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千百烟点头拭忽然出现的眼泪,“姑娘与我孙女相似,触景生情,莫要见怪。”
灿灿最受不了爷孙之情了,眼泪忽的出现,急忙笑道,“怎么会呢,您孙女儿一定很招人喜欢吧。”
千百烟上前借着屋里的光亮盯着黑袍下的灿灿,猛的老泪纵横伴有鼻涕,还捶着自己干瘪的胸口泣道,“不像啊,不像啊,说到底都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活过来呢。”
然后猛的一转,盯着灿灿有些突出的板牙露出欣慰的笑,昂首追忆道,“记得我孙女的门牙也有些突出,她吵着闹着要我磨牙,我和她讲啊,爷爷是磨铁的,可不是磨牙的,牙齿大好呀,大有福气,吃什么都香,笑起来特别好看。”
这话戳到灿灿心坎里了,她眼泪哗的就下来了,欠身安慰,“您孙女在天上正看着您呢,您要哭伤了身子,您孙女也会伤心的。”
姜瑜见两人落泪,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记得自己十岁随着一老道入观,那老道只教自己识字,让自己以劳动换饭食,便不管自己,自己手上只有姜刀秘法,便学了姜刀,学成之后归心似箭,老道拦就杀了老道,归家路上,有人拦路就杀了那人。
归家后,老屋只有一封书信。
姜瑜本就过目不忘,心念至此,那枯黄的几页纸浮现眼前。
(信很长,单独做一章。)
可他却没哭,只是露出微笑。
姜瑜想信想的入了迷,千百烟与灿灿交谈竟置若罔闻。
“小姑娘,你到是心善。”
千百烟拭泪强行笑着,“我孙女若是健健康康的,想必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灿灿也拭着泪水,“我爷爷也和您差不多大。”
千百烟嗯了一声,“我们两还真是有缘呐。”
灿灿退了一步一脸警惕,“您不会想收我做干孙女吧?”
千百烟眼里闪过慌乱,随后手负于背后,挺着干瘪的胸膛正色道,“胡闹,我做你干爷爷,让你爹爹情何以堪?我可不是不知礼数的老头子。”
灿灿欠身抱歉,“我爷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我只有这一个爷爷。”
千百烟那尖酸的脸显出与其不符的慈爱,“你爷爷比我幸福。”
灿灿神色黯然,“未必。”
又想到自己不能回去尽孝,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千百烟眼里闪过乐意,随后转为悲伤,“孩子,别哭,你爷爷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灿灿一听急了,出口呛道,“你爷爷才死了呢!”
千百烟一呆,坏了,拍成马蹄子了,这得补救啊!
就黯然点头,“老汉孤家寡人一个,六岁时就分了家,这一分就成了永别,从此再未见过爷爷一面。”
灿灿哪里知道这老头一肚子坏水,听此也欠身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千百烟摆手示意无碍,“小姑娘可喜兵刃?我们爷俩有缘,今日送一把与你。”
灿灿指着荒木上的玄刃,“那把能送我吗?”
千百烟面露难色,随后扭捏着为难的开口,“小姑娘,你可是那是什么木?”
灿灿摇头,“不就是木头吗?”
千百烟瞧了眼入神的姜瑜,随后点着头踱步至荒木桌面前指着荒木道,“此乃大荒第一木,烈火烧其,不燃其不乌其,抚其身不灼热,冷水浸其,不腐其不浮其,抚其身不冰凉,钢刀砍其,不断其不伤其,抚其不留痕,顶利之物伤其,其可愈合,乃大荒第一木。
姜侠以利物刺入荒木,老汉当时忙着处理伤口,待到荒木自动愈合,想必玄刃已被荒木堵的严丝合缝,老汉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处理伤口?”灿灿有些惊讶,她认为打老人的都恶心极了,哪怕是碰瓷老人,讲道理报警都可以,动手打那就恶心了,“你脸上的蓝鸳鸯?”
“呵。”老人轻抚脸上手帕,“原来是个血鸳鸯,老汉洗了几遍,才成个蓝鸳鸯。”
姜瑜视若罔闻,他嘴角始终挂着微笑,父亲的信出现在眼前。
灿灿这几天见多了脸上满是血,她咬唇道,“那个人在哪儿?我让姜瑜帮你找他算账。”
千百烟微笑摇头,用如同枯枝的手指掀开手帕,露出一道肉痕。
灿灿瞳孔放大,她见惯了这个伤口了,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你是不是惹到姜瑜了?”
千百烟傻眼了,咳了几声,伛偻的背更驼了几分,“老汉呀……”
没等千百烟说完,灿灿踹了脚愣神的姜瑜,让千百烟彻底认识到了灿灿的重要性。
“姜瑜,你给解释解释。”
姜瑜回了神,见灿灿指着千百烟的脸上肉痕,也就道,“那时我已经留手了。”
千百烟急忙点头,“是啊,姜侠若不留手,老汉啊!”
说着说着他又用蓝帕盖着伤口哭了起来,“老汉就啊,就去见我那乖孙女了。”
果然,灿灿跺脚怒道,“姜瑜,你……”
她忽然心累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姜瑜垂首,想着这并不幸福,道,“那时我还未于你相遇。”
灿灿又提起了精神,是了,他都不在乎自己的过去,自己干嘛双标的去在乎他的过去?
“对不起。”灿灿微微欠身,“我没想到。”
姜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摆了摆手,“这没有什么。”
两人笑的开心,老汉笑的尴尬,这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灿灿咬唇指着桌上的刀,“姜瑜,你能拔出来吗?”
姜瑜点头,“不难。”随后缓步上前绕过千百烟轻轻一拔,玄刃从被夸的天上难有地上难寻的荒木桌上拔出。
千百烟见此惊掉下巴,灿灿见此扶额摆手,“这老头不正经啊。”
“姜侠且慢。”千百烟上前阻止道,“老汉这桌面求了无数朋友才弄到一面荒木,除了魇魔断,绝无兵刃能从荒木中拔出,为何姜侠如此轻松?”
姜瑜摇头不答,灿灿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个只会飞刀的飞刀客若没有些特殊之处如何闯出这偌大名声?
便帮衬着开口,“老人家可不要倚老卖老欺负姜瑜老实,秘密说出去了还叫秘密吗?”
千百烟目瞪口呆,你管这种叫老实?
姜瑜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却没有反驳。
千百烟本就伛偻的背又添了几分萧条,他欠身拱手,“姑娘,老汉好奇心重,莫怪,莫怪。”
灿灿急忙欠身回道,“不会的,您不怪姜瑜伤了您就好。”
老汉语塞,自己什么时候说不怪了?
姜瑜皱眉,他也瞧出这老鬼仗着自己年老骗取灿灿同情,可对此又没什么办法。
灿灿总是善良的,她又接着开口,“老人家,您安心休息,我们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千百烟见她二人要走,连忙握着灿灿的手急道,“可不能走啊。”
灿灿的手背感受着枯枝般的手指的冰凉,鼻子一下就酸了,自己爷爷的手也是这般冰凉,也是这般…皮包骨头…
“我们不走,陪您聊聊天。”
灿灿忍着泪笑道,“可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忙,您可不能真的向您讲的那样把我们留在这儿不让我们走了。”
千百烟自然点头,“不会的,不会的,姑娘,老汉今个想倚老卖老一回……”
灿灿心尖一颤,他不会真的想收自己做干孙女吧?
可手背上的冰凉让她不忍拒绝这已风烛残年的老人,“您说。”
千百烟点头松了手叹气,“老汉我是自从孙女走了,就孤苦伶仃一个人。闲的发慌,便想着要不重操旧业,才有了这许多兵器,可有伙贼人强迫老汉为他们打强弓劲弩七十七套,今个儿便是交货之期。”
说到这儿,老汉抹起了眼眶,又触摸到伤口疼的哭了起来。
灿灿有些心酸,便问着,“是不是货没做完,可这事您理亏啊,我们去劝劝对方,给您宽些时间。”
语气一转,责怪的说着,“您也是的,多大了还接这么重的活,自己身体自己不清楚吗?你孙女在天上瞧见了也会责怪你的。”
千百烟又呆住了,这傻姑娘是没听清贼人二字?看来自己得说的更明白些。
千百烟心念至此,便怒目而视,“姑娘莫要瞧不起老汉,那伙贼人不说给钱,就是给老汉材料,老汉也能如期交约!”
灿灿面色一改,变得愤恨,她咬唇看向姜瑜,姜瑜虽然不信千百烟,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她已经被骗的堂堂转了,若是揭穿,会伤害到她,由着她吧,让那伙人滚,就带着她走吧。
心念至此,姜瑜点头。
灿灿嗯着,“老人家,我们在这等着,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千百烟听此面色苍白,“讨个公道?他们给了材料又如何?给了金钱又如何?我小孙子还能回来吗?”
“小孙子?”灿灿张大嘴巴,“您小孙子被他们杀了?”
千百烟的鼻孔哼了一声,缩着脖子极为落寞的说着,“老汉无能啊,两月之前那伙贼人来了我的铺子,要我打造强弩,他们不给材料不给费用,老汉孙子气不过,就去和他们理论……”
说到这,千百烟顿了会儿猛的嚎啕大哭,“老汉应该拦着的啊!应该拦着的啊!”
灿灿落泪,拳头攥的很紧,“一群人渣,您怎么不报官呢?”
千百烟隐晦的翻个白眼,“这里受大隐阁庇护,官府管不了这儿。”
灿灿咬唇,劝道,“那您得去找大隐阁啊,一会儿姜瑜把他们打跑了,我们一走,万一他们马上报复你呢?”
“可招杀的那伙贼人就是大隐阁的啊!”千百烟重重拍腿,“大隐阁又最为护犊!”
灿灿听此更加气愤,可忽然想到老汉提起的这受大隐阁庇护心里涌上许多无奈。
自己没有理由为了这个与姜瑜非亲非故的老人让姜瑜与当地豪强惹上是非,尤其是他这么弱。
不对,不对。
灿灿忽然想到,老人一直强调自己孤苦伶仃一辈子,两个月前还有孙子也能叫一辈子孤苦伶仃?
她又撇了眼姜瑜,他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什么,是不是早就瞧出其中端倪故意不提想瞧自己笑话?
不对,姜瑜没有那么聪明。
由于她那世的新闻关于坏人变老了这事有过诸多报道,所以灿灿准备试探一番,“老人家,这样我们就不能帮您了,大隐阁是本地的地头蛇,我们还算不上强龙,要不您搬家吧。”
千百烟闻言直接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说着,“你们走吧,这几间火炉是我毕生心血,罢了,让大隐阁的贼人杀了我,好去和孙女团聚吧。”
灿灿被恶心的退了几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老人?
见自己与爷爷感情深厚,就一直提起那个可能是莫须有的孙女来博取自己同情,你孙子刚走啊!
他为什么要博取自己同情?
灿灿忽然撇向姜瑜,又看向瘫在地上的老人脸上的蓝鸳鸯。
是了,都怪这个傻子。
灿灿忽然想到他指着自己的说的那句我要你,恶心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了,这死老头一定想要收自己做干孙女,然后利用自己来利用自己的小傻子。
想到这,灿灿幽怨的撇了眼姜瑜,心里想到,“该杀的你不杀,不该杀的你都杀。”
随后又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
是了,我本着一万分的尊敬来对老人,老人却利用这股尊敬来欺骗我。
灿灿思绪万千,也没了装下去的心思,可话到嘴边就成了,“地上凉,别把自己弄感冒了。”
可老人的确骨瘦如柴,已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自己又没什么损失,不过是被骗了而已。
但却没必要听这为老不尊败坏老人名声的混球瞎扯了。
劝了一句,灿灿转身道,“小傻子,我们走。”
姜瑜一脸茫然,自己又什么时候叫傻子了?
可他没有反驳,默默跟上。
姜瑜不是傻子,能听出这几字饱含爱意,就像他唤她灿灿一样。
瘫在地上的千百烟懵逼了,忽然明白了是自己孙子惹得事。
就起身喊着,“姑娘莫怪,老汉这无聊的紧,平日里喜欢夸张。”
灿灿回头瞧他,凤眸里净是冷意,朱唇亲启,说了口型,“滚。”
随后气不过,停下脚步冷冷说着,“什么叫莫怪?我们俩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的堂堂转,怎么莫怪?”
姜瑜忍笑不回。
老汉垂首,“这……”
“什么叫做无聊的紧?和着你无聊了就能骗人?就能骗一个想真心帮你的人?就能利用个想真心帮你的人的真心来伤害这真心?”
灿灿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许多。
老汉伛偻的背被这几句话化成的山压垮了。
“你好意思自称老汉吗?这自称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你是老人,骗骗我这种小年轻是为了我们好,长长生活阅历,我们不要计较,和一个老小孩置什么气?老汉这俩个字您觉得您配吗?”
灿灿就这样质问着,她从未和老人闹过红脸,可这次实在……
千百烟愣了许久,老汉这个自称他已经称了二十年了。
姜瑜也面色凝重,灿灿好像真的伤心了,这该死的千老鬼。
灿灿接着道,“什么叫做喜欢夸张?你把欺骗认为是夸张?呵,如何我们被你这夸张骗得去惹上大隐阁了,导致我们丢了性命,你呢?接着夸张?”
随后啐道,“你嘴里没一句实话,真让人作呕。”
老汉闻言猛的抬头,轻抚脸上蓝鸳鸯,“姑娘,老汉可真是洗了三遍才将这洗成蓝鸳鸯的。”
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时,他喝凉水都会被你认为好好的白开水不喝喝凉水?不爱惜自己身体。
灿灿就处于这种状态,她以为是这混球还打算利用姜瑜的失误来换取同情。
是的,失误,姜瑜怎么没一刀砍了这混球。
灿灿不由得气结,怒道,“小傻子!”
千百烟目呲欲裂,老汉不过骗人而已,你就要杀了我?
不对,姜瑜飞刀我还没做完,不会杀我!不会杀我……
听见小傻子,姜瑜嘴角抽搐,刚准备出刀结果这老鬼,忽然想到自己的飞刀还没做好,也就慢了半拍,不过玄刃够用了。
刚欲出刀,灿灿下一句忽的出现,“吓吓他!”
吓吓他?
两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灿灿见姜瑜不给自己面子,就低声问道,“小傻子,怎么还不出刀啊?”
小傻子傻傻的回道,“什么叫做吓?”
灿灿笑了,不知是气的还是逗的,“就你昨天吓我的那样。”
小傻子嘴角抽搐,随后只听唰的一声。
千百烟脸上的成双成对的蓝鸳鸯被拦腰斩断。
感受着脸上空荡荡的一片,千百烟摸了摸伤口,却没摸到那成双成对的鸳鸯,伤口的痛不及心田的痛,老鬼双目无神,低喃道,“鸳鸯,我的鸳鸯,鸳鸯……”
无休无止,灿灿瞧见却不以为是骗自己,只当这鸳鸯对他有特殊意义,却干自己何事?
滴答……
灿灿撇向声音,发觉姜瑜手上滴血,不由得急道,“你怎么又流血了?”
小傻子脸上很冷,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盖着骨子里的傲意道,“姜家祖训,姜刀脱手必见血!”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灿灿笑出了声,他真的很爱自己呢。
“走吧,去找医生给你包扎下伤口,那混蛋你让他出点血也没关系的。”
灿灿率先开口。
“我姜家与医者有世仇,祖训说见面杀之,还是不要去了吧。”
小傻子摇了摇头。
“你们祖宗真奇怪。”
灿灿眼神奇怪,医生是治病救人的啊。
……
姜瑜没有反驳。
不过这是他祖宗的事,灿灿有信心不让姜瑜杀医生,“那我给你包扎吧。”
小傻子冷冷的摇头,“不可。”
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这许多兵器,逗小傻子玩的灿灿,心情又乐天了起来。
地上瘫着的千百烟像个傻子似的低喃鸳鸯。
呵,这三人谁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