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四百八十七片打磨均匀的夜光螺以软钿点螺法镶嵌在长四尺三宽两尺的紫檀木匾额上。当初定制这块匾额的时候,周制的师傅建议在螺钿上加入翠玉、彩石、象牙、珊瑚等百宝嵌之作为装饰,使其艳丽斐然,即便相距数里,也能遥望京魂裳之神采,纵是夜间,也能映出五光十色的光泽。如此招牌,切莫说喜爱珠翠金玉光彩之物的妇人小姐们流连忘返,就连南来北往的过客也都会忍不住看上一眼。”
“必定能引得彩蝶翩跹与之争芬,想来那景象极美。”棠秋画一边画着一团凤蝶,一边听着京衣讲京魂裳的事。
京衣笑道:“倘若真成那样,那我京魂裳岂不成了名副其实的招蜂引蝶之所。”
“招蜂引蝶有何不好?我看要比清心寡欲的庙庵道观好上许多倍!”棠秋画举起刚画完的样稿给京衣看,京衣苦笑着摇摇头。
“你好歹也曾是大家闺秀,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茜素又给她拿来一摞新纸放在小案桌上。
棠秋画把画笔竟一掷,往椅子上一靠,“不画了!”随意地伸个懒腰。
京衣无可奈何地笑笑,拿起她的笔在新的纸上重新开始画,“木兰青凤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它两翼并在一起时成一条直线的湖青色花纹,而你那花纹画的上上下下,这样的绣活儿可是要坏了我京魂裳的名声的。”
京衣画完,又拿一张新的纸,“看来我不在这几日,你并没有好好练习,是不是,茜素?”京衣转向茜素,茜素亦无奈。
“秋画她……毕竟刚来,我想着是让她慢慢上手,我是耽误您的计划了。”看着茜素自责,京衣也不再继续责备。
“算了,你说的没错,就让这丫头慢慢来吧。”京衣在纸上写下“曙凤蝶”三字,“今日你就练习这个吧,我们后日可用的到。”
京衣走向纤织阁的门,又停下回头交代了一句:“曙凤蝶要比木兰青凤蝶更难,你可不许再偷懒了。”
“知道啦。”棠秋画吐吐舌头,求助地看向茜素,茜素也一脸苦涩的摇摇头。
“茜素,你跟我来。”京衣走出纤织阁,茜素应声跟了出去。
棠秋画拿起京衣画的曙凤蝶,仰天长叹:“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姐姐,你又要出去吗?”京绣刚一进门,就看到京衣带着茜素从纤织阁出来。
京衣浅浅一笑,“原是不的,打算让茜素出去给我买点雪玉糕,不过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许久没去荷花甸了,左右今日无紧要的事,不如去转转。”
京绣看了一眼茜素,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愠色,倏而又转回柔和的神态,“可是姐姐,你才刚回来,应该多歇息,你需要什么,我去帮你买了便是。”
京衣摸摸妹妹的垂发,有些欣慰,“绣儿,真是长大了,这些年为了操持京魂裳照顾我,妹妹实在辛苦了。”
京衣的眼睛里微微泛红和湿润,京绣被她的举动吓到,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京衣对她这么亲昵是什么时候了。震惊归震惊,但她还是那个从小就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京绣。“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无论想去哪想做什么,绣儿都会陪着姐姐的。”她把手里的一包丝线交给茜素,“茜素,劳烦你把这些丝线交给烟罗。”
“是。”茜素只得收下。
“那便麻烦妹妹了。”京衣平复了情绪,转身走向纤织阁,“我去拿件外衣。”
此时店堂内只剩京绣,她看着纤织阁,想起昨日夜里,京衣偷偷从后门回来。她每晚都难以入眠,时常出来看看月亮,可是昨日白天才去城郊的红螺庙里向菩萨发愿,求京衣平安无事,还不到第二天她就自己回来了。原以为拜菩萨这等事都是人们求个自己心安,没想到京绣第一次拜竟这么灵验,她这才今日一开店门就去那庙中还愿。只是她想不通,京衣为何说自己是去煦州了呢,煦州,煦州有什么呢?还是说,只是她随口一编,若真是随口一说,那为何偏偏是煦州?
煦州?煦州!
京绣恍然大悟,那个人也说过煦州!
京绣脑中快速闪过白檀的样子,就是在这里,京魂裳门口,他举着缠枝钗在京绣背后大声说道:“煦州白檀!别忘了你的钗子!”
对!就是煦州!京绣想起来了。
“请问……”
京绣闻声回头,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纤织阁的纱帘掀开,京衣穿了一件乳云纱对襟衣衫出来,“我们走吧。”话的余音尚且未散,她就愣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门口的人。
还是一脸诧异的京绣最先反应过来,“煦州白檀?”
京衣小声脱口而出:“白公子?”
棠秋画在纤织阁内开心地嚷道:“京衣你看我这次画得怎么样?”帘子打开的一瞬间她手中拿着一张自己刚画完的蝴蝶,却在看到门口之人的同时变了脸色,“怎么是你?!”
白檀一脚才刚踏进京魂裳的门就赶上了这么一场好戏,忍不住又惊又喜,恨不得拍手称绝,“京衣?”他逐一地看着这三个不同情绪但一个比一个吃惊的女子,“有意思……”
京绣若有所思地看看京衣,又问白檀:“你来找我姐姐?”
白檀兴致盎然:“你姐姐……是她?”他指着京衣问道,“她是京衣?”
京衣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棠秋画要冲上去,被她拉住了。
京绣脸上写着“明知故问”,“要不然呢?你不是说你们认识吗?”
“我跟白公子确实认识。”京衣抢先替他回答,“只是我也不知白公子突然到访所为何事?看样子,绣儿与白公子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若两位有事要说,我便先出去办点事。”
“等等!”白檀挡住京衣的路,眼神绵柔却话里藏针,“京衣姑娘何必这么着急着走,也不问问我这位故友大老远地来找你何事。”
京衣莞尔一笑:“白公子既然有事要说,若是不嫌弃请寒舍一坐。画儿,白公子到纤织阁喝茶。”
棠秋画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但她自知此时不宜多说多问,“是,我去准备。”
“白公子,请。”京衣行让客礼。
白檀看了京绣一眼,她已经是换好了一幅和善的笑脸,“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就请两位一起吧。”
“不必了。”京衣京绣异口同声不假思索。
“绣儿还有事物要忙。”京衣浅浅看了京绣一眼,京绣会意,“那就麻烦姐姐招待客人了,我先去了。”
京绣一走出京魂裳的门,棠秋画就忍不住上前揪着白檀的衣服质问:“你来这儿干嘛!?”
京衣不言语也不劝阻,静等白檀回答。
白檀却不答棠秋画的问题,只看着京衣,又慢慢环顾着店内的一切,“原来这里就是京魂裳啊,百闻不如一见,白某开眼了。”
“你到底来做什么?”京衣面色如水。
“本来是有一件事,但现在看来可能……”
“说。”京衣向来最不喜欢与无关的人多言废话。
“好吧,今日我与幼弟白悬相约了到此处会面,二位姑娘可曾见过他,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穿黄栌杉,脸色苍白。”
“没见过。”这次是棠秋画抢答。
“还有何事?”京衣紧逼着问。
“还有,想证实在下的一点小猜测……”白檀停顿,故意看向棠秋画,“这位小姐,前几日曾告诉在下,你叫京……”
“你记错了!”棠秋画一脸不高兴。
“噢,原来如此。”白檀会心一笑,“既如此,大家权且当做重新认识一次,在下煦州人士,姓白,名檀,字夙伏,未婚娶。”
棠秋画瞪了他一眼。
“京衣。”京衣自我介绍。
“哼,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棠秋画恶狠狠地盯着他。
白檀并不生气,“那我若以‘画儿’称呼,不知道小姐可觉妥当?”
“画儿也是你能叫的吗?!你给我出去!”棠秋画气呼呼地走进纤织阁。
京衣静静看着白檀,白檀不急不缓,“你不问我为何找得到这里?”
“不必问。”
“那此画儿可是彼画儿?”
“也不必明知故问。”
“既然我能找到你,那镜词夫人也能,你不担心?”
“与你无关。”
“你也不想知道我跟你妹妹是怎么认识的?”
“不想。”
白檀从未遇到过这种难聊的奇女子,要说良欤被她吸引,可能就是那两人都不是寻常人吧。
“还有要说的吗?”京衣始终面不改色。
“没了,叨扰了。”白檀转身跨出京魂裳的门。
“等等。”
京衣凉如溪水一般的声音像一支断箭从背后插进他的心口。许久许久之后,白檀都期待着能再次听到她对自己说出这两个字,而他只能靠回忆一遍一遍想起今日的事。
京衣的唇轻薄凉润,贴上来的一瞬间白檀感觉自己生吞了一大块冰,措手不及又无力招架,只能被硬生生逼回那一口气。一口本该吐出去的气被硬塞回嘴里,还携带着一丝丝清冽的雪香,这明明是六月啊!怎么会有人自带雪蕊的沁爽呢?白檀不知其味不得其解。
“如此,你可愿为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