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己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成功将杜迢生给震住了,杜少爷真的开始在心里反思,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贬低了这位辛姑娘的人格。
悦己接着道:“再说了,那公子晓又是个什么人物,不过是个给人画像的,还要本姑娘亲自去寻他?当我整日闲地发慌不成。”
杜迢生也跟着点头,有道理,他之前眼拙,没看出来辛悦己竟是个不慕虚荣的高雅人士,世间女子有几个不喜欢比美?没想到今日就叫他撞上一个,实在令人惭愧,惭愧。
却听慕耽轻声一笑,意态慵懒:“娘子若是喜欢,派人将他请来谷中便是。实在不行,抓来也是一样的。”
悦己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杜迢生:?
他面上呆滞半晌,终于搞懂了悦己话里的弦外之音。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将他唬地一愣一愣的,杜少爷觉得自己万分堵心。
悦己脸上不快一扫而空,甚至心情甚好地主动逗杜迢生说话:“你这么想将我引去洪都,到底图什么?我虽是慕耽师姐,医术却不及他半根手指头。你就是把我骗去了洪都,那什么秦家家主的毒,我也是解不了的。你想救人,求慕耽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杜迢生干干一笑,心中腹诽:这还不明显,将你带去了洪都,慕耽自然会跟着过来。他要是能求得慕耽点头,当然不用如此麻烦,问题慕耽这不是没答应吗?
杜迢生不说话,慕耽解了悦己的疑惑:“师姐忘了,云边谷的规矩,谷内的大夫绝不外出看诊。若有病人需要诊治,自行叫人抬了送来谷中就是。除非对云边谷有大恩之人可为其上门诊治,除此之外,云边谷绝不破例。”
悦己托着下巴,陷入思索:“还有这种规矩......”
杜迢生急了:“可秦家主现今泡在冰湖里,哪也去不了。若让他强行从洪都赶来云边谷,怕还没上路就撑不住了!我知道你们云边谷规矩严苛,可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就不能稍微通融一番?”
慕耽安之若素,不动如山,甚至有些好笑。月光从竹林缝隙间照下来,映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寒与凉。
慕耽慢慢开口,吐字清晰:“他撑不撑得住,死或是不死,与我何干?”
杜迢生简直想不到这会是学医之人口中说出的话,他一向能说会道,长袖善舞,此时也不禁怔怔然有些失语。
悦己还在思考慕耽说的这奇怪规矩,思考来思考去,忽然悟了。
不得不说,这规矩当真是妙。
悦己之前就听银翊跟她说了,云边谷原是守花宫宫主故友的产业,谷里住着的全是些研习医术的大夫。这位故友自己也是天下闻名的医者,可惜没收什么徒弟,一身医术后继无人。后来遇着十一岁的慕耽,被慕耽在习医上的天赋所惊,赶紧将慕耽收入门下,三年前意外身死时,将谷主的位置转手送给了慕耽。
这些且不提,就说云边谷。
谷里那些大夫平日里只知道埋头抓药,两耳不闻窗外事,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这要把他们拎出去问诊,万一一个失误将人给治死了,亦或者没失误,单纯的能力不足没能将人救活,这要遇上脾气火爆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指不定就撸了袖子将云边谷的大夫一顿揍,到时大夫的人身安全绝对堪忧。
但在云边谷坐诊就不同了,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谷中阵法机关如云,随便走两步就能碰上一个迷踪阵,树上的鸟窝,路边的碎石,指不定就暗藏杀机。若是不熟悉云边谷情况的外人进来了,坐下喝口茶的功夫都够屋内四角机关喷出毒液将他秒杀好几回了。
悦己中毒刚醒来那几天,慕耽怕她误触谷内机关,每天都派了好几拨人在她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围着悦己鸡飞狗跳,搞地悦己烦不胜烦,但也清楚意识到了那些机关的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病属想闹也闹不起来了,以悦己的了解,这天下除了那些数十年不出世的老怪物,没几人敢与云边谷的机关正面刚。如此一来,谷中大夫的人身安全自然得以保障。
悦己暗暗佩服,也不知这规矩是谁定的,真是高瞻远瞩,开了古代防治医闹的先河。
等悦己想通了,再一抬头,就见杜迢生双手握拳,咬着牙盯着慕耽,竟难得地一言不发。
再瞧站他对面的慕耽,脸上瞧不出什么,可眼神尤为冷冽,一双眼珠黑漆漆的,透不出半丝光亮。
悦己看着这两人隐隐约约的对峙状态,奇了:“杜公子,你不是说对那秦家小姐无意?既然没打算娶人家姑娘,为何这么上赶着讨好岳家?还是说我理解有误,你虽然对那秦小姐没兴趣,但念着父母之命,时间到了还是会娶她?”
杜迢生在脑中反复提醒自己:不能翻脸,不能翻脸。
他深吸了一大口气,这才从慕耽身上移开视线,看向悦己,有些郝然地摸了摸耳朵:“自然不会。只是我杜家与秦家乃是世交,日后我若想退婚,就是甩了秦家的脸面,秦家必然不会轻饶了我。”
“再者杜某心中亦有愧意,秦家小姐样样皆好,我又何来的资格嫌弃。是以杜某这才对秦家主中毒一事上心,若这次能尽到微薄之力,帮秦家一把,以后再言退婚之时,也不至于撕破脸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诚恳真挚,倒让悦己高看他一眼。可云边谷的规矩也不能说改就改,慕耽不愿答应他,也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因而悦己轻笑道:“你倒是很聪明。不过秦家的事自然由秦家人做主,人家秦家人都未找上门,你急什么?”
悦己下半句话没说出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谁说的。”杜迢生这个太监急地舌头都燎起泡了,他是万分想要获得悦己的支持,忙不迭道:“秦家早在月前就派人来了,可惜云边谷门槛太高,请谷中侍卫通传了数回,却压根见不到慕耽人影。他们一筹莫展之下,听闻我同慕谷主有些交情,这才将这事拜托与我。”
杜迢生说到这,又双眼亮闪闪地望着悦己,眸中尽是澄澈:“辛姑娘,我虽与你相识不久,但也看地出来,你是心地良善之人。人命关天,我知你们学医之人在习医术之前,更要紧的是修医德。眼下秦家主命在旦夕,还请云边谷施以援手,勿要囿于陈规。若秦家主此次能得救,不仅秦家,我杜家也会对云边谷感激不尽。”
“哧哧。”悦己这回真笑了,发自内心笑地开怀。
慕耽轻蹙了眉,却见悦己语笑嫣然,额间的凌霄花肆意地舒展枝叶,竟比她身上枫红长裙还要浓艳一层。
“杜公子,你今日还说我,不仅血腥,而且暴力,令人敬佩。怎么转个身就变成我心地良善了?看来我之前夸地没错,杜公子的确很会说话,不如杜公子再接着说说,你从哪看出我良善了?是从我三年前一言不合将这南风院给拆了,还是从我赊账不还,并且毫无悔改?”
如果可以,悦己简直想笑地打滚。
良善?医德?
这些词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杜迢生想借她做筏子,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可惜他算盘打地实在不够好,她辛悦己跟慕耽师出同门,自然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
......
......
末了,杜迢生一张脸已经成了黄花菜,可悦己恶人的角色还没玩过瘾。
她偏过头就冲慕耽告状,一双眼瞳猫儿般狡黠:“慕耽,你今天没看见,杜公子意图轻薄于我。”
慕耽瞟着杜迢生,淡淡一声:“哦?”
杜迢生头皮发麻,连忙大声为自己叫屈:“我哪有?!”
“我来这小院的时候可戴着面纱,杜公子刚跟我打了个照面,就将我的面纱给抢了,这不是意图轻薄是什么?所幸本姑娘反应快,出言恫吓,这才没让他继续得逞。”
悦己言之凿凿,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后怕模样。
杜迢生:??!
“这样么。”慕耽掀了掀唇,笑地和和气气:“不知杜少爷哪只手揭了我家娘子的面纱?又将我家娘子的面纱放于何处?”
杜迢生咽着嗓子退后半步,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戒备加警惕道:“你、你想干嘛?有、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斯文人......”
苍天呐,慕耽在他眼里明明就是个只知钻研歧黄之术的迂腐大夫,同世俗里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软弱书生没什么区别。
他堂堂杜家大少爷,习武二十载,一身功夫不说上好,在江湖群英榜里露个头却也没有难度。眼下他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怂蛋?丢人,实在给杜家先祖丢人。
悦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道:“右手揭的,搁在他怀里了。”
慕耽点头,唇角微勾:“好极了。”
杜迢生忙不迭地将面纱一把从自己怀里扯出来,急吼吼道:“这!在这!本少爷今夜多喝了几杯,一时被黄汤迷了心窍,说话做事未带脑子,还请辛姑娘别见怪,千万别放在心上。大家都是朋友,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杜少爷说的是。”慕耽不甚在意地捋了捋衣袖,仿佛当真不打算跟他计较:“不过一桩小事,我家娘子也不是小气的人。杜少爷既然是喝酒误事,为了杜少爷的身体着想,日后还是少饮些酒吧。”
杜迢生点头如捣蒜,张嘴笑呵呵道:“我以后喝酒一定注意......”
话还没说完,就见慕耽忽地弹指一射,手中一颗黄豆大小的玩意电光般在黑夜中一闪而过,蓦地投入了杜迢生张开的嘴里。
杜迢生:?!!
他猛然睁大眼,可还来不及吐掉,那颗“黄豆”已经一往无前地加速俯冲,圆润地滚入了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