈:“不是出于怨恨不想认,而是称述事实。”
齐琼呼吸都不顺了:“你……”
“很意外?”齐谦之嘲讽一笑:“以为,我不知道,是吗?”
“多年前,你还是一个郡官的时候,遇上了怀有身孕,因族中遭难而流落至周国边境的母亲,对她一见倾心,想纳为妾室。母亲抵死不从,你便以她腹中的胎儿,也就是我为威胁,逼迫母亲就范。囚禁她,整整十年。母亲刚烈,在平安生下我后,始终不肯倾心于你,哪怕你时常软禁殴打,她仍是不从。我们母子二人,托你们照拂,在齐府,受尽你妻妾女儿小厮的折辱。之后,母亲染病身亡,我才得以被你赶出府,结束这猪狗不如的日子。”
齐谦之眼神冷漠,说得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可闻者,无不唏嘘。
“畜生!”苏新庭毫不客气道。一向斯文的他,是第一个站出来骂人的。
齐谦之总是冷冰冰的,不是没有原因。
齐琼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齐谦之凉凉道:“母亲根本就没想瞒我。从我记事起,她便一一告之。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我父亲。而我之所以姓齐,不是母亲惧怕你,为掩你耳目,而是我生父,刚好也是这个姓,仅此而已。我的名字,是我母亲起的,我也是她生养的,与你齐琼,没有任何关系。”
齐琼怒啸:“原来!你和那贱人居然瞒我至今!?当初,我就该弄死你!”
齐谦之嘲讽:“弄死我,母亲也会当场死给你看。母亲貌若谪仙,聪慧无比,你这样的鼠辈,若不是使了下作手段,又怎么会让她就范?母亲傲性你该深有体会。你囚她数年,她连正眼都没瞧过你。何况,从头至尾,我与你,何曾有一丝相像的地方!我发过誓,有一天,会光明正大地回来,让天下人皆知你齐琼的所作所为。”
一大臣道:“皇上,若此人所言属实,那按我大周律法,齐丞相折辱妇人,夺人子女,该定杀头大罪。”
苏新庭补充:“若受贿之事成真,蒙了皇上圣名不假,那也是杀头大罪。”
周云澈内心大震,既是惊于齐谦之的经历,又是惊叹他的能力。这些事,他可一点儿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齐谦之还能说出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来。
齐谦之冷眼瞧着故作镇定的齐琼,仿佛看死人般。
“其三,状告齐琼,意欲谋反。”
此话一出,各人神色不一。现在要的,就是齐琼谋反之罪坐实。之前的罪证,足够处死齐琼,但也只是局限他一人,对他的势力,没有任何影响。
周云澈眼神微动:“说下去。”
“齐琼府中,私藏有大量盐铁,欲囤积货物,引乱市场,谋求暴利。且,暗自收集兵刃不下数件,训养卫兵。还命人描绘大周版图,意从都城开始,一举攻占皇城。此举,不是谋反,是什么?”
一语激起千层浪。饶是周云澈,此刻,也无法淡定。齐琼那么大动作,他们为何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谋反?”苏新庭摇头:“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口说无凭。”齐琼冷笑:“光凭你几句话,没有证据,你想让我死?想灭我族人?小杂种,我告诉你,休想!”
“我来的目的,就是让你翻不得身。”齐谦之淡淡道,脸上挂着明显的嘲讽:“你要死不了,我就不会来了。”
言罢,齐谦之握着一边衣袖的手缓缓松开。随即,便有事物滑落于指间。
见齐谦之微抬手,周云澈示意随从呈上。
“你给了皇上什么?”齐琼冷然问道。
齐谦之答得简单:“证据。”
说完,便抬头看着周云澈:“我方才所言,俱是实话。你们查不出来,其实是必然的。因为东西,没藏在他府上。他在地底造了地宫,东西,都在那儿。”
周云澈打开齐谦之递交的圆桶,里面有一张牛皮图与一本册子。越看,周云澈眼中的寒意和愤怒,就越深。
“那是整个地宫的图纸。”齐谦之看着周云澈手中的东西:“我在地宫入口处用朱砂圈出。地宫内机关无数,按着我描绘的路线走,不会有危险,可以避开机关,直接进入他存放器物珠宝的地方。而这册子……可以助你清剿势力。”
对于名册,齐谦之只是隐晦地说了作用,并未道明。但周云澈,却是死死抓着册子,压着怒气合上。
这地宫的规模,不比皇宫差。这也就算了,可他周云澈实在没想过,他齐琼,已经将势力扩至那么大,吃里扒外的人,太多了!
直觉里,他相信齐谦之给的都是真的。至少,齐琼面如死灰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没有你,周国不日,也许深陷水火。”周云澈起身,朝齐谦之作礼。
齐谦之不躲,也没多客气,安然受之,待周云澈起身,才道:“你持政有度,这是你应得的。”
李翰林皱眉:“这是真的吗?”
“左澈。”
听得周云澈传唤,周左澈也知事态严重性,往日的轻浮不再,明白周云澈意思,当即作礼,带了一队侍卫离开。
“是不是真的,探查一番便知。”苏新庭也明白周云澈意思,道:“诸位还是耐心等等吧。”
“来人!将齐琼先给朕押了!”周云澈待周左澈离开,当下便发了命令。
不论齐琼如何解释,周云澈都再不听,也再没人敢为他出头。谋反之罪,非同小可,谁敢沾身?
之后,周左澈就沉着脸过来:“皇兄,都是真的。情形,与齐公子所说,一般无二。地宫规模宏大,盐铁兵器财物,数量多得让人震惊。这是从地宫搜来的图纸,他们的计划,原本定于三年后,一举灭都城。臣弟已经让人封锁地宫,并将齐府众人收押,听候皇兄发落。”
周左澈将地图呈上,周云澈见了,脸上乌云密布:“左澈,做得很好。”
“如此看来,齐琼谋反之罪,是坐实了。”李涵林道。
周左澈点头:“人证物证俱在。”
“丞相意欲谋反,请皇上降罪!”霎时,诸位大臣纷纷下跪。
周云澈怎么也想不到,齐谦之会给他如此大的秘密。原本,周云澈是想借流言作文章,暂时革除齐琼丞相一职,再一步步夺势,让他翻不得身,继而除之。但,那也得等到几年后。可齐谦之却送他一把刀,直接给了齐琼致命一击。
如果按着他周云澈原来的计划,他都不敢想,莫说治齐琼,这皇城在突然围攻之下,能不能保住,都还未知!
齐琼难以置信,他做的一切,连苏新庭与周云澈都瞒过了,齐谦之如何知道,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他暗中,到底策划了多久?
齐琼惊恐至极地看着齐谦之:“你……你到底查了我多久?莫非……多年来,你就一直……”
周左澈暗自吸气。用十一年时间悄无声息地报仇,好手段!他到底,是有多隐忍才能到今天的地步?
岂料,齐谦之眼中居然露出嫌弃之色:“别太看得起自己,我十一年光景,都浪费在你身上作甚?你的那点儿底细,我是近日来都城前的一个月查清的。我的时间很宝贵,陪着你耗了一个月,足够你死透的。”
齐谦之的话,实在恐怖。齐琼急火攻心,竟呕出一口血来。周云澈的笑容,缓缓收住。
这齐谦之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势力?
“帮了朕这么多,你有什么想要的?”周云澈明白,齐谦之大费周章,不会白给他东西。
齐谦之:“齐琼与其夫人的处置权。”
“朕答应你,除此之外?”
齐谦之本就是来复仇的,自然要手仞敌人。
齐谦之却摇头:“不需要。”
众人闻言,惊诧不已。就这么简单?
“我想杀他,杀得名正言顺。”齐谦之看着周云澈道:“除此之外,我一概不需要。”
要齐琼死,他齐谦之可以做到,但他要的是光明正大,死了,众人还拍手称快,无不赞同!
“晚间,朕想与皇弟宴请齐公子来宫中一叙,可否?”
听见周云澈问,齐谦之想起自己之前对周左澈的允诺,点头:“可以。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我也没兴趣听。我会在齐府西角院内等你们送人来。”
“还你令牌。”走之前,齐谦之走向周左澈,从袖中滑出令牌递给周左澈:“多谢。”
“晚间,去何处寻你?”周左澈接过。
齐谦之的脚步顿住片刻,继而抬步,头也不回:“那间茶馆,告辞。”
可谓,至时飘洒,离时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