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夏将仲,商略黄昏雨,雨疏风骤,暮霭沉沉,曹都一望无边。“好了,阿宁,别看了,我们已经走远了”聂楚楚道。
骏马奔腾,舟车颠簸,聂宁遥望西边已经暗黑的方向,阒无一人,馀剩乌道黑林,才肯撂下窗幔。“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陌桑妹妹?”聂宁问道。
“娘也不知道”聂楚楚答。聂宁‘唉’了一声,咬咬下唇,脑中闪现着李陌桑那灵动可人的模样,心觉这女孩双目碌碌,好似在哪里见过,只相识不到半日就要分离,心生不舍。
聂楚楚说道:“阿宁,今天你怎么能在陌桑妹妹面前提起你爹爹,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娘,是陌桑妹妹无意说起他爹爹我才……”聂宁想要辩解,聂楚楚又道:“娘不管你跟她说了什么,总之你以后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你爹爹,陌桑妹妹也不行……还有,陌桑妹妹,我们今天见到的人你都不可提起”“为什么?”聂宁辩解未完,暗暗生气:陌桑妹妹跟我说她爹爹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不仅擅长用枪,勇猛可喜,还正直大义,爱护百姓,有过之而无不及蜀汉的赵子龙,如此人物我敬佩可嘉,回想娘跟我说的,我自己的爹爹何尝不是这样一个武艺高强,怜悯贫弱的人,我觉着与陌桑妹妹所谈相投,才说起的爹爹,娘为什么要这么介意?聂宁顶了一下嘴,问道:“娘,你不许我提爹爹也就罢了,难道还不让我跟陌桑妹妹往来吗?我看娘这么着急要走,也是因为陌桑妹妹的缘故,怕我向她再说些什么”语气稍冲,似有怨气。“娘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惦念她,只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她就好了”聂楚楚答道。聂宁气才消了些。
夜幕降临,人马困顿,聂楚楚便让小吏停至一隐蔽处,听见水流叮咚,原来是附近的山泉,泉水顺着高山岩石形成瀑布,流至山麓平地,四处分支成溪,此处就是一支溪流。三人下车兜了溪水止渴,小吏拔了细草喂马,便都睡下了。至第二日天不亮,又动身继续赶路。
绕过山峰,凌越丘林,平驰一片小平原,到了一个小市镇上。彼时已值日央,昨日一场阵雨过后,天晴放朗,日出三竿,时令中夏,又因车厢透气不足,郁热不已。聂楚楚寻得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住下,付了住店钱,又买了些热粥凉果吃。小镇安闲,只几摊小贩摆卖,打算歇息至晡时,等热气散退再赶夜路。
睡得半响,忽听得邻房‘喀喀’作响,接着是好多个男人的说话声。聂楚楚立时谨醒,只听得一人道:“舵主,人都死了”另一人‘啪’的一声,似乎在拍桌子,大怒道:“一群废物,芝麻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何用”听语气,像是个领头的。说时又踢倒桌子,动静巨大。“舵主,小的也不知道,那几个矮人一来到许昌就胡乱砍杀,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后来就不知道怎么的,来了一帮蒙面人,他们武功高强,那几个矮人抵挡不住,就……死了”这人声音很是胆怯。
停了一会,一人低道:“舵主,这也全怪那几个矮人没头没脑,坏了我们的计划,其实我们现在倒不缺钱,要是少了,顺路抢些小钱小财也能应付几天,只是这许昌贫瘠一角,我们实在捞不到什么好处。不如换个地方,去开封、洛阳,这些都是旧都富地,官商畅通,指不定有笔巨款呢”这人说话滑尖酸溜,几多曲从。
“你懂什么,这次的买卖主上十分重视,出了差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这领头边骂边来气,心想这次的买卖是如何个重视法,自己都不得而知,如今没办成,真是领了个苦差来折腾。
聂楚楚心下一凛,暗道:矮人不就是倭人么?原来许昌那十几个倭贼是这些人派来的,为了捞些民财,就勾结倭寇屠杀本国子民,真是丧尽天良。
对方一人又细声细语说了几句,声音低微,聂楚楚听得不清,只依稀闻得什么‘帮主’‘主上’的,暗下嘀咕:帮主?难道是哪个帮会的人?一转念,登时省悟:倭人寄生于海,而聚落在海岛的帮会只有东海一帮,早听说他们私卖武器给倭寇,声势浩大,原来真是蛇鼠一窝了。
聂楚楚悄悄下床,挨近门边,听得那领头的说道:“矮人遭杀,断了财源,许昌不可停留,那千斤重货只能另寻买主。眼下我们车马劳顿,又没有通牒,若是滞留中原,没等官兵围捕,自己就粮尽马枯了”
聂楚楚疑惑,猜想这些人要卖掉什么东西,东海帮自称是天下第一大帮,常人只知道他们富贵至极,靠的是烧杀抢掠和海外走私,没想到还贩卖货物到中原来了,也不知道卖的是什么东西?需要倭人才能引见买主,难道买主也是倭人?不对,如果都是倭人,何至使得他们以身犯险跑来许昌送货?
“明朝那几个官兵不过是几只枭鸟,舵主何惧?”那说话滑尖的说道。
“他们是几只枭鸟,你们就是几只手无寸力的野鸡……那十几个矮人都是顶尖的武士,居然被哪些不知名的一一宰了,就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哼,还敢说何惧,简直不自量力”领头骂道。
“是,是,是……”好几人轮流矮声答道。
“你们都给我听着……明日一早,即刻动身前往安阳……”聂楚楚听得一半,心想都是旁人杂事,还是不要知道,以免多生事端。正欲离了门边回床,霎时,客栈楼下烈马喝叫,脚声震响。一个男人大声斥道:“有没有见过一对母子,母的三一二,子的十二三”
一人颤抖答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那男人登时大怒,‘哗’的一声,颤抖说话那人好像已经倒地。
男人又大声喊道:“上上下下,都给我搜个仔细,一处不落”
“是”数人齐声高答,接着步声如雷轰上楼来。
这时聂宁也被吵醒了,聂楚楚伸指示其不要出声,她心头大骇,暗自慌道:尽管小心翼翼,还是被发现了,这下如何是好啊。看着睡眼惺忪的聂宁,聂楚楚欲哭无泪。闻得脚步声愈近,邻房领头说道:“出去看看是什么人”,聂楚楚突生一计。
中夏初夜,漯河边境,风清月朗,流水潺潺,偶尔有萤虫飞舞,蟋蟀叫鸣,衬得静谧恬静。此时,一个男孩正乘着月色星光急促奔跑,正是聂宁,他汗流满面,大口喘息,却仍未停止。他口中不停嘀咕着:“向南,向南,向南……”似着魔了一般。忽而,没留神,采了个空,‘扑通’一声,跌了下去。
聂宁横趴在地,只觉腿下有块坚硬大石,双膝隐隐作痛,估计是嗑着大石流血了,勾起脚尖渐渐爬起,乌黑一片,抬头一看,头顶上方隐约照着丝月光,左上方映着像是竹叶的影子在摇动。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安好心,挖个大坑给我,当真觉着我不够惨是吗?”聂宁独自道。这时触觉脸上又黏又凉,延至嘴角,突然一股苦味入腔,微微一动,感是泥沙,立马大吐出来。大喊:“救命,救命……”数久,终没人听闻。聂宁一阵悲凉涌上胸腔,回想起日前一事,更觉透骨酸心。
摸索了一会,才晓此处是一口新挖的水井,尚未铺砖合盖,井底泥土经地下水渗透变得湿润柔软,幸好那块大石凸出井底许多,于是拖了布鞋,弯股蹲坐。
夜晚近深,天黑漆染,水井处月色渐亮,许是晚风徐吹,那竹叶影子横斜摇曳,栩栩如生。又听得蛐蛐连鸣,缓升犀利,聂宁心下慢慢转静。听得一会,喃喃道:“十四凤首箜篌弹佳音,不如一聆趋织曲”语意豁达,说罢仍‘诶’地叹了一声。
蹲坐一会,又盘腿打坐,两眼凝望,呆了一会,困意油然而生,躬背睡去,睡得良响,又醒。睁眼再望望四周,蛐音已停,月色朦胧,竹影依旧,沉吟许久,不知不觉便入了梦。梦里回至所经小镇,人声鼎沸,车马横冲直撞,四处纷乱,耳听得一声巨响,轰隆如雷,似乎就要扑了上来,却怎么也睁眼不开,纵使眼劲再大。忽而,‘哎呀’一叫,醒了过来。
这时天将黎明,但见井中水升八寸,漫过大石,浸湿了长裤,屁股以下的肌肤嗖嗖发凉。眼看着井水从四孔泄散,平伸时已到两腿膝盖,贴着伤口处又刺又痛。聂宁大喊:“救命,救命啊,救命,救命啊……”连喊半响,仍没人发觉。心下沉重,思道:娘要我务必保重,我才跟她分别不到一日,难道就要违了她愿,枯困在此,等着淹死吗?再济,也不必死在一口井里吧,未免太不光荣,叫那挖井的人家从此都饮我这死人之水吗?越想越是幽怨。
徘徊大石,又开始呼喊‘救命’,或是跳跃身子,仰看有什么吊绳树藤之物,至天已明亮,仍没见着。大雾散去,初阳当头,恰逢六月农种期,漯河边境的农田急需灌水,农民纷纷掘渠引水,水井虽距河半里,却离农田不到迟尺,农田灌水,井水急速蔓延,不到一刻就已升至三尺。聂宁大喊大叫,起初有几个农夫耳听得其声,由于距井较远,井口又深,传声不大,只道是山中鸟兽乱鸣,不加理会。
聂宁心如死灰,这时井水已蔓至脖项,突然听到‘叮当叮当’的断续声,聂宁大喊‘救命,救命’,欲再喊时,水却满过了他的双耳,堵住了嘴巴,他不谙水性,只如青蛙一般两手拍打,上下沉浮。
“喂,你抓住我的牛绳,抓住……”聂宁浮上来睁眼一看,果然有一条绳,立马抓住它,身子才没再沉下去。抬头上看,一张黝黑奇丑的面孔映入眼帘,黄发散长,确是个女孩的模样。那女孩叫道:“你是井里的妖怪吗?”聂宁急忙答道:“我不是,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女孩道:“你是人怎么到井里去?”聂宁道:“我没有,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那女孩哈哈大笑,道:“你那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没长眼睛啊,还能掉到井里去了”聂宁暗暗不爽,但想先上去重要,说道:“好姐姐,你快拉我上去吧,我在这井里都磨了一个晚上了,实在难受,你快救救我吧”女孩道:“好吧,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我便发发善心,救你上来吧”女孩牵动后拉绳子,却觉力重过己,使劲再拉,聂宁上提几寸又落回水中。
女孩道:“你太重了,我拉不上来啊”聂宁道:“姐姐,你喊多个人来拉我上去吧”女孩道:“可是这附近的人都没来呢,需得跑到三岔谷才有”聂宁嘀咕:“那可怎么办,她要帮我牵着绳子,不能离开”女孩灵机一动,说道:“我有办法啦,你等着啊”聂宁以为她要弃自己而去,急道:“姐姐,你可不要丢下我啊”聂宁看看上方,已不见她影。女孩道:“你放心,我拿着你呢”聂宁疑惑,问道:“不知姐姐有什么办法救我上去”女孩说道:“我把牛绳捆在我的牛上,我只要打它几下,它就‘欧厄’跑开,你就能上来了”
聂宁‘啊’的叫道:“这,这不可啊”女孩道:“什么不可,我捆好了”聂宁知道她不明白不可就是不行之意,正要解释时,忽听得一声拍打,那牛‘欧厄’一叫,身子猛然被什么东西拽着,接着脸贴水井井壁,摩擦向上,至井口一顿,光线刺眼,心想终于解脱了,没曾想那牛绳未扔,那牛四足上劲,逛奔而去,聂宁未缓过来,受力一提,一个踉跄,跌入农田之中。
农田未灌入水,泥土松润,聂宁慢慢爬起,衣衫已是左一块右一块的泥巴。女孩‘噗噗’嘲笑,道:“你长得真是好看呢”聂宁擞嗖泥巴,挪步上岸,但见那女孩皮黑嘴肿,身材却苗条,衣带系着个小铃铛,气道:“姐姐这办法真是好得很,我总算是上来了”女孩仍在笑个不停。聂宁怒火在心:只怕我这个模样,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吧,想我虽从小没了爹,娘却对我疼爱有加,平常多以念书背书为要,便是家务重活也没做过许样,如今竟搞得这般狼狈,连个乡野丫头都耻笑我夷。
正想辞了那女孩就走,这时,一个农夫一边大骂着“你们这两个鬼头子,踩我的禾苗,看我不打死你们”一边提着铁铲跑来。女孩突叫:“不好,是那凶老头,我们快跑”拉住聂宁的手。聂宁一愣,看向那张农田,才回过头来,原来自己刚才摔倒弄折了人家的稻禾,心想:汉末的曹操踩了农人的麦田尚能割发代首,我踩了人家的庄稼,怎么能畏罪逃跑?僵直身体,女孩欲拉不动,急道:“你干什么,快跑啦”聂宁道:“是我不对,我应该向那人道歉”“道歉?那是什么?”“就是跟他说对不起”女孩一愣,说道:“你傻呀,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凶头鬼,你还向他说……道歉,等着打吧你”“打就打吧”“诶呀,你是真傻还是脑子坏掉了,快跑呀……”“你走吧,我不走”
这时农夫已追了上来,铁铲木柄左一棍右一棍的狠打,口中骂着污秽的言语。女孩躲在聂宁身后,那两大棍直往聂宁身上去。女孩叫道:“你这凶老头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踩了你的禾苗”农夫骂道:“就你们两个小鬼在这里,不是你们还有谁”女孩道:“我们在这就是我们踩的,这路又不是你们家的,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你刚好看见我们,就说我们踩的,还真是会摆弄人”农夫道:“诶呀,你这丫头真是嘴硬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时就要越过去打女孩,聂宁止住,说道:“这禾苗是我踩的,你不要打她,打我吧”农夫‘哼’的一声,上下打量聂宁,说道:“你这小子眼生得很,快快说来,你是哪个村哪个人家的”
聂宁道:“我不是哪个村的也不是哪个人家的,你要打就赶紧打吧,打完了我要走了”农夫道:“要走,哼,踩了我的禾苗还想走,想都别想”一把扯着聂宁就往前大步走去。聂宁弱体一躯,又没学过武功,昨夜泡水多时,这样被他一拉,顿感疼痛酸软。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闭嘴,跟我走就是了”农夫沿着农田大道扯了一路,直到一处田岸边才放手。农夫一推聂宁,双脚跌入田中,只觉足下冰凉,蟥虫缠绕。农夫也跟着下田,大步横跨过至田中的青丛,拿起田岸放着的竹桶,一铲一铲的挑起青丛地皮,即是新的禾苗。铲满一桶塞给聂宁,叫道:“给我插秧”聂宁心想自己踩了别人辛苦种的庄稼确实不该,也就认了。懵懵懂懂地跟着农夫插了一天的秧苗,至晚间送来一盘米粥,聂宁已饿了一天,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在田岸上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一会儿,不久就睡着了。
田间宁静,不时传来青蛙与夜鹂的叫声。聂宁睡得一半,一只手大力地拍着他,他陡然醒来,‘啊’地大叫,只见眼前一个黑影。黑影道:“你怕什么呀”原来是白天那女孩。聂宁道:“喂,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干什么”女孩道:“我救你的时候你还喊我姐姐呢,现在上来了,就忘了我的大恩了”聂宁转道:“我看你年龄比我小,叫你姐姐也不合适,你说你的名字,我叫着不好?”女孩道:“也是,我叫阿铃,你就这么叫我吧”聂宁暗道:阿铃,难怪她系着个铃铛,想必以此取的名吧。
又问她:“阿铃姐姐,你三更半夜的来我这里干什么”阿铃伸出右手,模糊瞧见几个圆圆的东西,道:“呐,这是我摘的果子,你吃吧”聂宁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着吃了,大嚼入口,甘甜爽脆,边吃边道:“你大晚上就为了给我送这个啊”“对啊,我觉得你肚子肯定饿了,就给你送来了”聂宁心道:这女孩心思纯良,虽相貌奇丑,待我却好,她又救了我的性命,我怎么能以貌取人呢。于是问道:“这么晚了你跑出来,你爹娘不会骂你啊”阿铃接道:“当然不会了”聂宁道:“为什么,他们不怕你有什么危险吗?万一你被坏人抓了呢”阿铃叹道:“我爹娘早就死了,我现在住在别人的家里,就是天天放牛,把牛管好就行了,才不会有人管我呢”聂宁恍然,她救他时就用的那头牛,转而问道:“白天你救我的时候那头牛就跑远了,你不去追它,它不见了,那牛主人不会骂你啊”
阿铃起身道:“当然不会了,那头牛可是只听我的话,只要我稍稍一吹哨,它就回到的面前啦”聂宁好奇,只听说过马可听哨,没想到牛也可以。问道:“你这么厉害”阿铃道:“当然了”“对了,你叫什么?”阿铃问道。聂宁告知姓名,又同她闲聊了一会,才知她爹娘于数年之前因饥荒饿死了,剩得她一人,被人卖了放牛,聂宁突感心酸,心想自己所遭遇的那些与这女孩的命运一样的不幸,一个人肚子饥饿时软累无力,如果是饿死该是多难忍。
不知何时阿铃已经离开,自己也已睡去,至天亮,农夫来叫,聂宁才醒,扯着他去往另一处农田,强制插秧。昨日已经插完一张大田,农夫却不让走,聂宁饿得劳累,又不识路,便没逃走。许是插秧时,需两眼会神,对准每一行每一列的秧苗,秧苗得两三根地合撕开来,不能独立一根插下,又不能一丛扎堆,否则农夫会骂,言意是说秧苗太幼,六月高阳一晒,随时枯萎,若撕得太多,禾苗不够,又易生虫。聂宁本来忍气吞声赔农夫踩秧之情,却越干越觉心宁沉静,亦暗道自己吃了那么多年的米,才知农人种谷的艰辛,所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真是如此。
于是又陪他插了几天,每晚阿铃又来陪他闲聊,倒觉安详。至第五日,谁知那农夫得寸进尺,强行留着聂宁,声道:以后日日要随他干活,年年要同他插秧。聂宁恍觉此人贪婪便宜,自己非走不可了。原想着跟阿铃道别,感谢她的救命与陪伴之恩,却至三更还未见她来,遂再也不等得了。白天观察田间地形,便晓此处是一小山谷,只有一条大道,沿着大道出去,也许就是漯河了。
果然,至大道跑出后,视野开拓,一片平地,心情愉悦不少,细看北斗星,知南在漯河对岸,需得渡河,又走了几里路,才见到有艘小船,只是夜间并不开船,又在河岸睡了一夜。到四更时分,听到游水之声,立马起身,见小船正漂流在河中,招手大喊,诱船夫停岸,抵了玉坠,才渡了过去。下了船,问了方向,直走十几里,饿得不行,便寻觅附近的平野有无果树。
走到一条石桥,望着水流湍激而下,疲惫不堪,想坐下歇息。忽而,八名黑衣蒙面人自空而下,分立桥两端,截住聂宁。聂宁胆战心寒,缩腿退至桥边,耳听得河水哗哗,接连不断。前后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后持剑就如一顶尖出的山峰刺向他。聂宁全无抵挡之术,心想今日怕是难逃此劫了,那何必等着被人宰割,脚踩桥拦,纵身一跳,黑衣人大感意外,腾跳起欲抓住他。
不料‘嗤嗤’两声,两把长剑射来。聂宁闻得水声渐大,心念:再等一眼,已葬身于此了吧。蓦然,一道热气贴背,猛然睁眼,余光可见是一把长剑接住了自己,后飞闪至一人手中,这人神速从桥端飘下,逆过河水向上的气流,一个婉转,衣衫飘逸纷飞,婉约游龙。长长的两手衣袖瞬时如云杨开,束住他的腰部,尔后挥袖一提,聂宁鼻扑清香,身陷昙花苞中,目睹得那人肤如凝脂,发可鉴人。
顷刻,苞瓣离散,聂宁才晓是一个绝色佳人正携同三人与蒙面男人对战。犹觉他们的身形迅速至极,宛然几道白影在与一团黑影在来回转动。聂宁也不理会双方实力如何,只直盯着那佳人,模糊视得她身材高挑,一袭月白袍衣,纤腰细肢,骨貌胜皮。不多时,水下‘咚’的一声,一黑衣人掉了下去。接着,另有一黑衣人挣脱出营阵,使剑划聂宁左臂,一个藏青衣衫的男子如一支青松闪至,‘铮’的双剑击响,两人一招一式对打开来,从桥檐至桥中,桥心至桥端。
聂宁这才回过神来,绝色佳人等人是为救自己而来,心急道:“各位姐姐,哥哥,你们小心啊”这时绝色佳人同两名女子持战六名黑衣人,藏青衣衫男子则过招周旋于偷袭聂宁的那名黑衣人。少时,藏青男子问他:“阁下何人,属何门何派,非要赶尽杀绝吗?”黑衣人‘哼’的一声,不答他话。藏青男子再问:“阁下何必替恶人隐瞒,为虎添翼”黑衣人仍旧不答,只全力抵挡他的剑招。藏青衣衫男子心知再问也是无用,便说道:“阁下既不肯道上名来,在下这剑可不听使唤啦”说时后半句更故意加大了声调,吓唬对方。接着就见藏青衣衫男子加大剑劲,前一劈,后一挥,黑衣人背后重重被划了一条长红线,他突觉不是藏青衣衫男子对手,转身顿足一跃,飞至前桥端,再踏左首桥拦,飞远数丈。
藏青男子没有追去,回身协助绝色佳人与女子三人,原先三人与六名黑衣人分首左右而战,后来则分散开来。双方功夫不分上下,但那六名黑衣人依数优势,若平数而对,自然处于劣势。适才,聂宁的注意力多集中在绝色佳人与女子营阵,他双眼刚转向右,瞬时,又转至左,实在来不及辨清营内局势。过程中,心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忙,不妨口头助助力,遂大呼什么‘姐姐小心’什么‘哥哥小心’的,却没人回他。他是不知,武林中人,两方比试尚且不可受任何外物干扰,何况似这般的生死较量。呼了几句,便没继续。
这时三名黑衣人腾起身子越过两名女子,直逼绝色佳人,聂宁惊愕失色,大喊:“姐姐快躲”,那绝色佳人却不以为然,左袖迅出,逐一击中三人面门,使出穿云剑法,刷刷两声剑尖直指一名黑衣人,其余两名黑衣人当当齐响,飞旋分踢佳人左右两肩,霎时,藏青衣衫男子抽身翻去,两个脚跟一蹬,两名黑衣人抖开,这时两名女子正齐心化守为攻,拆招削敌,瞥见两敌人失手在后方,长剑换左,右手五指粘合,一招苏秦背剑击去,只见两名黑衣人各中一掌,大血喷洒,垂倒于地。
剩余三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腾步逃走,不虞藏青衣衫男子一个箭步,已拦在三人身前。此时三名黑衣人前有藏青男子一人,后有佳人与女子三人,两方夹攻,胜败已知。然则藏青衣衫男子与佳人女子三人并不进攻,藏青衣衫男子与佳人相看一眼,遂伸剑问道:“如实交代身份,我主愿饶你等性命”三名黑衣人如出一辙的‘哼’笑,不作答话。接着疏开两两间距,大抛长剑向空,双臂齐作攀绕的姿势,只见长剑均落于三人肩前,三人后退一步,右掌推剑刺向藏青衣衫男子。
这时闻得三人长剑发出‘铃铃叮叮’的尖锐之音,后方一个女子惊口:“不好!是响尾蛇掌”惟见藏青衣衫男子弯腰成弓,斜身拖地,从两人间距侧闪躲避,飞至佳人身旁,与惊口而出的女子相视一眼后,两人长剑成十,疾飞前方。接着两人就好似在顶头画圈一般,团团围住了三名黑衣人。聂宁只觉无数把长剑萦绕在自己眼前,眩晕不止。后再瞧时,三名黑衣人已然毙命倒地,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四人立剑走近,但见两名身穿墨白绸纱的清瘦女子跟于那绝色佳人后边,半挽青丝作髻,皮肤白嫩,青春芳龄。那藏青衣衫男子脸上颇含风霜,突显稳重,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聂宁并不过多注意,两只小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佳人,此刻才看清她的面容,便是髻发如云,秀颈细项,长眉细弯,高鼻秀美,丹霞朱唇,明眸皓齿。聂宁脑瓜闪现着什么,低念道:“这不是洛神现世嘛?”他自幼勤奋苦读,虽大多读的四书五经,却也大略翻览过汉晋史书,那曹子建的《感甄赋》有言: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当时读来,只觉子建这人轻浮好色,贪恋美人罢了,不想此刻瞩目丽人,才领会其意。
那佳人问他:“赖小公子,你无碍吧”聂宁竟还在呆呆望着她,全没入耳。藏青男子上前拍他左臂,说道:“赖小公子,我们小姐问你话呢”“啊,啊”聂宁躬身道:“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多谢,多谢各位”墨白衣衫两名女子不忍发笑,一个笑道:“赖大侠身负才智,不想他的儿子竟傻乎乎的”聂宁一愣,看向女子,说道:“姐姐错认了,我不姓赖,我姓聂,单名一个宁字”“你不姓赖,这是为何?你不是赖明赖大侠的儿子吗?”聂宁一头雾水,答道:“我不姓赖,至于你说的什么赖大侠我从未听说过”“这……难道我们救错人了”
那佳人伸手示意她止问,上前问聂宁:“你说你叫聂宁?”“嗯”聂宁见她上前,低头瞄她。佳人又道:“你的母亲可是聂楚楚?”“嗯,嗯”聂宁连连点头。“那便无疑……你母亲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佳人疑问。聂宁经她这么一问,心中如置大石,黯然道:“我娘在坏人手里……姐姐认识我娘么?”佳人担忧道:“赖…聂小公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聂宁心中难过,但想自己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忍住泪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放心,我们是你娘的朋友,你道来听,我们好去救她”佳人道。“多谢姐姐”“三个月前,我和阿娘本来在绍兴住得好好地,不记得哪一天来了个瘸腿的大叔,他见了我娘,没说两句,我娘脸色就变得很奇怪,把我支走,两个人就在大厅说了什么,只是不到一刻钟,那人就走了。然后,我娘不知怎么的,第二日就雇了辆马车,又准备了衣服银两,要去河南的一个地方。一路上,我们坐了两日马车,又乘船北上,又步行向西,直到一个叫登封的县城。娘在县城里向别人打听那个叫少室山的地方后,第二天天不亮就赶往少室山去,好久,我们上了山,我才发现里面有个叫少林寺的大寺院,还遇上了那个凶和尚……”聂宁徐徐道来,四人静静听着,没说至一半时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张棉软的床上,身上的衣服都换成温凉的绸布,聂宁摸摸绸衣,心道:昨日我那般窘样,就遇见了洛神姐姐,往后她想起我时,定然都是一副脏兮兮的乞丐样。正叹息时,门被推开了,聂宁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拿着个红色食盒,正是昨日那藏青衣衫男子,见聂宁已醒,边端出饭菜边说道:“聂小公子,下床吃饭吧”“多谢……不知大哥贵姓尊名?”男子答道:“我叫谭伶云”“谭大哥”聂宁道。“另外两个姐姐,一个叫周暮,一个叫柳捷,你只需温柔点唤她们便可”谭伶云道。“温柔?哦,男子与女子说话自来都要温柔的”谭伶云道:“你若见了她们,便可知晓了”聂宁心道:这三个人的名字,念起来顺口悦耳,姓氏与名字搭配得当,前者的字意巧妙,中着尔雅,后者轻灵,各有特点,却不知那洛神姐姐的名字唤作什么?遂害羞问道:“谭大哥,那洛神,哦,不,那个漂亮的姐姐又贵姓芳名?”谭伶云一愣,说道:“这……你可要自己问她了?”聂宁看他微微杨眉,又想起于桥中观战时,他对黑衣人说了一句‘我主愿饶你等性命’的话,且那两名女子对那洛神姐姐也是如此尊敬,想必她就是他说的主吧,身为属下要是乱报自己主人的名字,确是不敬,便不再问,自己默默地吃起饭来。
清汤鱼肉,虽是家常饭菜,聂宁细嚼慢咽,饶有美味。吃完时收拾了残羹已是黄昏时刻,那佳人同周暮、柳捷都来到了房中。四人坐于桌前,谭伶云抱拳拿剑站立,佳人问聂宁:“聂小公子,你把话都一一说来吧”聂宁见她语速极快,好似紧急,忙答道:“是,姐姐”“那日申时,我和娘就在客栈睡下了。睡了大致一个多时辰,就听到楼下吵吵闹闹的,我吓得醒来,看见娘站在右首门边,我想叫她,她急忙叫我不要出声。娘当时很焦急,她打开北边的窗,抱住我一下子就飞了过去,进了隔壁房里,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武功这么好。”
“然后呢?”一女子问道,聂宁尚不知道她是周暮还是柳捷。
“然后我就看见了五六个男人,他们提着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娘就低声跟其中一人说了一句什么,他们就让我们躲在床底下。”
佳人疑道:“你可听清那人跟你娘说了什么?”聂宁摇摇头,答道:“娘用手招了招那人过来,靠近他耳边说的,我听不到”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还有他旁边那些人,穿着都有什么特点?身上可带有什么物件?”佳人问道。
聂宁沉思一下,说道:“那个人脸色惨白,好像生病了一样,其他人都光着上身,有胖的也有瘦的,至于带有什么物件,额,啊,我在床底的时候见他们桌上有块令牌,黄黄的,像是金刻的”
“那你可知令牌上刻的是什么?”
“没有,我想着看清的时候他们的门就被推开了,之后就进来一大帮男人,他们狠厉地叫着‘都给我搜’,就冲了进来。房内的那几个男人立即提刀拦住他们,一个大汉呵斥:‘哪来的小毛孩,得瑟到你关大爷这里来了’。他还没说完,我就听到了他们刀刃相交的刺激声,接着,那帮男人就一哄而上,双方就打了起来,甚是激烈,不会儿,我便见数把利剑掉地,好多个人哀嚎痛喊,接着那个大汉就叫道:‘你奶奶的,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拿把烂剑就屁颠屁颠闯进来……’这时一人痛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大汉‘哼哼’的骂道:‘你管我是谁,你今天敢冒犯我们舵主,看我不砍了你的双手’那人颤抖发声:‘不要啊,不要啊,求大侠饶命,求大侠饶命’那大汉又骂:‘瞧你这窝囊狗样,还配当男人吗,爷爷我最看不爽男人装腔作势,今日我就送你去阴间逍遥快活吧’。他刚说完就一脚踢了那人,跳了出来,似乎要砍死他,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听语气像是那大汉所说的……他们的舵主,他说他们冲撞了他,‘哼哼’冷笑,什么他们天师都是废物什么的”
“是天师派”一女子脱口而出。“天师派?姐姐,这是一个武学门派是吗?娘入贼窝,难道是为了躲开他们天师派吗?我跟娘又没有得罪他们,他们为甚要害我们?”聂宁越想越不明,手脚哆嗦,佳人稳住他双手道:“小公子,你冷静一下,先把话说完”
“嗯”
“之后,那个人就大喝一声‘滚’,那群男人就一咚一啪的离开了。我娘就爬出床底,却不让我跟着,还叫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我就照着做了。只依稀听得他们‘哼哼’冷笑,又‘啪’的一声,好像是拍桌子。过了好久,那时天都快黑了,我娘才叫我出来,她拉着我跑到离客栈不远的一处地方,含着泪水跟我说,要我自己去江西吉安青原山上的青原山庄找我外公,指着一个方向,叫我务必沿着南去’。我说我不走,不离开她,她就骂我。我还是不走,然后那几个拿刀的男人就追了过来,抓住我娘,我娘叫我快跑,快跑,叫我去青原山庄等她。”“就是这样了”聂宁经历此事后心中久经煎熬,恍如掉入泥潭,此刻全盘说出,才觉已是事实。
“如此,你娘真的是落入贼人手中了”佳人说道。
“一帮男人对付一对母子恢恢有余,小公子能脱离贼人,说明他们是有意放走他的。这倒奇了,既然肯放走他,为何不连同赖夫人一起放了?”一个女子道。
“你们没听到?聂小公子说赖夫人是自己主动找的那帮人,那么她一定是跟那帮人交换了什么条件”佳人接道。她沉吟半响,心道:天师派是朝廷走狗,追杀这对母子是为铲草除根,以绝后患。可这赖夫人求助一帮不善之人,真是出人意外。……哦,死马当活马医治,是这个道理。按理说,能成为一个人的帮手,这个人可以是他的朋友也可以是他的敌人,赖夫人所求助的那帮人显然不是朋友,那便是敌人。既是敌人,必是与天师派立场对立之人。天师派树敌颇多,单是武林中就得罪过峨眉、少林两派,又与三教之中的罗教结仇,非礼之人,牵涉更多,那帮人或是他们其中的一派一帮,我需找到他们,才能查明他们的来历,问清楚真相。
“聂小公子,你们所住的客栈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另外,你再想想,那帮人可有叫他们舵主名字么?或者其他的线索。”佳人问聂宁。
“那客栈就在许昌几十里外的一个小市镇,名叫农合楼,他们的舵主姓陈,名字不知道,其他便没了”聂宁答道。
“伶云,阿暮,你们即刻前往农合楼,打听赖夫人的下落”佳人命道。
“是”只见谭伶云和其中一个女子齐声应了,这时正要走出门去。“小弟也一同前去。”聂宁追道。
“不可”佳人道。聂宁转身向她拱手,道:“姐姐,娘身处险境,我原想着找到外公再一同去救她,如今我得姐姐相助,怎可弃她不顾”“你娘命你回青原山等她,大约想好了应策,那些人纵然凶狠,但她总答应了他们什么,不会杀她的“”姐姐,我实在干等不得,我……”聂宁还没说完,佳人立马说道:“你们即刻前去,不得耽误……”“是”伶云与周暮齐道。“且慢”聂宁拦道。“聂小公子还是听从我们小姐的话吧,我们日晒雨淋的,只怕你受不住”谭伶云道。“是啊,小公子”周暮道。聂宁心想:我不会武功,走得不如伶云大哥和周暮姐姐快,要是同去,只会拖累他们,如此,娘就更多一分凶险。遂道:“这位便是周暮姐姐吧,周暮姐姐,伶云大哥,小弟感激你们的救命大恩,如今你们又不顾凶险赶去救我娘,如此恩德,难以回报,贼人凶残,小弟只望两位一路平安,护己周全”说完深深地一躬。
两人忽地一惊,心想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不想这小少年如此举动,也合拳敬上:“好”遂快速离去。
此时房中只剩三人,聂宁作揖到地,说道:“多谢两位姐姐奋力相救小弟”
这时柳捷正站在一旁,等着佳人答话。那佳人起身说道:“你不必谢我,说不定日后我还有求于你呢”聂宁手离寸地,伺得她白袍裙间绣着一朵大大的莲花,极是美丽。
聂宁自然不懂她说的还有求于他是什么意思,也不多想,起身问佳人:“姐姐,我不明白,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我?你既知我有难,前来相救,那你可知要害我的人是谁?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天师派?我跟娘一直隐居在绍兴,所识之人都是些邻友乡民,我们从来没有开罪过谁,与谁发生过争执,岂会引来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仇人?”他语不停顿,一口气说完,似乎迫切求知答案。
“那帮黑衣人出手狠毒怪异,招招无不制人于死地,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天师派是一个武林门派,派徒众多,我和阿捷曾与他们交过几次手,倒觉他们武功平平,手法也是常见,与黑衣人相比,武功可是差的远了。”佳人道。
“这么说那十几名黑衣人便不是天师派的,而是另有其人”聂宁道。
“也不能如此断定,每个人的武功造诣有深有浅,那帮黑衣人不排除是天师派内的高手”佳人道。
“我们前脚遇到天师派,后脚就追来黑衣人,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这么多人要杀我们?”聂宁哽咽住,心想:我与娘安逸多年,她是何等温柔贤淑,只有懒散落了功课时才会动粗,手法纵有轻重,可与杨姐姐这样学过武功的人相比,她不过就是一个妇人。怎么那日她抱起我飞至邻房,送我出客栈,手脚何止带劲,全不似往日。聂宁心如焦火,又想至自己母亲为何不对任何人表露自己的功夫,连他自己都要蒙在鼓里。而那个瘸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找她?他究竟跟她说了什么,令她不顾一切地前去少林寺?那个所谓的‘方丈’又是什么人?那张麻布上写着什么?为什么她看了一眼就哭泣?一时间只觉头脑涨裂。
“你别着急,此事一时还查不清楚,需得找到你娘,问清缘由,查明敌人底细,方能化解危机”佳人安慰道。暗觉这男孩毕竟年幼,自己所言已然吓到他了吧。
柳捷深思许久,向佳人道:“那响尾蛇掌掌上力劲不足,掌中却含剧烈的蛇毒,掌出,出掌者和中掌者数刻便会毒发身亡,这些黑衣人使此掌定是要与我们同归于尽了,小姐明明给他们机会,他们却选择走下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猜不透他们的来历”佳人心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何至于派出如此高手追杀?柳捷又道:“这套掌功源自南边西洱制毒人的独门秘功,他们常年隐居西洱河岸,武功从不外传,如今却出现在中原?”
“西洱人的武功阴狠毒辣,害人不已,只怕江湖又多几番风雨”“哼,未必是西洱人,倒像哪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江湖早已是一滩混泥,再大的风浪又怎样?只要他们的名声利益受到一丝损害,就算翻了这天,也是有理得很”佳人说时两眼带着狠劲,恨意入骨。
聂宁涉世未深,对于这些江湖恩怨尚且模棱两可,但听得两人所言,要害己之人,是个极厉害的阴险人物,身心不寒而栗。
许久,他见两人没有言语,自己仍有事未明,故向佳人问道:“姐姐,你跟我娘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知道我遭人追杀?”“我父亲是你母亲的朋友……”佳人停顿了一会,没有接下去。“那真是谢谢令尊了”聂宁心道:洛神姐姐的父亲竟然是娘的朋友。又道:“那日柳姐姐说我爹是什么赖大侠,姐姐刚才又称我娘作赖夫人?那我爹爹就是姓赖喽?姐姐,你是不是认识我爹爹,能不能跟我说说他?”
“这……”佳人心想这本是家事,赖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告知,自己如何能说,随即找了个借口推掉。聂宁只好作罢。佳人见他愁眉苦脸,仍在伤心丢母之事,便一弹柔曲,缓慰其心。许久,瞅得他趴台入睡,眉目已舒展才停罢。
聂宁再醒来时已是四更,天未明,又睡了一会,至早晨柳捷来喊才起。三人下楼去吃早饭,佳人便将昨夜与柳捷商议护送聂宁赶往青原山庄的决定告知于他,饭后,三人便动身启程。骡车咯吱南去,聂宁久坐于车厢内,左抬抬腿,右扭扭腰,其实他不感沉闷,倒觉有佳人陪伴,甚是欢喜。但想久看一个人是不礼貌的举止,会惹得洛神姐姐不高兴的。便是左瞄右睥,装作一副枯燥无趣的模样,等她发觉了,会与自己主动说话。许久,见那佳人仍没开口,聂宁终忍不住,问道:“姐姐,伶云大哥,柳捷姐姐,周暮姐姐都唤你作小姐,那你便是他们的主人吧?”
“嗯,非也,他们都年长于我,资力高深,我同他们是生死战友”佳人答道。
“哦,原来如此,不知道我该叫你什么?”聂宁又问道。
“我姓杨,两字文静,你叫我杨姑娘,杨姐姐都可”杨文静答道。
聂宁听了,心道:杨文静,这名字倒不稀奇,比之前面三位可是逊色许多,诶,道是,文文静静,许是洛神姐姐的家人愿她文静闺秀吧?美人有点瑕疵亦为不可?正所谓美中不足,千古佳人,嗯,不错,就是这样。
他也不管是自己胡乱杜撰,兀自高兴。又问道:“杨姐姐芳龄几许?家住何方?”
柳捷‘噗’的一声,笑道:“你问这些有何用啊?”
杨文静一怔,只当是这少年好奇,答道:“十八”
“啊,你都十八岁啦”聂宁脱口而出。
“嗯,至于家……我一向居无定所”杨文静道。心想自己与这男孩立场不同,还是不要告知太多为好。
聂宁道:“这样啊”暗自嘀咕:“我今年才十二岁,这洛神姐姐虽看似十六,实则却长了我六岁,那她心底岂不是只当我作小弟?”
“聂小公子,你在说些什么?”柳捷靠近他脸庞问道。“没?没什么?”聂宁挠挠后脑勺。他自知那‘居无定所’四字是杨文静有意不道明,自己也不可勉强再问,遂一脸愁闷。
“聂小公子……”杨文静正要说时,聂宁就插口抢道:“杨姐姐,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小公子长小公子短的,加个小字一点都不好听,你直接叫我聂公子不好吗?”
柳捷又‘噗’的笑道:“你个小毛孩才多大啊,就想跟我们小姐同辈称兄道弟了?”“我……我十三了,不,十四了”聂宁听她唤自己小毛孩,一脸不舒服。
“你还是个小少年,我们才叫你小公子,既然你不喜欢,我们改口就是了,只是叫你聂公子目前还不太合适,这样吧,我们直接唤你名字可好?”杨文静道。
“嗯,那杨姐姐就叫我阿宁吧,我娘就是这么叫我的”聂宁说道,脸转喜色。
“好,聂小公……阿宁”
三人于漯河支流颍河乘船顺流至淮河边境,又从淮河走陆路,途经淮北、蒙城、潘集、寿县、六安、桐城、怀宁等城。聂宁性情活跃,与女子相处甚欢,杨文静、柳捷虽都大于他,但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倒不乏味。此时已到达安徽安庆,此城正处于长江北岸,西接湖北,南邻江西,西北靠大别山主峰,东南倚黄山余脉,依江而成,本是荒芜的山丘谷岸,凭水利之便,尽地理之教,农耕播种,打渔捕捞,近年来也是商贾往来,店铺林立,也算一座殷实小城。
人多处鱼龙混杂,不知那时就会冒出个江湖人士,遭遇暗算。夜幕时分,寻了一处河岸的偏僻沙地,摘了几个野果吃后,铺下两张于集市买的凉席,聂宁一张,杨文静自己一张,合衣躺下,闭目养神。
江面平静,不时几阵凉风袭袭,微波起粼,仿佛碧纹。
“杨姐姐,柳姐姐这练得什么功夫?竟然能够在一根树枝上睡觉?”聂宁侧躺着身子,远看着左手边有一棵大树,大树上一个纤瘦女子倚靠着一岔树枝,那树枝细细长长,尤有频次地上下摇动,女子却一动不动地合眼靠着,左手垫头,右手拿剑于腹。这当然得益于柳捷的独家秘术蜻蜓点水功了,她原生于海隅之地,熟悉水性,长久下水使得身子灵活,又得高人传授功夫,练就了一身好轻功,敏捷而灵妙,似这般的睡法,也只需稍稍放松,吸气呼气时匀称得当,那树枝便随着气息上下沉浮,气若无恙,稳妥不跌。
“柳姐姐擅长轻功,她睡着正好呢”杨文静闭目答道。
“轻功,那是飞起来的功夫吗?”聂宁问道。
“嗯”
“如此说来,那柳姐姐便能如同那天人来去自如了,飞登高峰,一览众山小,哇……”
“你说的都是神仙了,凡人是达不到这个境界的”杨文静仍闭目答道。心觉这男孩如此言论,荒谬可笑,连最基本的轻功之道都不懂,必是没有学过一点武功。
“诶,柳姐姐学的是轻功,那杨姐姐你又会什么功夫?”聂宁好奇道。
杨文静本想凝神静心,但聂宁一问三问,再也睡不着了,坐起来答话:“剑术,琴术,都略懂一二”
“剑术,便是使剑了,然琴只作弦音伶曲,供人供己的赏玩之物,如何能防敌伤人呢?”聂宁疑惑道。
“伤人倒是不能,却能诱人。”杨文静答道。
“诱人?”聂宁不解,转而一想,说道:“啊,是用琴音迷惑敌人,使其身陷囹圄,进而束敌制之”
“不错”杨文静本觉他话多烦人,不料自己一句提示他就能明白其中,倒算聪慧,遂又跟他讲了许多关于武学之道。
“杨姐姐,你们的武功都如此厉害,所制之敌已过百,而我什么都没有学过,一样功夫也不会”聂宁叹气说道。
杨文静疑惑,心道:当年赖大侠武功卓越非凡,她的夫人虽是个书香女子,总也学得一招二式,且听他那日说起客栈失散一事,他母亲腾窗越房,武功也算了得的,怎么两人相依十几年,她是一招半式也不传教于他?
便问聂宁:“阿宁,你真的不知道你爹吗?你娘从来没跟你说过吗?”
聂宁摇摇头,说道:“我娘只跟我说,我爹是个很好的人,懂得很厉害的剑法,读过很多的书,忠贞善良,爱民爱妻,可是我爹在哪里?叫什么?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她从来不说,也不许我问”
杨文静似乎明白了什么,独自低道:“难道是……”没继续说完。
“杨姐姐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爹?你能告诉我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聂宁道。
“没有,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聂宁垂丧说道。
“等伶云找到你娘,你自己再问她吧”杨文静道。
“我娘,诶,我如今都不知道她在何方,过得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她,若是我有姐姐一半的功夫,也许我娘就不会为了救我而落入贼人手中了……诶,如今我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娘都不在我身边了”聂宁独自道。
杨文静心生怜悯,她自小游离于四海,虽有父亲的珍视爱护,可出生以来从没见过母亲,见这男孩思母心切,多次自责,苦闷由感而来。
“你只要平安回了青原山,找到你外公,学会一门好功夫,你娘便会回来了,现在无需作他想,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杨文静安慰道。
“多谢杨姐姐”聂宁应道。随即躺下,不久江水潮升,传来水浪拍打的声响,一阵一阵,倒也宁静,困意渐生,不会儿悄然睡去。
次日寅时,江潮退去,但见东边霞光万道,旭日方升。聂宁唇舌干渴,半醒半睡地爬至江边饮水止渴。两手抄起江水大口大口地喝,江水经一夜冷却,几口下去,清凉甘甜,直通肚腹,瞬时化解舌燥。转身回席,看见杨文静正在打坐,她解髻垂发,晨风习习,微微吹起着她的青丝,宛若柔柳飘动。聂宁定定地在原地望着她,一脸美满之态。
忽然,右首边‘渍渍’作响,扭头一看,一条黑白相间的细蛇正溜溜滑动,往大树而去。聂宁胸口‘砰’地一跳,发现柳捷还在熟睡,叫道:“柳姐姐,你快醒醒,有蛇啊,你快醒醒”柳捷倏地睁眼,斜视下方,果见一条蛇攀岩上树,自道:“来得正好”。只见她右足轻地一蹬树干,顺枝翻空,右脚勾住树枝,倒立身子向下,一荡一捞,翻腾立地。
“啊,啊……”聂宁大叫。原来那蛇已被柳捷牢牢抓在手中,蛇尾不停地往上伸绕,柳捷小指一弹,那蛇便动弹不得了。“你,你,你抓蛇干什么?”聂宁一阵心惊,本来半困的状态,被她这么一吓,只觉整个魂都要跳起来了。
柳捷脸色自若,不以为然道:“这蛇来得正是及时,聂小公子,你可看好了”只见她置蛇于草地上,蛇肚面空,单手使剑,直直一划,剑尖沿蛇颈至蛇身中后处一挑,横起长剑向聂宁走来。
“吃了它吧”柳捷递过长剑,剑刃处一青色的颗状物了然可见。
“我不要,我不吃,这是蛇体内的东西,你要害我啊”聂宁惊慌。
“这是蛇胆,性凉味苦,这么热的天,对你可最好不过了”柳捷道。
“既是好东西,那便柳给姐姐吧,我就不……”还未说完,柳捷就抓了他下颚,张口竖剑,一拍,青色颗状物已吞入腹中。“啊,磕磕”聂宁慌张,大作呕吐姿态。
“我说了对你有好处,你又不信我”柳捷笑道。
聂宁自吐不出,怒道:“你这女子,怎么这番不讲道理,我说了不吃,你竟然逼我。真是粗暴,难怪伶云大哥要我对你们两位温柔,原来是这个道理,但愿周姐姐不会像你这样”
柳捷一惊,说道:“哦,伶云这么跟你说的?你既听他说,怎么还这么不识趣,嗯?”语气甚是调侃之意。
“怎么了?”杨文静走近两人,她一直在打坐运功疏通筋脉,心神专注,适才一事,全然不晓。
“杨姐姐,柳姐姐居然逼我吃蛇胆”聂宁指着蛇身娇道,心中有气,撅嘴眈着柳捷。
杨文静一瞥便知那是一条生长于极湿之地的银蛇,蛇性阴毒,蛇胆却富含祛染外痔的胆汁,有清热解毒,明目清心的功效,是一剂良药,她自然明白是柳捷对聂宁的一片好意。微笑道:“阿宁,柳姐姐这么做自有她的用意,她说为你好,你接受就是了。”
“哦”聂宁仍然暗暗不悦。
“我们即刻赶路吧”杨文静道。
柳捷收了凉席,三人坐着马车至一处船岸,上了一艘满篷梢,从长江往西南下赣江,夏季水深,顺水乘南,只逆风而行,四日才到达九江。后几日风向偏转,于鄱阳湖乘船至湖南边岸,转陆路快马加鞭,几日便到江西永丰。这是一个贫乏的县城,道路狭窄,集市萧索,人迹稀疏。杨文静四处窥察暂无可疑人物,才稍许放松,于一家人少的宾馆落脚,三人用了膳食后准备歇息。这会儿听得不远处传来人痛哭哀鸣的声音,杨柳两人立时警醒,戳破窗纸探视,见近馆的北道有个转弯口,有好些恶汉在持刀杀人。
“小姐,是倭寇,他们又在抢劫了”柳捷肃道。
“小姐,让我去杀了他们”言毕就要急冲出去。
“不可,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恐怕不是对手,我跟你去”杨文静抓住她手腕。“那聂小公子怎么办?”柳捷问。“无妨,带上他”杨文静道。“好”柳捷道。
三人刚出到门口,就见市道南边十几个开衫大汉持刀径直跑来,似乎要奔去转弯口,看来都是倭寇,两边夹攻,扫灭整条市街,欲意明显。“阿宁,你跟在我的身后,不要乱跑,明白吗?”杨文静命令道。
“嗯”聂宁答道。
南边的开衫大汉见了三人,恶狠狠地挥刀轰上,柳捷一个腾飞,回旋连射出三道白线,只见三个大汉抖腿退后,其中一人的右眼插着一根银针,鲜血直流。右眼中针的大汉咬牙切齿,捂眼狂奔向柳捷,另外两名中针的大汉紧跟其后。剩余十名大汉则挥刀霍霍对准杨文静、聂宁两人,杨文静先是右袖一打,左袖围住一人脖子,一扔,其次侧身速闪,右手长剑直出击中一人右肩,使劲一划,已削下一人头颅,割伤一人左臂。
其余开衫大汉皱眉露齿,左一砍右一劈地涌上来,杨文静也不松缓,直接进攻,使用武学中所讲究的快准狠剑术:意念自然而生,快招施展,抢敌在前,以防为攻,狠厉先发,唯攻不退,诺不攻益,准确制人。聂宁双手抱着她的细腰,除了模糊见得一人被甩至屋顶滚落下地,仅觉身子如秋千一般,从这边荡至那边,幅动甚大。
至杨文静停下来时,双眼眯见好几块白色,一惧,再睁眼大开,双目尽是死人尸首,从南至北,一条道路,开衫大汉,店铺掌柜,伙计,民客,市集小贩……不下百人,顿时寒毛直竖,四肢僵硬。当日亲观杨文静等人大战黑衣人于石桥已让他惊恐不已,久觉寒颤。如今之象,简直是跨进了人间地狱,恐怖不可言。杨文静已然发觉,冷道:“这里的市井之人是这些恶汉杀的,而这些恶汉是我们杀的,孰能活命,全看谁的本事”柳捷心知这句话是故意说给聂宁听的,但仍应了一字“是”。聂宁没有回答,他走了过去,拿开一个开衫大汉置放在一个妇人身上的手,将着衣襟擦掉妇人脸上的血迹,两眼不动,丧气道:“杨姐姐,我们把这些无辜之人都埋了吧”
当夜,小城街巷,腥血流窜,恶火叫嚷,冤坟成丘。
三人焚烧了倭寇的尸首后便动身赶往青原山。永丰离吉安只百里路程,三人雇了辆骡车,颠行了一天一夜后,于第三日清晨便抵达山麓。
但见莽莽青山,秀色赏目。三人寻到上山大道,步行而上。话说这青原山,从富滩嵩华山穿峡而起,北连天玉山、芙蓉嶂、黄原岭、西接安隐山、西华山,盘桓数十里。自唐以来,佛教传入后得以名扬天下。青原山佛教的繁盛始于禅宗七祖行思,行思年少出家,游至青原山安隐峰下,见此山山环水绕,气象绝佳,认定是佛家修行的理想境地,因而倒插荆树,期许他日修行圆满,把青原山辟为佛门圣地。之后,他前往远地求学,拜六祖惠能为师,得法后于唐开元二年回到青原山,看到倒插的荆树不仅活了,而且枝繁叶茂,心中大喜,于是开始大兴土木,扩大道场,广收僧徒,遍传佛学,青原山佛教日益兴盛,行思被尊为禅宗七祖。嗣后,青原山一带寺庵佛星罗棋布,更有无数文人居士纷呈踏来,一睹此山风采,甚者隐居讲学,天下名士无不尊之崇之。
三人沿道直上,路经一段林荫,行了两三里,便见一座寺院,名净居寺,寺内隐隐传来僧人念经的禅语,聂宁虽不懂禅语,一路听去,却觉舒心踏实。走过净居寺,见有一处长亭,三人歇息于亭,目及群山,见诸峰挺拔巍峨,秀色如画。
长亭四柱用坚石建造,四柱皆刻有两行真字,聂宁仰头念字:“避世一丘壑,似渔非似渔。独吟嘉橘颂,不遗子公书。笋蕨园林晚,丝缗岁月除。安知冶容子,红袖泣前鱼。”聂宁皱皱眉头,道:“这首诗我从未读过?也不知是哪位仙人所作?”杨文静提眼默读,道:“这几行楷字欹侧多姿,偃蹇横斜;内外紧放,结构端紧不拘,运笔劲逸不纵,大气流畅,此等书法造诣,可与北宋的苏轼一拼。”“姐姐晓得这首诗是何人作吗?”杨文静轻轻摇头。
原来这首《古钓台》为宋朝黄庭坚所作,他极爱山川,当日他与友人元翁游此,出上方之南有一钓鱼台,故随性赋得这诗。后海昏王子骏以生绢乞书,黄以青石版刻而送之此山,亦是一段奇事。
三人歇息一刻,踏步继行。不远横过一条铁索桥,名万善桥,三人步至桥央,俯瞰桥下,只道峡谷纵横,一张绿屏映入眼帘,翠峰怀抱,碧溪迂回。过桥转向西北,又见狮子峰、象鼻峰、大云山、灵岩峰等美景,至自看见一张大石壁,石壁后方是好些楼房屋舍,三人走近石壁,见大字写着‘青原山庄’,是这无疑了。
那石壁如大纸摊开,大字小字竖刻落痕,杨文静不由走近观读,只见石壁右首是两行绝句:‘青原之山高入云,螺江之水无纤尘’心道:青原山景我已领略了,却不知这江是何等景象,为何取作螺江?
再看是一位名叫戎昱的唐人所刻的五言律诗,诗曰:‘闻道桃源去,尘心忽自悲。余当从宦日,君是弃官时。金检封仙骨,灵津咽玉池。受传三箓备,起坐五云随。洞里花常发,人间鬓易衰。他年会相仿,莫试烂柯棋。’心道:原来他是在送别友人。
又看去右首二,刻着:‘四面烟岚合,吟魂到便清。乱山供远翠,幽竹送寒声。磬韵听时歇,云根往处声。尘机闲摆落,潜得笑浮容。宋,向敏中。’心道:这个向敏中游过净居寺,看见烟雾绿山,听到远处风吹竹叶之声,叹得尘世羁縻,不如笑散浮华,此情此景,难以意会。
其三刻着:‘庐峰漱玉旧传名,今见青原喷雪成。两处山川肯相下,洗除尘垢一时清。宋,胡铨’心道:是赞美附近的一处山泉。
其四刻着:‘巳卯六月初一日,苍然亭下楚囚立。山河颠倒纷雨泣,乙亥七夕此何夕。煌煌牛斗剑光湿,戈鋋彗云雷电击。三百余年火为德,须臾风雨天地黑。黄纲解纽地维拆,妾妇偷生自为贼。英雄扼腕怒须赤,贯日忠血死穷北。首阳风流落南国,正气未亡人未息。青原万丈光赫赫,大江东去日夜白。宋,文天祥。’杨文静不由得赞叹一声。
正想往下看时,柳捷近她耳边低道:“小姐,有人来了”其时人脚步声极浅,聂宁还未发觉。两人对视一眼,杨文静唤了聂宁,说道:“聂小公子,青原山庄已到,我们后会有期”“姐姐,你要走了?”聂宁始料未及,她此刻便要离开了?赶忙急道。
“嗯”
“你……姐姐何不如留个一两天吧,等我见了外公,我好让他给你回份小礼,以报姐姐的恩德”聂宁道。
“不必”杨文静立刻否决。“那,那喝杯茶再走不迟”聂宁恳求道。“聂小公子,你母亲的消息我会命人告知你的,我们与你外公素不相识,就不必相见了,且正邪两派本就殊途,你也最好不要告知我们的身份,告辞”言绝,两人横剑一跃,飞入树林。
聂宁狂追大喊:“杨姐姐,杨姐姐,你别走,杨姐姐,……”深山空谷,回响在耳。聂宁黯然神伤,远望着四周山林,可是杨文静两人早已消失不见。他心道:竟然就这样匆匆离去,没有一句祝愿好言,你不肯告知身份于我,日后我是想找你也不能,诶,只看你对我没有一丝留恋,而我却对你万分难舍,也罢,连柳捷都道我娇弱得像个女孩,那我便学一学她的苍劲,下次再见,定要你对我刮目相看。遂径直走回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