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出来了,许隐每次回想都这样庆幸。
她把玄冥送给她的衣服卖了一些,换了几百块钱,辗转坐几天大巴,又回到了这个她出生的地方。那么陌生,那么熟悉。街两旁的海棠树都开满了淡粉色的花朵,层层叠着,轻风扬起时就簌簌落下,逆时针转的也有,逆时针转的也有。许隐伸手接了一朵握在手中,花瓣都是娇弱的,握在手中没有多少重量,好似稍不注意就把这花握碎了似的。
许隐一直在街上走到下午。学校,商场,大楼小道,她都走了一遍。走过后好似是把她的过去都回忆了一遍,她五岁的时候,十岁的时候,十五岁的时候,还有现在,她快二十岁的时候。但是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她现在都没有办法回去了,时间轴都是往前转的,没有后退键。一直走到天黑,许隐才恍然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这个城市很大,但是没有可以收留她的地方。街上的灯影绰绰,人来人往,许隐从没如此孤独过。
要是今晚她就可以安然离开这个世界,那真是最好的时候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晃着,没有想到又到了她最熟悉的那个巷子。
那巷子里面错综复杂,迷宫一般,但许隐知晓其中的每一条。她屏住呼吸,按照她之前计划单额路线,又走了一回。
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忘。转弯,直走,再转弯,转弯,直走。还有最后一个弯口,这段路程就结束了。
许隐盯着最后那个岔口,手心都是冷汗。
当初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除了梼杌的那扇门。那扇门还在吗?走过那个岔口,是不是还有那样一扇门,可以收留她。
许隐闭着眼睛,一步一步,走的艰难而认真。她一步一步数着,缓解心中的紧张情绪。第一百零一步,她睁开了眼。
这片巷子的路灯很远才有一个,黄色的灯泡好像还是上世纪的似的,微弱的光不清不楚,只照得出来巷子大概的光景。但这点大概,也足够了。半遮半掩,隐隐约约,认识事物加上一层朦胧之后就显得尤为神秘。
睁开眼的瞬间,许隐看到眼前暗红色的小门。
明明只离开几个月,却仿佛过了好多年。那门,竟如此破旧了,大半边的门已开始腐烂,细碎的木屑和发泡的油漆粘在一起,那门脆弱得都称不上是门了,像是一块脆饼,任何一个指头都可以将它戳破一般。门把上是厚厚一层铁锈,许隐都闻得到那铁锈的咸味。这么干燥的天气,竟还会发潮。小小的窗户被窗帘遮盖住,看不见里面的光景。玻璃还是完好无损的,没有破裂一点,窗台的缝里长了杂草,灰色的水泥台被撑开一条细缝,还有点点青苔。
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寂静,没有人声,没有车声,城市的喧嚣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许隐并不觉得害怕,她的心都放在了这扇门上。
铁锈是黏腻的,粗糙的,握在手中可以感受细小的颗粒磨着掌心的软肉,久了会有点疼。许隐扭动手腕,不费多少力气,门就开了。
许隐从未感受到命运是如此眷顾她,门还只是打开一条细缝,还没有看见里面,她就知道她没有找错地方。
人其实最是敏感,对自己熟悉的地方更是如此。时间久了,熟悉的地方不仅仅是静止的,还有人给它贴上的标签和附上的味道。玩具是草莓味,床是可乐味,衣服兜细细密密带着青草味。
还没有进屋,许隐就闻到了淡淡的金银花的香味,那是只属于这个地方的味道。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原样,烛光闪烁。沙发的位置没有变,柜子的位置没有变,茶几上的柳枝竟也没有枯萎,叶梢低垂。许隐手抹过桌子,上头没有一丝灰尘。
这里仿佛是她的栖息地,时刻准备安放她无处所去的躯体。
许隐是在沙发底下发现大猫的。她仰躺在沙发上,全身上下都十分疲倦,她翻了个身,准备闭上眼睛睡觉。睡意早已抵挡不住,她的眼皮一直在打架。她再一次翻身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下面的一点白色,那是动物的皮毛。
许隐蹭地一下睡意全无,醒了。她开始以为那白色是一只老鼠,她只看得见小半边身子,那一点身子小小的,皮贴着骨头带着肉,瘦弱无比。许隐把茶几移开,小心地把地毯一寸一寸往外挪,带着把那团白色移出来。
如若不是看到尾巴和耳朵,许隐都认不出那是一只猫。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动也不动。许隐告诉自己,要是它还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救活,要是它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她就把它葬在院子的树下。
许隐的手小心翼翼靠近那团白色,身体还是热的。许隐松了一口气,她现在格外怕直面死亡这两个字。知道它还活着,许隐马不停蹄地出门找店面买猫粮和牛奶。屋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许隐很怕这只小猫活不过今晚。也许这只小猫之前一只猫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冰冷夜晚,但是今晚,许隐只想竭尽全力帮它。许隐最怕天黑,但她却在漆黑的巷道里来来回回,飞奔去超市花完最后的钱。她买了一个小奶瓶,一罐牛奶和一袋猫粮。她的钱不够买最好的,她尽量在能接受的范围内选了比较好的。
泡好牛奶,许隐坐在地上轻托着小猫的下巴用奶瓶喂它。小猫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十分急切又贪婪地汲取营养。它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许隐一直不断给小猫顺毛,怕它噎着。牛奶喝完,小猫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连呼吸都是轻微的。
喝完牛奶,许隐又忙着去烧水给小猫清洗身体。许隐不敢给它洗澡,只好用毛巾沾湿了水,然后一点一点洗小猫身上的污垢。许隐原以为这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的,虽然白色的毛发有点泛黄,但许隐真的没有想到它会是一只白猫。那黑色的不是它的毛发,是干透了的血迹。血干了粘在毛发上,久了就变成黑色一样的深红色。伤口已结痂,红肉向外翻着,不知道里面的伤口有多深。血迹重的地方用水洗不掉,许隐找出剪刀,把伤口附近粘成一团的毛发剪去。
许隐一边剪,一边流眼泪。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她怕她哭得厉害了手会发抖。手抖剪刀就会握不住,会伤到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