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尹樽身旁睡了一晚,褫月竟一夜无梦,眼睛也没有任何异样。
难得睡得如此安逸,褫月醒来时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想向尹樽分享这件令她喜悦的事。
她伸手往边上一摸,才发觉尹樽并不在床上,似乎早就已经起床离开了。
“小主,你醒了。”见褫月坐起了身,边上有两个一早就站着守候的宫女走上来跪在床前,将准备好的洗漱用具举过头顶,恭敬地呈到褫月面前。
褫月明显感觉到,自昨天尹樽和孟婆一并给这些宫女们几个下马威后,她们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变得谨慎守矩、毕恭毕敬。
不过褫月觉得,一时间如此大费周章树立她的威信,也过于唐突,昨日尹樽似乎又话里有话,她不难猜出,大概是开月食祭祀凶险,自己要接管酆都一段时日。
既然尹樽将此大任委托于她,总不能还事事靠着别人,自己也该在下人面前危言厉色些。
“为我洗漱。”褫月冷声道。
“是。”宫女们似乎并不意外,其中一个顺从地汲了把毛巾,往褫月脸上擦拭。
“哐当”一声,褫月挥袖打翻了另一个宫女手中盈满水的铜盆,铜盆在地上滚了一圈,倒扣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盆中的水溅洒了一地。
两个宫女吓得不知所措,赶紧双手垫在额前,俯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褫月并不急着解释自己为何发怒,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地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待那两个宫女俯跪了良久,空气中都充斥满她们瑟缩战栗的呼吸,褫月才缓缓开口:“水太烫了。若今日你们伺候的是我师傅,我不信你们敢如此懈怠。师傅说了,酆都众人,见到我,都与他同礼。日后你们若再有半点怠惰,就自去茶汤屋请孟婆给你们开汤药吧。”
“是……奴婢谨记于心,谢小主今日宽恕。”宫女们颤声应着,依然不敢抬头。
直到褫月命她们重新去打盆水来,她们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低着头往屋外走去。
吃过早饭之后,褫月百无聊赖,在安寿宫的后院舞练起了南子返教她的刃法。
就在她练到一半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天而降,一把剑向她劈来。
褫月赶紧用左刃接住那把剑,右刃迅速出手,往来者身上捅去。
那身影悠然一闪,轻松躲开了攻击,继而迅速出剑。
褫月渐渐无力抵抗,开口求饶:“师傅,你干嘛呢……你明知道月儿打不过你。”
尹樽轻笑一声,翻身跃到褫月身后,一手轻搂住她的腰,一手持剑在她喉前,只是那剑离她的喉咙有好一段距离,没有半分威胁。
“那日,白晚清就是这样挟持你的?”尹樽的声音贴着褫月的耳朵。
“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越想越气,他竟敢占你便宜。”
看到尹樽竟在吃醋,而且还记仇了这么久,褫月觉得甚是好玩,趁势故意揶揄他道:“白将军乃正人君子,可没你这么轻浮。”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她当着尹樽的面如此夸白晚清,尹樽竟然毫无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收起剑,放开了褫月。
尹樽沉默了良久,才又回过神来开口问褫月:“他真的如此正直吗?“
褫月怕尹樽是在不高兴,迟疑着回答:“是……还好吧,还算可以。”
尹樽沉默着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道:“你近日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吃与我说。”
褫月顺从地回答:“知道了,师傅。”
她知道,祭祀的日子快要到了。
这几天,宫中的人都行色匆匆,下到宫女仙娥,上到鬼王孟婆,无不在忙碌祭祀的准备。
这一天越近,褫月心中越是害怕。
三界结界削弱,天兵天将围剿,各族势力趁势来蚕食酆都土地……这些种种,奈何酆都如何兵多将广,都不可能在这场浩劫中全身而退。
期待酆都土地无损,已是不现实的了。如今褫月能祈祷的,只是尹樽能安然无恙,平安渡过此劫。
“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在想什么呢?”尹樽忽地拍了下褫月的脑门,语气里满满的宠溺。
“没有。”褫月摇摇头,继而又认真说道,“师傅,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你要是死了,月儿在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你怕我死?”尹樽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打听打听你师傅是什么人,区区祭月仪式,能伤得我分毫?”
褫月听尹樽这轻松淡然的语气,不安踌躇的心放下了一小半,另一大半还是悬着的。
尹樽见褫月神色依然凝重,于是伸出一只手到褫月身后,轻轻顺着她的背。
酆都正值夏日,褫月的衣衫很单薄,尹樽宽大的手掌隔着布料,传来煦暖的温度,如同春浓时的天暖气清,惠风和畅,温柔的力度一点一点抚平她心头的焦灼。
褫月忽然想哭。
她自化出仙身以来,还从未哭过,除了第一次泪血时被吓出了些眼泪。
即使是刚化出婴儿仙身呱呱坠地那一刻,她也未曾啼哭。
此刻,她的喉头鼻尖,都禁不住被酸楚的泪意紧紧攀附。
她向前迈了一步,紧紧搂住尹樽,仿佛这一秒不抱紧他,下一秒他就要在这天地间消散了。
尹樽被褫月突如其来的主动吓到了,抚在褫月背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师傅。”褫月喉间裹挟着压抑的哭腔,“师傅,月儿无能,身为父神之后,身后从未有一兵一卒,修为仙法也甚是疏浅,不能为酆都效绵薄之力。若是师傅真的保不住酆都了,就把月儿的元神取出来,做个兵器,就像月儿的蛟首刃一样。月儿听紫阳真人说过,月儿身上有父神的仙气,就算未加修炼,取元神做的兵器,也有神陨剑一半的威力。”
这事尹樽还是头一次听说,估计慈航仙姑都不知道。这么想来,也难怪三界都有人在追杀她。
虽然看到褫月哭很心疼,但听到她让自己取她元神,尹樽还是有点生气。他掐了下褫月背上的肉道:“你胡说什么呢!这三界谁敢取你元神?”
褫月抽泣着道:“师傅要是没了,谁都能取我元神……”
尹樽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为师答应过你不会死,就肯定不会死。我何时骗过你?何况你背后不是只有为师,若是谁敢动你,就是为师不在了,孟婆、鬼王、小黑小白都要取他全家性命!”
褫月哭得更大声了:“他们护着我还是因为师傅疼我,没有师傅他们才不会管我……我不要他们替师傅照顾我,师傅你不能出一点闪失,受重伤闭关都不可以!”
尹樽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褫月逃避追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安全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所以他早就吩咐黑白无常和孟婆鬼王对她亲切一些,主动与她接触。
听他们的回禀,似乎褫月性格也并不孤僻,与他们都能称兄道弟,相谈甚欢,平日里与黑白无常也常常嬉笑玩闹,没有半点生分。
没想到做到这一步还是无济于事,褫月的内心,终究是那个孤身一人在凡间游走的女孩。
如今唯一的变化就是,起码还认个尹樽。
褫月还在怀里抽噎,尹樽好说歹说,怎么也哄也哄不住,只得拿袖子不停地拭着她脸上的眼泪。
“不许哭了,一会儿把眼泪哭完了,就要泪血了。你不怕疼了?”尹樽心里着急,随意编了个理由吓她。
褫月还真被这句话吓唬到了,马上就憋住了抽泣。
尹樽心里又心疼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褫月也会被吓到,那是得多疼啊,平日里,竟也没见她哼一声疼。这种隐忍,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
大概是自己年纪大了,想不到自己诘戎治兵几十万年,竟如此怜香惜玉,多愁善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