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百多年前的故事了,还差二十天就刚好满五百二十年。
二十天后,刚好是许隐的二十岁生日。小秋故事中的桔梗,就是许隐,而那个上神,就是梼杌。
“万物是不可逆转的。”小秋的声音从从外面传进许隐的耳朵,“梼杌师祖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只为找一个得不到的答案,做一件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
“而你那就是那个不可能的结果。”
“我们都已经受到了惩罚,接下来,就是要让一切恢复原位。”
许隐的脑子早就成了一团乱麻,思绪变成僵硬生锈的铁丝线,将她的脑袋绷紧。她想起了小花,想起了梼杌,想起了冷面的玄冥,想起了道观中白胡子的道长。
世界上哪有恰到好处的相逢,只有精心设计的遇见。许隐手中顿生冷汗。过往的一切,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原来一切都是不可信的,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现在想来,梼杌也是知道她的身世的,他对她的好,从来都不是突如其来。正如梼杌对她说的:人从来得不到神的庇护。在梼杌的眼中,她只是一份愧疚,一份责任,一种必须要完成的执念。天真单纯的只有她,自以为聪明的也只有她。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梼杌了。”许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前身后都是看不见的黑暗和深渊。
“我不会让他找到,你大可不必担心。”
“你以为你不想让他找到,他就找不到?”小秋嗤笑,“你还真是单纯。姐姐。”
“你想怎么办?”隔着一堵墙,许隐问小秋。
“自然是.....”小秋话才说到一半,许隐就听到一声尖叫,然后看到了眼前站着的怒气冲冲的梼杌。
这下子最后一个困惑也解决了,为什么在那件屋子里会有一只猫,因为那只猫就是梼杌。
许隐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故意骗她的。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嗓子干得要命,苦涩极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看地板,看着逐渐向前移动的白衫。
梼杌也没有说话。许隐感觉到他蹲下来了,然后张开手抱住了她。
“我从没骗过你。从未。”
“那你告诉我,你不是大猫对吧。”
许隐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梼杌,她眼角发红,却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像是一栋岌岌可危的高楼,里面最稳固的根基已经开始倒塌。
“我是大猫。”
他左膝微曲跪地,双手扶着许隐的肩膀,让她的视线和自己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他蔚蓝色的眼瞳对于许隐来说就是一个未知的谜,她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我是大猫,我没骗你。”
“你没骗我?”许隐声音有些哽咽,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因为愤怒开始微微发烫,她声音发哑:“那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小秋的真实身份,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离开小屋是为了躲你,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明悬那里,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身世,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岁,你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只猫是哪来的,你告诉我啊。”许隐扯掉手上的墨绿丝带,用极疲惫的语气道:
“你告诉我,你给我这个真的是为了我好,而不会是什么跟踪器。”
“冷静一点,好吗?”梼杌抬手拂去许隐脸上的泪水,低着头用最温柔的语气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抚她道:
“别哭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对不起,我很抱歉。请你相信我,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你。”
“狗.....狗..屁。”许隐把头埋在梼杌的肩头,哭得直打嗝还不忘说出自己唯一会的一句脏话。
十分钟后许隐的眼泪才彻底止住,梼杌的肩头已经是一片湿润。她的眼下肿得老高,泪水糊住眼睛,她刚想用手指去擦,就被梼杌制止住。接着,许隐的眼睛上传来丝绸般顺滑清凉的触感,是梼杌用自己的袖子在给许隐擦眼泪。
这个时候许隐又有一点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冒犯了梼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擦眼泪,何况这人还是梼杌。传说中威风四面,无所不能的神。她冷静下来以后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责怪梼杌什么,她又不是他的谁,人家也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什么都和自己说。他只是做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这并没有错。
想通了以后许隐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了,她推开梼杌,自己用手背擦净眼泪道:
“你让我走,行吗?我走了以后你能别来找我了吗?我就当做了一个梦,天亮了就什么都记不清了,我发誓。”
梼杌没有说话,他拾起被许隐丢在地上的带子,托着许隐的手又将那带子一圈一圈地绕回她细瘦的左手腕,做完这些他才开口回答许隐的请求:
“对不起,但是不行。”
他用最谦卑的姿态拒绝许隐,告诉她,不行。
“你不是那株桔梗,这根发带。”梼杌的手抚摸过上面弯曲的丝线,“它只是为了保护你。”
梼杌说完后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许隐的一举一动,他希望在许隐的脸上看到类似动容的瞬间,但是很可惜,没有。许隐的情绪十分的稳定,她平静地看着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开心,她像是一个无情的审判长,在耐心地等候他说完最后苍白的供词。
“这样的话就更简单了。”
梼杌听到许隐带着轻松的语气说: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现在我也只想过回普通人的生活。你是神,我是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手上的伤只能怪我自己无能,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必觉得愧疚。我只喜欢过简单的生活,而你,太复杂了。”
许隐将梼杌刚才缠在手上的带子一圈圈绕开,然后郑重地放到梼杌的手中。
“谢谢你。”
许隐没再看梼杌一眼,她踉跄地扶着墙站起来,从椅子上拿起她的外套穿好,在黑暗中穿上鞋子。她的包在柜子顶上,许隐只好搬凳子去够。房间静悄悄的,许隐挪动背包和木柜的摩擦声细细碎碎地,像是被放大了十倍。不过还好是晚上,还好没有开灯,她的窘迫无人知晓,她颤抖的手也不会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