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雨完全停了下来。
当花不暝走到河对岸疯邪子的身边时,乌云也已经散开,露出了久违的月亮。
花不暝低头看着神志不清的疯邪子,小声说道:“疯老前辈,叫你一声老前辈,算是对你最大的尊重,江湖不易,黑道更难,你知道的东西太多,只能非死不可。”
说着他右掌运气,半蹲下已是疲累至极的身子,挥起手臂准备照着疯邪子的天灵盖予其最后一击。
不过他的手只有扬起,却没能落下。
原来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韦老弟,你这是干什么,要扮演什么至善的大侠么?”花不暝头也没回,兀自说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身后竟是响起的一道苍老的声音:“阿弥托佛,老衲并非是你的韦老弟,却望小施主你可以高抬贵手,饶了他一命。”
花不暝连忙扭转过脑袋,看着面色平和的瞎老和尚,惊讶地说道:“是你?!”
“是老衲。”瞎和尚应道。
“大师如何称呼?”花不暝下意识地问道。
“老衲有一法号,降魔。”瞎和尚悠然说道。
“您就是传说中西极山释空寺的‘盲佛’降魔?!”听到此名,花不暝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不禁陡然一震,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旧事名头,过眼云烟,不值一提。”降魔却是摇了摇头。
若是疯邪子此刻还是清醒,听到“降魔”这两个字后定会更加震惊。他今年八十一岁,在他十一岁初入江湖时,便听闻过西极山释空寺刚步入花甲之年的得道高僧“盲佛”降魔,算到现在的话,那就是足足一百三十余岁的高龄。也正是因为如此,自降魔在仝州撞到他杀人开始纠缠上以后,他从未怀疑过这个烦人的“瞎犟驴”会是武林中的大传说,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幸可以和大传说产生这样一段至死方休的“缘分”。
而对于花不暝来说,他虽然不知晓降魔究竟是活了多久,但绝对是听过“盲佛”这个大名的,眼下身体状况不佳不敢造次,被降魔抓住的右掌也散去了真气,只是有些不解地问道:“如果您真的是降魔高僧,刚才怎么会被他给打伤呢?”
“这有何奇怪?”降魔淡然说道。“武学千年,各种招数多如天上繁星,而且每一代还有很多人才研发出新招,老衲自然不可能一一见过,再者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被打伤实属正常之事。”
花不暝点点头,也明白这降魔话虽谦逊,但其实疯邪子的那招什么“卧象拳”根本就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势,这也足以证明了他惊为天人的浑厚内劲。
降魔此时见花不暝散去了掌中的真气,也适时松开了自己的手,并说道:“多谢施主肯放下屠刀。”
花不暝站直身体,转向降魔,疑惑道:“大师,您为何要保全他的性命呢?”
降魔双手合十行佛礼道:“一则是老衲与这位疯施主有度化之缘,二则是不想让小施主你平添杀孽。”
花不暝见降魔讲的有理有据,也无力反驳,最后有些不甘地看了眼地上的疯邪子,也只能祈祷在降魔的纠缠下,他无法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大师要在此守着他直到醒来么?”花不暝问道。
降魔微微颔首,随后直接在疯邪子身旁盘坐了下来。
“那晚辈就先告辞了。”花不暝向其恭敬地施以抱拳之礼,然后转身朝石桥方向走去。
“小施主,老衲还有一言相劝。”降魔这时忽然开口说道。
然而,花不暝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必了大师,该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晚辈心里早已想得清楚透彻。”
降魔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阖上了一双盲眼。
……
花不暝缓步沿着禾西桥回到了另一边河岸,此时牧小筱已在韦衣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你为何没有杀他?”韦衣率先问道。
“因为杀不了。”花不暝老实答道。
“那是位很厉害的高僧吧?”这回是牧小筱的询问。
花不暝看向她,苦笑着摇头道:“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他。”
“那如何形容?”韦衣不解道。
“等你们与他接触过后便会知道了。”花不暝说道。
“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们他是谁了。”牧小筱说道。
花不暝不置可否,然后道:“我准备回去休息了,想要白灵散解药的话,三天后来艳红院找我。”说完便一个人潇洒地离开了。
“小筱,我们也先回我家去吧。”韦衣这时右眼已恢复为正常时的样子,语气也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牧小筱先是望了眼河对岸的两位老人,然后才点头应道:“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这边。”韦衣小心搀着她的手臂,关切地道:“慢一点。”
“韦衣。”牧小筱一边挪着脚步,一边忽然唤道。
“怎么了?”韦衣马上看着她问道。
牧小筱的视线则始终盯着前方,唇齿微启,轻声说道:“今天,谢谢你。”
韦衣闻言却目露惭愧之色,自责道:“我连累你卷入这场纷争,又害你中了白灵散之毒,所以是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听到韦衣的道歉,牧小筱并没有出言反驳或是进行安慰,她苍白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并只说了五个字:“还是谢谢你。”
韦衣大概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没再作声,只是默默地搀着她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