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落下之时,大如鹅毛,如碎絮,如棉花,飞扬在这个小城。
连绵的青山远黛,交通不便,外出去省府要走几十里山路,在这初冬第一场雪的覆盖下,一片白茫茫和浅绿交相点缀,潭乡便是在这么个地方。
从白砾山上挑下的青色山石,被打磨成方形,混上沙泥砌成的小城,拱门前,贴着一张红色的皇榜。
红榜下,只立着两个人,一对父子,身穿灰麻之衣,代表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
大魏,读书人才能穿生员服。
父亲高高瘦瘦,儿子有些瘦黄,个子拔的较快,只比那父亲低上了半个头,仔细看这面孔,三分冷冽,七分憨厚,憨厚属于那本来的气质,冷冽在来源于那不一样的眸子。
“杨家父子又落榜了。”
杨奉先站在这红榜下,抬起头看着这红榜之上的名字,密密麻麻几十个,并没有自己,杨奉先面无表情,这是潭乡的科举考试,考秀才,自己落榜了。
发黑的长发,杂乱,似乎不经常梳洗,后脑竖起一个朝天髻,插着一根木簪,剩余的黑发披到腰间。
脸上并无太多的动容之色。
但这并不是杨奉先第一次落榜,或者说,不仅仅只是落榜而已。
杨奉先是潭乡老杨家的长孙,老杨家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但是老杨祖父,自幼勤勤恳恳,闯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只是唯独有个心病,那就是老杨家族谱往上数十八代也没有一个读书人,所以老杨家发誓要供出一个读书人,但是偏偏老杨家这些人一个个都不争气。
老杨家生了七个儿子,苦读了一辈子,也没考上一个秀才,有算命的先生说杨家根本没有出读书人的命,但老爷子偏咽不下这口气,儿子不行,那就孙子读。
祖祖辈辈,发誓也要供出一个读书人!
所以,杨奉先五岁就被带去私塾开了蒙,八岁就熟读四书五经,十四岁就被早早的带去了科举,十五岁便中了童生第一,老杨家欢呼雀跃,说老杨家出了一个神童,可是谁知接下来的路,又重复起父辈们的路,“神童”杨奉先很快就磨灭了自己的光辉,一连六次,次次落第。
连同塾的同学基本都考上秀才了,这还不是最遭的,最遭的是,这一次杨奉先的文章被道台大人悬榜斥责,列为“文理不通”!
大魏考秀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共要过三关,分别是乡试,县试和府试,这最后一关府试考中者就是秀才,而往往,每年考完之后,道台会选出几篇优秀文章,列为全省表率,而同样的,偶尔也会选出几篇负面文章最为批评,让全省童生警戒,这就叫“悬榜斥责”
而在大魏,文章共分为六等,一等为文气通圣,二等为文气镇国,三等为文气贯通,四等为文理欠通,五等为文理不通,六等为文理荒谬。
号称神童的杨奉先六考不第也就算了,这一次还被道台大人悬榜斥责,贬为“文理不通”,通告全省,杨奉先大受刺激之下,竟然一命呜呼了,于是就由“杨奉先”穿越了过来。
杨奉先是现代一位大学生,学的是最冷门的国学,不知怎么就穿到了这潭乡,这刚一命呜呼的杨奉先身上。
几天的时间,杨奉先也算是把这个时代大约摸清了。
这个朝代名叫“大魏”,不隶属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年代,这个历史到明代末期就变样了,多出了一个大魏,而不见了清代,大魏现在也进入末期,风雨飘摇。
“伢,算了。”一只手按在杨奉先肩膀上,打断了杨奉先的思绪,杨奉先身旁站着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身材干瘦,身上套着一件连体长衫,年过四十,身上颇有一些读书人的书卷感,杨唯,杨奉先的父亲,家中排行老大,也正是他,从启蒙开始,一口气靠了十七次,次次落第,被潭乡人笑为“年行八十尚成童,可云寿考,到老五经犹未熟,真是书生!”
意思就是说杨唯考了一辈子,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是个“童生”,说来也怪,这杨唯是一点也不气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到儿子够了科举的年纪,也带着杨奉先一起去科举,于是父子两双双不断的落第。
看杨奉先再一次站在这红榜之下移动不开脚步,杨唯还以为杨奉先想到自己被“悬榜斥责”的屈辱,一只手按在杨奉先的肩膀上安慰的道,“科举落榜没什么的,这是常态,我辈读书人当有一颗坚韧勇猛之心,奋勇向前,终可称为一代文宗。”
“诺。”杨奉先并没有辩解,而是收回了目光,杨奉先是现代人,对这种科举落榜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触动。
甚至对于这“杨奉先”如何落榜的,杨奉先也是一清二楚,在于这家人教学方法出了一定的问题,准确说,就是太笨,死记硬背,这杨奉先的功底还是极为强硬的,只是文气讲不通而已。
在杨奉先眼里,其实这孩子的功底已经相当不错了,只要一朝悟通,中进士问题也不大,只是。。可惜了。
“回家吧。”很满意杨奉先这种变化,杨唯伸手拍了拍杨奉先的后脑。
那次被悬榜斥责后,儿子大受刺激,回来之后竟然大口吐血,一病不起,让他深感忧虑,彻夜不眠,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儿子竟然又病好了。病好了之后,这杨奉先就像是大变了一个一样,先是终日沉默不言,然后就是经常出去走走,或是翻看各种典籍。
终于到今日,可到城里来走走了,这让杨唯大感欣慰,至少儿子从这个角度看来,已经摆脱了这次科举失利后的阴影了。
“这次买了些肉,还要给二侄庆祝呢。”说到这,杨唯眼神就是一片黯淡。
老杨家共有七子,其中杨唯是长子,换而言之,杨奉先还有六个叔叔,而这六个叔叔也和杨唯一样,屡试不第,有的人干脆早早就放弃了学业,甚至连童生都没有考上,他们和杨唯不太一样。
杨唯是醉心于学术,只是人比较笨,一直学,一直考不上而已,但他那几个弟弟,则是干脆连一个肯好好学的人都没有,终日只是在私塾混混日子,考不上也就理所当然了,几个父辈们考不上,老祖父就把压力放在了他们这更小的一辈上。
这不,随着杨奉先再一次落地,但是同年,这二叔家的二子杨昭却考上了!成为了老杨家第一个秀才!
这让老杨家是欣喜若狂,欢天喜地,几百年来,老杨家终于出了一个秀才!
而老杨家今天就是大办宴席,宴请八方同乡,大摆流水席,哪怕不是杨家认识的人,只要路过,也能进杨家讨上一口饭吃,而今天,就是他们杨唯父子二人到镇上买些肉食,回去办这个流水席的,同时,就路过了这个红榜。
想到这,杨唯就是黯然,一对比二叔家的欢天喜地,杨唯就是深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