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要游走天下的小少年白垩此刻盘膝端坐在古树上睁着双眼正失神,饱经风霜的树衣道道龟裂,枝干依然遒劲,少年麻木抬着一只手,不知多久,道是许久。先前被他别在一边的那棵数枝脱了扣,又弹回来,近在面前,林荫斑驳照在白垩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模样。
古树倾斜长着,也高,少年的位置自然也高。
白垩空洞的目光恰好落在掌心中,掌心中躺着一块古韵优琢的玉佩。
说来奇哉,睁着双眼的他刚做了一场梦,也不近全是,应该是看到了点东西,很神奇,只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是一直表现淡然的少年,如同一个木头人。
一艘无与伦比的巨大舟舰游荡在一片黑寂宇宙中,舰身早已是残败不堪,舟舰甲板上遍地散落着的尽是往日那般刚硬的金璃巨械。此刻如同泥瓦的碎片被风火洗礼,无坚不摧?岂不笑话。
舰首区域的一面残垣铁壁前,凸出来一个洞。
原来是背后方,被重物击打,凹进去一个洞。
哪儿来的重物?只正下方倒着一位昏迷过去的年轻人。此时他背靠冰冷铁壁,低临着头,发丝散落遮挡其面容,浑身和舟舰一样的风格,再狼狈不过。
这年轻人四仰八叉瘫着,一只手背贴地,突然指尖微动。
他胸腔起伏,直至脖颈,仰头颤动时骤然睁开双眸,下意识闭住一口气,平稳不散。这落魄人影醒来,便伸着手遍地找寻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幅度显得急迫,速度本应也很快,却如同把影碟中的故事慢放,反着来的。
寻了片刻不见结果的年轻人就要心灰意冷,却怫恚难忍,紧闭口舌满眼涌现血丝,。
总是天不亡他,也总是造化弄人,在你最不需要且刚想放弃时,一切杂七乱八的繁琐事突然迎难而解。等到归根结底时是觉得自己太蠢呢,还是自己太蠢?
年轻人微眯了眯眼,敏锐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便急切的起身奋力冲过去。
那是一颗被压在机械下不足拇指盖大小,且变了形状的细小胶囊,别说,年轻人眼睛是真尖。他临跟前,从缝隙中抽出胶囊,一把递进口里。
随即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呼吸起来。先前不知受何原因影响无比难受的年轻人这才缓过气来。残垣铁壁变成了一道笔墨,区分开来,前面是一幅定格静默,背面是一番坎坷波折。
年轻人的动作速度逐渐恢复原样,他直起腰来,膝盖跪在地上,坐着脚后跟懒散驼背,气喘吁吁。他扭过半边脸瞟向背后凹进去一块的那面坚硬铁壁,嘲笑的哼哧一声,准确来说,是哼了一半,年轻人的声音便嘎然而止。
他扭过的头,眼神已弥漫绵延寒冷。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看到的景象,缓缓起身。
静默的铁壁前,自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是个面色迷茫,身穿白衣袍绣银边的散发少年。
他一步步缓缓向舰首走去。
一轮无边黑日,以一圈白色光圈为轮廓,震撼的悬浮于舟舰之前,舰如蝼蚁,亦如立于滔天巨浪前,微不可闻。
一个高挑人影站在这艘舟舰的首端,宛若一尊塑相,安稳如山,双眸斑幻。
他有把伞,只是不知丢在了哪里,寻也寻不到了,而这位不堪负重的年轻人,叫做巫零。
他轻声开口,温言细语:
“不可思议。”
巫零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清风拂来,古树之上的少年白垩突然微微抬头,随即有模糊不清的声音流入白垩耳畔,但此听闻之声,对于少年来说,声声皆慢,少年不禁皱眉,意义难明。
也就在此时,穿过头顶上蓬盖着的茂密林叶,晴空万里的天上,突然打了一声响雷,震动八方。可是惊了树下白垩一跳,少年猛抬头……
远处映着斑斓林荫,徐徐穿过齐腰高的灌木,出现了一个人影,不高。放歌徐行,向白垩所在的这棵雄伟古树漫步走来。“观棋柯烂,婪也是烂,踏马飞燕风伴随影。伐木焙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
这是一位青衫老者,抬腿踢了踢脚上衔泥,稳吸一口气。“遍野栏栅八十里,登崖过群岭,牛马相及,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青衫老者连忙自语道:“没品没品,实在差劲,抄你都抄不对,驴唇不对马嘴,还要啥子文人笔墨,你干脆把自己活埋得了!”便摇摇头,绝口不唱了。
除了一双醒目的自编草鞋,露着格格脚面,老人身穿一袭麻布青衫,沾有污迹,两肩上虽各缝着一处补丁,许是常年背着背后的竹篓磨的,手拿一把钝了刃的斧头,左边腰间挂着个小葫芦,右边腰间却别着本泛黄旧书,名列《张机》二字,竟是一本棋谱。黄发垂髫,老者虽已老矣,双眸却炯炯有神。除此之外,虽是这样普通,可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就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像一股儿郎朝气。
这奇怪模样,莫不是天上下来救苦救难的的老神仙来游戏世间?当然不是。
青衫老人随意挥手用斧头撇开拦在道上的花草乱植,突然又停住脚步,背起双手跺了跺压在脚下的草,无奈开口道:“长的这么快。非得要我铺条路不成?”
老者把斧头扔进背后竹篓,从腰间拿下小葫芦,捻开头儿上一指长的葫枝,放在嘴边仅是轻轻眯了一口,便“啧啧”出声,一脸享受的吧唧起嘴。老人拿着小葫芦,嘿嘿一笑,满足的笑道:“饭后走一走,快乐似神仙啊。”
也就在此时,天上无由来的传来一声震壑响雷。
老人被吓得一哆嗦,大惊失色,没拿稳手上的小葫芦,从手中脱落,掉了下去。下意识七手八脚的托接,终于在落地前抓住。
心有余悸的将小葫芦挂回腰间,仰头怒道:“你搞沙子嘞!吓死老子你赔得起!?”青衫老者骂了一句,反觉不对,忙怒意之中闭上眼眸,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手势,深吸一大口气,缓缓吐出,再吸一大口,又缓缓吐出。
睁开双眼,怒意尽消。随道:“要平心、静气,吁……咱是文人。”
待老者气消了,不由微微一怔道:“晴空霹雳。”
老者站在原地皱眉摇头思衬一会,不得果,只道:“不是好兆头。”当他走到白垩所在的那颗苍劲古树下时,踏水越过小溪,正好冲冲脚,迈入水中,清爽阵阵,老者面带笑意,到古树下,不着痕迹的左瞟一眼,右瞧一眼,环视一圈,觉得无碍。
先前白垩没发现,原来树根底部,竟然有一个隐藏极好的娇小树洞,洞中有酒。
青衫老者虽知这是酒,却不拘小节,丝毫不在意酒何由来。
白垩饱读诗书,遍览无数名胜,知道世上有位姓江的文人,书作一本《酒诰》记载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或云仪狄,一曰杜康。有饭不尽,委余空桑,郁结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言酒乃始于一位姓杜的先生。
而青衫老者只是贪婪的嗅过一遍遍酒香。
原本还有点文人风范的气质,眨眼间就像个老酒鬼。
就在这位老人解下腰间小葫芦拾酒的同时,在他身后的小溪一边,一直站着一个人,静静看着古树下老者的一举一动,面带有疑惑。
而反观老者,却从未发觉此地有别人存在,且就在他身后。更奇的是他身后静立不动这人,是个少年郎。
他卷着袖,背负手,静默看。
他看着这位青衫老人踏水越溪,放下竹篓,取下葫芦,扒开树洞,裂开架子乘着树下林荫一次次装酒,那酒的浓香化了实质,可不论他怎么抽动鼻子,都闻不到飘散在空中的一丝气味。
于是他更加疑惑。
就在宛若鬼怪化身的白垩垂头不解之时,他突然发现树下的青衫老者,不知何时已收了拾酒的架子,也背负着两手静立于树下。
他瞧着他的背影,而他抬头望天。
于是一前一后,一老一少,充溢迷离色彩。
青衫老者身后的白垩,一般顺着老者的方向抬头望向上方,瞳孔骤然微缩。
身穿破旧青衫的老人目光仰面而观,黑眸深邃沉静如一潭古泉,而此时他的身后,无论人鬼神。
空无一人。
老人目之所及,高高的树冠下,挂着一个似昏迷过去许久的少年郎,身穿看起来便就很是昂贵的白金羽袍。且不难看出这位不速之客,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了。因为除了能分出来白底色的袍子,身上无一净处。
青衫老人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才开口纳闷道:“你挂就安心挂着……你流什么哈喇子!?离我八丈远你还流我葫芦上?!”老人拿手在面前不耐烦的摆了摆,闷哼了一声,气冲冲拿上小葫芦,先是用袖子仔细擦了擦,又背起竹篓,愤懑而走。
随走还嘀咕着什么:
“还真不是好兆头,污了我的陈酿酒,我找谁说理去,哪儿来的瓜娃子。下雨下雨,霜降落霜,冰雹子是冰雹子,可难不成现在打个雷还能打下个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