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没事了。”苏元夕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仍旧绷着脸一脸紧张的父亲。
“短短四天,你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听到的时候差点儿没有晕过去。”见人真的没事,苏新庭这才放心,缓了脸色。
“没事的,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保证的。”苏元夕见父亲明显疲惫和憔悴的容颜,心头发酸。不用猜她也知道,苏新庭定是一晚上没睡。
“元夕,当初我应该早些为你和南枝的婚事做打算的。这样,你们又怎么会进宫遭这样的罪?”苏新庭颇有些自责。
“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我是信的。再如何,人还在就好。您放心,我真的保证,以后这样的事,不会有了。”苏元夕给苏新庭递了杯茶过去。
“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安昭仪。”说到这个,苏新庭放下茶杯看着苏元夕:“人家对你有恩,你该好好谢谢。”
“救命之恩,我当然不会忘。”苏元夕点头:“您放心,我本来就打算登门拜访,亲自谢恩。”
“不管怎么样,我苏家都算欠了安昭仪的人情。日后她若有难,你一定要尽力帮忙。”苏新庭皱眉,补充:“只消不违天理,你都可以答应。”
苏元夕严肃地点头:“我知道。”
“原本,你就是众矢之的。现下一朝为妃,切忌谨言慎行!”苏新庭心有余悸,拉住苏元夕特地强调:“现下,不光是后宫,就连前朝,都有许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稍有差池,定不好收拾。可爹会尽全力护着你和南枝,只要爹还有一口气,谁也伤你们不得!”
苏元夕红着眼眶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爹,我们都大了。其实有时候,或许我有能力护着你的,你不用……”
苏新庭摇头,叹气:“才十六,怎么大了?爹只求你们安顺,其它的,都是次要的。旁人都说你爹我是周国最聪慧的人,可是我却看不懂这位新帝的心思。从前还能猜测一二,可是我却惭愧,竟是一点也不知道皇上一步步推你上位的意图是什么。伴君如伴虎,我真的担心你要再有个……”
“没事的。”苏元夕笑着摇头:“您总是不可能护着我们一辈子的,有些事情,只能由我们自己去做。皇上的心思我也不懂,但迟早会显山露水的。至少目前看来,皇上对我们没有恶意,无论是我们姐妹还是苏家,有了皇上之前给宜嫔的教训,我相信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太平的。”
“说到这个……”苏新庭皱眉:“元夕,何心宜虽是如此人,可她父亲何将军却不是。何将军一直以来都是忠良之辈。只不过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疼得过了才宠出来这些毛病。昨日,何将军他就已经卧病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何将军品行端正,向来评风极好,我会就事论事,不会因为他的女儿迁怒于他的。”苏元夕道:“而且何心宜也吃了教训,总归我还活着,所以我和她的事,算一笔勾销了。您大可以告知何将军,我不会对何心宜怎么样的,她在冷宫,除了生活条件苦些,不会有性命之忧,您大可让何将军放心。”
苏新庭重重叹息:“也亏得你是个知理的。孩子闹腾,到头来,最折腾的还是做父母的。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只是,做父母的,爱子女没错,可却不能溺爱过头。想必何将军经此,也该懂了。”
“看到你平安,我这颗心才总算放下。只是,你现在得多加小心,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爹说,知道吗?”苏新庭起身。
苏元夕点头,挽着苏新庭往外走:“嗯。我送您出去吧,您可以一道去看看长姐再走。”
“我本来也是打算过去的。”苏新庭点头,轻轻抚过苏元夕头顶:“元夕,如今你贵为贤妃,在宫中,还望照拂你姐姐一二。你们虽然有矛盾,但总归不是血海深仇。能放下的,还得尽量放下。”
苏元夕笑道:“姐妹间互相打闹本就是常事。自我入洛城山寺来,想通了很多东西,长姐之前针对我,无非是醋了,觉得您心里更偏我,我看得明白着呢。”
苏新庭无奈地泄了口气,摇头:“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母亲从小离世,我对你自然要照拂些。若是换了南枝,我对她也会如此的。唉!她呀,大抵还是孩子性气。”
“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苏元夕笑着宽慰道:“何况长姐本就是自小聪慧玲珑的,假以时日,她自然会有想通的一天。”
而且她感觉,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苏元夕之后便亲自上门拜谢李惠。与李惠聊得还算投缘,不知不觉,聊到饭点才回。
之后,苏元夕睡了一个时辰的觉,醒来后,就在亭间与秋风秋月闲聊。
“参见贤妃娘娘。”
“何事?”苏元夕看着刚刚过来的宫人,问道。
“回娘娘,丽贵人来访,求见娘娘。”
“丽贵人?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招待着。”苏元夕听言先是一楞,继而吩咐下去。
“主子,大小姐她……”秋月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改口:“丽贵人怎么突然来了?莫不是又想合计什么?”
秋风皱眉:“这个节骨眼上找您,丽贵人怕是有什么企图。您该提防。”
苏元夕却笑着摇头:“不是。我倒不觉得她现下有算计我的心思。秋风秋月,你们一个随我回房备些上好的茶果,另一个将她引去屋里见我。”
“什么?!”秋月惊呼:“您怎么还让她去您房间了?”
“我有我的打算,你们照做就行。”苏元夕却已经起身走人。
秋风拉住还想再说什么的秋月,摇头:“主子一向有主见。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们照做就好。”
主寝宫里,苏元夕遣散了众人,席地而坐,看着苏南枝走近。见苏南枝屈膝欲行礼,苏元夕淡淡道:“不必了。再怎么说,你终究是我长姐,这里只你我二人。客气的话和虚礼,表面做做就好,私下还是免了吧。不然,我受着别扭,你做着也难受。”
苏南枝听言,也就不动了。
苏元夕指着对面:“坐。”
待苏南枝入座后,苏元夕才收回打量的目光,笑着为她斟茶:“看来这几日,你从曾经的宜嫔那儿感悟到不少东西。说罢,找我什么事?”
苏南枝却是惨然一笑:“我大概知道父亲为什么更偏你了。身为贤妃,你完全可以打压我一个小小贵人。可直到现在,你都没端出高贵做派来。这一点,我比不上你。”
苏元夕笑着递过茶:“不。说真的,入宫前,我是有这个打算。但发现一切都超出预料。你我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这样的打压,我没兴趣。”
这一世与上一世,有着太多不同。前生的记忆,根本不顶用。
定了定神,却听得苏南枝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因为昨日的事?”
此时的语气,再不似往日的惺惺作态。反而带上了几分担忧。
苏元夕看着她:“你听说了?”
苏南枝皱眉:“闹得那么大,自然听说了。”
“没什么。”苏元夕摇头:“我没事。倒是你,自从一年前见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有些变了。尤其是选秀开始,变了太多,我都有些不习惯了。算了,说吧,找我来作甚?”
苏南枝笑了笑:“也许你不信,但我真的是来谢谢你的。”
苏元夕动作顿住:“谢我?”
苏南枝点头:“父亲……他上午来看我了,是你让他来的吧?不论你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我都要谢谢你。”
“不是。”放下茶盏,苏元夕缓缓摇头:“是爹自己想去看你,不是我说的,也不是我让他去看你的,是他自己去的。本来,他就是来看我们两个的。不是我,也不是顺便看你,而是我们。”
苏南枝的眼神,明显带了光,微微垂眸:“抛下这个不说,我还是要谢你。”
“为什么?”苏元夕好奇,问道。
苏南枝:“之前何心宜主位,我在她底下过得很不好。原本我以为,我和你争斗,你是我最大最恨的敌人。可是……后来听说你的事,原本我应该庆幸或者幸灾乐祸。然而事实是,我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是担惊受怕。也总算见识到什么是争斗和险恶。我怕有朝一日,我会不得善终,更怕,你就这么死了。”说到后来,苏南枝自嘲起来:“我居然会很难过。我才发现,其实我没想象的那么仇视你。之前在梅园,何心宜找各种理由为难我,可我身边的宫人却对我恭敬有加。我常被罚跪,可宫人却总是能及时给我备上好的膏药。那种品级的东西,我一个贵人,用不起。后知后觉间,我就想到你。是你吧,给了我身边的人不少银子,不是让他们监视我探我消息,而是让他们照顾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明知我们不对付。”
苏元夕单手撑头:“我们是姐妹,真真正正可以同气连枝的人。其实一直以来,不是我们不对付,只是你不对付我。”叹着气,苏元夕摇头:“其实爹他,真的不容易。你以为,进宫前的那晚,父亲后来让我单独留下来,和我说了什么?他就是让我多看照你。”
苏南枝的呼吸,滞了一拍:“看照我?”
“对啊,看照你。”苏元夕点头:“他知你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只是想多得他认可。父亲说我可以不帮你,也可以打压你,但告知我一定要看护你。只要不害人性命,你若有难,我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苏南枝抿紧了唇,半响,才道:“父亲心中,原是有我的……”
“当然有你。”苏元夕不置可否:“你总以为父亲偏我一人。可你想想,这些年来,父亲又何曾对你不好过?我与你不同。母亲早亡,我又是个庶出的。而你的母亲张氏尚在,你又是嫡出。若父亲不待我特别些,我在苏府的日子不会好过。”直直看向苏南枝,苏元夕道:“你总说父亲偏我,你又有想过原因吗?父亲生性淡然,又与先帝私交甚密。先帝与太后的事,众人皆知。所以父亲也希望苏府能如他们一样和睦美好。何况,父亲无心官场与家族势力,也就无所谓嫡庶之分。而你,却太在意这些东西了。你总强调这些,却不知身份什么的都是虚无的。只是,你一直看不破,就如许多平常人一样陷于其中。可父亲看的破。不然,他仗着帝王的信任,再依着他的聪慧,早就成为权臣,何必满足于一个无封无品的太傅?可正因父亲聪慧,他才不愿入仕。一个无欲无求、无谋反之心、无威胁的幕后军师,是皇帝求都求不来的,他们又怎会不信任他?若是父亲做官,先帝与皇上都非池中物,届时,无论父亲是否有谋逆之心,他们都不会留下一个这么大的威胁。迟早,苏家得被灭门。”
苏南枝瞪大眼:“所以,父亲才多次推了丞相之职!”
苏元夕点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与父亲心系一处,所以这也是他偏我的一个原因。可最重要的,就是父亲想保我二人平安。”
苏南枝不解:“平安?”
苏元夕:“可还记得齐良人?”
苏南枝点头:“记得。丞相之女,那日还同你我一道选秀。但是,这与她有何关系?”
苏元夕轻笑出声:“你不觉得奇怪么?丞相大人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女儿的位分,却不敌我一个太傅庶女?你虽比她位分低,但有封号,与她相比却也不差。太傅的两个女儿,却力压朝臣众多贵女。我之前没明白,现在想通了那么一点点。想必,这是皇帝集权的方式。选秀,表面看来是我们女儿家的事,可却是皇上对众大臣的一个警告。只要忠于皇上,比如像父亲一样,就有无限光景。而存有威胁的,比如丞相,就会遭到打压。明白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苏南枝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大为触动,但眉头却是一皱:“可这与你说的父亲偏你又有什么关系?”
苏元夕听言起身,来到苏南枝身边跪坐下,修长柔美的指节在桌面上比划:“父亲是周国第一谋士。而你我二人间的斗争,又怎会瞒过父亲?但你得承认,从来都是你与母亲发难,我只是见招拆招。而你与母亲、我、父亲,就好比是丞相、父亲、皇上。苏府就好比朝堂。由上述的类推过来,父亲自然会压着你们。而我呢?见招拆招却从不点破,维持了父亲想要的家和,所以,父亲自是待我更上心。”
苏南枝此刻心乱如麻:“你为何要告诉我?瞒我一辈子叫我看不破,岂不更好?”
苏元夕此时已经起身:“你是父亲的女儿,从小又受到良好教育,不会笨。相反,你很聪明。只是你太拘泥于表面,反而埋没了你的聪明。我说给你听,原因很简单。”
苏元夕看着苏南枝,重重叹息:“他是个好父亲,我不想让他受你误解,日后对他造成伤害。”
苏南枝缓缓吸了口气,起身:“我知道了。你放心,以后,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父亲的事。你真的很聪明,我比不得。”
苏元夕没有错过苏南枝的苦笑,摇头:“你错了。论聪慧,我真的比不得你。只是我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罢了。而且,我也不是料事如神。这次入宫,与我所想完全不同。现在的我举步维艰,俨然成了众矢之的。可惜,我高看了自己。我以为我能淡然处之,可皇上的用意,我现下半分也猜不到,这是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