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不停。
镜词夫人换好了新做的夜雨茉香裙,十分满意,这会儿已是在后院赏花了。席中女客悉数都随夫人一起去了后院,梁画画低着头避开人群沿着房檐匆匆走着。
“站住!”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呵令,把梁画画吓得不轻,她不敢走也不敢回头,就那么站着不动,房檐上的雨珠子串成了线直灌进她的脖子里。
“女客们都去赏花了,你在这儿做什么?”那呵斥人的声音靠近,几乎贴近后背了,梁画画把头埋得更低:“我只是来给夫人送衣服的。”
“哦,你不是宾客啊?难怪呢!”那人停住了脚步不再靠近,“不过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竟像个小贼那般。”
梁画画心下咒骂:你才小贼呢,你全家都贼!要不是今天这种时候,本姑娘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铁砂掌!
她小心答话:“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我想快些走又怕淋湿,所以才……”
“行了行了,小爷没空夫听你说话了,快走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是。”她稍稍松了口气脚下生风一般赶快逃走。
这么大的雨还怎么赏花,也不知道镜词夫人怎么想的,一定很尴尬吧?她这样想着,干脆冲进雨中跑回去得了。
谁知,刚冲进雨中,就被人抓住。
“你疯啦?!”又是刚才那人,梁画画生气地盯着他,此时他正一把抓着自己的胳膊,两个人的距离也贴得太近了,可惜太黑了此处又没有烛火,只能看得见自己头顶一张黑黢黢的脸。
“你要干嘛?”梁画画没好气地问他。
“你是不是疯了啊?没看见下这么大雨吗?还故意往雨里跑,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那人带着嘲笑怼她。
“我要回家!我的差事办完了我要回家!下热汤我也得回去!我若走得慢这雨就能小么?”梁画画回怼,“你抓我干嘛?我们又不认识,放开!”
那人松开了手,“真是不知好歹!现在的小丫头都这么大脾气的嘛?你愿意淋雨,那就走啊!”
梁画画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拽着那人的手臂:“你说谁是小丫头啊!?”
那人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反到来了兴致:“呦呵,你不是小丫头,那你是什么?”那人挣开她的双臂将其环住在墙上,“难不成你是哪个院子的姑娘?嗯?”
“走开!”梁画画一紧张双手使劲地拍到那人脸上,慌忙逃走。
没想到竟被一个小丫头打了脸的他,恼羞成怒:“你跑不掉的!给我等着!”
梁画画一路狂奔,大雨之夜,只有她一个人在路上奔跑。
京魂裳早已打了样,茜素按照吩咐留着纤织阁的灯,听着侧门的动静。
一阵慌乱的拍门声,茜素赶忙拿着伞去开门。
“姑娘,快进来。”
门被重新关好,梁画画随茜素进了纤织阁。
“喝碗热姜汤。”梁画画完完全全一副落汤鸡模样,茜素看着心疼,欲语还休。等到她一碗姜汤下肚,才开口:“怎么样?还顺利么?”
她看着茜素,眼泪流出来:“是我害了她!她该怎么办呀?”
茜素安慰道:“别哭了好姑娘,京衣自有她的打算,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你该如何安置?”
“我?”梁画画一脸茫然,“京衣她没告诉我呀!”
“要不这样,你先在京魂裳待一段时间,等等看如果你家人不来找你,说明事情没有败露,至于京衣如何你不用担心。”茜素犹豫了下,继续说,“只不过,姑娘得要换个身份才能留在这儿。”
“换身份?”梁画画不解。
茜素取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锦囊,上面用金线绣着花体的“棠秋画”三个字。“这是京衣为你准备的,若要留在京魂裳,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梁家大小姐更与良王府再无半点关系,而只能是跟我一样的学徒丫鬟,棠秋画,你可愿意?”
梁画画把绣着自己新名字的锦囊握在手里,有点晃神,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难道,这一切都是京衣早就准备好的吗?她可……真……
“我愿意。”她看着茜素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是什么做错了。
良王府,洞房花烛之夜。
京衣已经饮下一些酒,宽衣睡下了。
这一夜的事,已经结束了,京衣淡淡地笑着,睡得很安稳。
雨后的良王府,也许别人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在京衣看来,一切都是全新的。
“少夫人,起床了。”丫鬟梦晴带着另外两个小丫鬟在京衣的房门外唤门。
“进来吧。”京衣早已端坐在床边,待丫鬟们行罢礼,京衣一边梳洗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梦晴小心答道:“奴婢梦晴,往后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
“梦晴?”京衣从铜镜中看着她怯生生的脸,想必胆小,“是哪两个字啊?你可识字?”
“奴婢只识得自己的名字,是做梦的梦,晴天的晴。”
“哦,梦里有晴天,字是好字,只是……”京衣笑道,“不知道是这两个字的,听起来竟有威猛巨禽的意味。”
梦晴显然很是吃惊:“啊?这,怎么会呢?我八岁被买进府,夫人就赐了这个名字了。”
京衣再笑,眼神却柔和:“你莫害怕,我只是想能不能给你改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往后你跟着我,我叫着也喜欢,你可愿意?”
梦晴不语,京衣略微思考了下,便说道:“就叫‘心缘’如何?心缘远别长依旆。”
“什么意思啊?”丫鬟不明。
“就是说,跟你特别要好的姐妹从此要长长久久的分别了,心中实在是很舍不得。”
“可是我没有啊。”丫鬟仍不明。
“没有不是很好嘛,以后也许你会懂的。”京衣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心缘,“给我上妆吧,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是。”心缘仔细地给京衣绾起青丝。
除了制衣赏的手艺,京衣的青丝是她最骄傲的东西,曾经她无数次幻想过,将来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喜欢这头青丝,而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至于那个连新婚之夜都不进洞房的人,自己名分上的夫君,良王府次子良欤,也是镜词夫人如今最偏爱的小儿子,她早就知道他不会在意这场喜宴,跟梁画画一样,都是家族利益这盘大棋里的一粒小棋子。她不在乎,他也不会在乎的,如此奇怪不合礼制的喜宴,大约就是怕良王突然回来再夺走属于她的东西吧。
除了尽快成家,要用别的法子求请天子赐儿子袭爵,恐怕还得再耗费一些时日,未免夜长梦多。良王多年不归,想来也不好对此有什么说辞,毕竟情理上都亏欠镜词夫人。这一招不伤面子,又能让良王净身出户,虽没有和离,但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良策,就算失点礼制又算什么,多半是,梁鸣乔假称亡父遗愿,说梁家女儿早与良王府定下婚约,一个富商加上有仕途身份的亡父配没有王爷的王府,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京衣这一通清算,便也梳妆好了,良欤正等在门外。
“妾身见过王爷。”京衣行礼得体。
“还未袭爵,你不必这样,走吧。”良欤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这位正妻,原先只听说蛮横任性,如今妆扮起来,还挺有几分贤淑样子的,自己昨夜未曾踏门,她竟也一句不问,只怕不是要一会儿见了母亲才抱怨诉苦,要真是那样,也倒合了自己原想的样子,自作聪明的妒妇罢了。
一路走来,良王府的院子里到处都有开着白色花朵的花树,玉兰花、樱花、杏花、梨花,果然镜词夫人喜素净的纯白色,想必昨夜的后院花海之美更甚。京衣这样想着,默默跟在良欤身边。
“这些都是母亲命人种的,母亲喜欢白色的花,无论品种,听说你昨夜未同母亲去赏花,可是不喜欢这些?”良欤突然发问,听不出情绪。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昨日感到过于疲惫,故未能陪母亲大人赏花。”京衣答。
“哦,你不用紧张,这倒没什么,只是后院母亲亲自监督种下的茉莉花海实为壮观绚丽,一般人很少能看到,还有一株流苏树,是母亲亲手种下的,不过,你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良欤语气平和。
“流苏树甚为少见,若真能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我曾听说,有一种白色的花叫作海芋,若繁星璀璨之夜观之,宛若白玉酒樽盛满星辉,邀月对饮静莹纯美,身临其中胜似仙境。”京衣想起以前在丹薰山上见过的海芋花海,忍俊不禁。
“没想到你还懂这些?我向来不善与母亲聊这些花草事,看样子你们倒投契。”良欤心中竟有些愉悦,“到了,这边就是母亲的院子。”
白苑。
镜词夫人的院子有三进门,每进的院墙内都种了不同品种的白色花,栀子、凤丹、茉莉,一看就是被精心修剪照拂的。
“一会儿见着母亲,你该知道……”良欤停下脚步。
“妾身知道,请夫君不必忧心。”京衣的回答让良欤满意却也犹疑。
良欤与京衣前后进入正厅,镜词夫人坐在正座上,穿着正是昨夜的那件夜雨茉香裙,看来十分喜欢这件衣裳,连头上的发簪也是一枝黑翡雕了白玉茉莉花苞,除此外再无其他发饰,珥珰是天然贝母制的,画远山黛,用锈色胭脂,禁步的玉盘为月影花移,由天然珍珠与珊瑚珠绿松石和玉叶碎片坠成流苏,是贵家高妇的常用款。看起来应该是出自东海的焕彩珠,在日光下能泛出淡淡的玫瑰金色。镜词夫人这一身装扮,不沾金银说是蓬莱仙子也不足为过,更似水中茉莉苞含的一颗珍珠,淡淡光芒,却观之心安。
“儿子儿媳,给母亲请安。”良欤和京衣一同跪地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