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莲院之行,若说收获最大的,非林府二小姐林嫣然莫属,非但赢得了“白莲仙子“的美名,且得了凉荆小霸王的青眼,不仅全程同船赏莲,听说仅仅是十一公主伤了二小姐身边的一位侍从,就惹得小霸王大发雷霆,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惹得凉荆世家小姐们无一人敢说林嫣然的坏话,一句非议也无。
能攀上长公主府这一条线,是众人谁都没有想到的,一回府,二小姐便被林夫人叫回了房,林大公子也被林老爷叫去书房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林老爷混迹官场十载有余,摸着胡子沉吟了半天,又联想到前段时间世子邀约三公子的事,也只叫他们交好世子,别的一概不提。待见了自家的宝贝女儿,则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慈父神情,满口夸赞,满心欣慰,叫乖女儿不必多想,以礼相待世子就好。
这一场莲事成了凉荆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无人提起曾有个小厮叫十一公主给抓破了脸。
不过就是出去了两天,安安静静完完好好的美人儿回来,却是脸上被纱布蒙了一块,骇得林三公子差点将手中的折扇扔掉。
“美人儿,这一趟出去怎的如此危险?“林三公子仅凭她脸上的纱布就为此次出行定了性,“早知就不该让你去的。“
锦瑟摇摇头,将脸上的纱布揭了去,“公子,小的并无事。“这纱布,是在莲院小霸王当着众人的面叫她不许揭下来的,其实用过那御制的金疮药,伤口早就结痂了,偏小霸王小题大做。
林三公子见她揭纱布,哎哎哎地叫着,要铃铛去唤大夫。可是等她将伤口露了出来,他凑上去一看,哑口无言。这伤,活像是那戏本子里负心丈夫外出寻花问柳,被自家娘子抓到挖出来的,再配上美人儿一身的小厮打扮,生无可恋的脸,一腔同情瞬时化为一腔嘲笑。
“美人儿你这是去幽会了吗?“林三公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容又肃了起来,“十一公主伤的?“
锦瑟还是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林三公子盯着那指甲掐痕,神色复杂,之前倒是没想到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十一公主伤到的侍从竟然是他的美人儿。正想再说话,书房的门被叩响,“公子。“
“进来,何事?“
“公子,揽华院的小枫在门外候着,说是要给公子您请个安,还说要请锦瑟去一趟。“
林三公子皱皱眉,正对十一公主没有好感,顺带还不愿听揽华院的名字,“叫他进来吧。“
“是。“藿香退了出去,林三公子坐回到椅子上,锦瑟立在一侧。
“小的林小枫给三公子请安!“林小枫一进来,麻利地先给林三公子行了个大礼。
林三公子以前从没见过这小厮,不禁盯着多瞧了两眼,“看着倒是个好的。“
林小枫抬头,露出两排白灿的牙齿,“多谢三公子夸奖,小的以后肯定更加努力,绝不辜负三公子的慧眼识好马!“
三公子乐了,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厮,再看看自己身后杵着的这个闷葫芦,嗯,算了,还是不换了,否则照美人儿这跟了两天就一脸伤的情况,去了揽华院还不得把小命搭进去?
“嘴皮子真是利索,来人,赏,也不辜负你来我这里请安了!“
给下人们平日的打赏都是预备下的,锦瑟看三公子心情甚好,拿了一只三两的荷包,递给小枫。
林小枫直接接过,看也不看连磕了三个头,嘴里还一个劲吆喝:“小的谢三公子的赏!“
“行了行了,你来有什么事?“
“小的这趟主要是想给三公子磕个头请个安。“林小枫笑得很真诚的样子。
“嗯,那你现在安也请了,可以出去了。“林三公子毫不客气挥手赶人,锦瑟在后面给小枫哥使眼色,示意他直接说。
“另外,二小姐还吩咐叫锦瑟过去一趟。“林小枫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方才长公主府派人送来了礼物,说是世子给二小姐的赔礼,其中有两个盒子是顺带给当时在船上一同受惊的侍从的。“
这种事,也很是稀罕了,给小姐的赔礼,居然还有下人的份儿,但小霸王行事哪里容得他人置噱,随便外面传什么他对白莲花如何如何,自让下人备了三份礼,自己又将大侠的那份里面添了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话到这里,林三公子明白了,暗自思忖自己是不是也得给美人儿准备个小礼物,挥手叫他们去了。
一路上林小枫又不停注意锦瑟的伤:“如何?木丫头你还疼不疼?“
锦瑟摇摇头。
“早知说什么也要我去的。“这话他回来已说了一路。
到了揽华院,林小枫将她领到二小姐的屋外,寻了白薰进去禀告,自己也不走,就站在门外候着。里头叫她进去,白芍正巧出来,睇了她一眼,见林小枫还在外头,训斥他:“你怎么还不下去?小姐又没有传唤你,这屋里是你想来就来的?也不看看什么地儿!“
林小枫苦哈哈地赔罪:“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可体谅则个吧,好歹叫我等她出来。“
他们三个得脸的下人里,若只白薰一个得了赏赐倒还好,偏偏他们俩没得,一个外院的临时插进来的假小厮却得了,委实可恶得很,这林小枫还巴巴地接来送去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但她虽是夫人指给小姐的家生子,却跟林小枫这种和林总管沾亲带故的家生子没法比,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干脆眼不见为净,转头走了。
林嫣然一路回府也是累了,又去万和堂请安,又去爹娘处被问话,若不是被世子送来的厚礼惊到,此刻早歇息下了。见锦瑟进来请了安,先叫起来瞧了瞧她的脸,见无大碍,又吩咐白薰取了五两赏银。
“虽说你是奉命保护我的,但做的确实不错,这银子你拿着下去养伤吧。“
锦瑟又是跪下磕头:“此番叫小姐受了伤,小的护主不利,心里有愧得很,实在无法拿小姐的赏钱。“
主子受伤,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底下人的不是,她清楚这个道理,坚决不肯再要二小姐的赏钱。但连世子都给了她赔礼,她怎么可能没点表示,一个下人的意见有什么用,还是示意白薰给了她。
“既是小姐赏你的,你就拿着吧。“白薰塞到她手里,暗暗示意她不要违逆。
锦瑟只得磕头谢恩。
“这是世子赏你的,念你们今日护主有功,世子仁厚,你们今后定要好好当差才是。“二小姐指了指几上放的两只精致的木盒,示意她们拿着下去。
两只木盒大小颜色相同,锦瑟落后白薰一步叫她先挑,待白薰抱起了一只轻“咦“了一声,原来木盒上各贴了一张签纸,她抱的那只,清楚地写了“白薰“二字。
木盒呈长方形,两只手抱起来刚刚好,上用绸带打了结,开口处正用签纸封着。锦瑟领了自己的那份,谢了恩退出去,林小枫还在门口等着,直帮她将木盒送回了归云院才罢休。
他们在莲院待到午后赏了莲,用罢饭才启程回府,归来时天色还大亮,此刻暑气渐消,三公子体谅她奔波劳苦,虽想多拘着她说两句话,想想还是作罢,临了问她:“美人儿,你这一趟甚是辛苦,公子我也过意不去,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提出来,公子我赏你。“
锦瑟知三公子心软,见她受了伤,有心补偿,想了想,“不如公子送我几本书吧,我如今学了《三字经》《百家姓》,公子帮小的选几本用得上的书送予小的可好?“
时下书本乃是富贵人家的东西,对平民百姓都是个奢侈,林三公子没想到美人儿从那么一个风景绝美花团锦簇的地方回来,居然还是心心念念不忘读书,着实无语,“那等我物色好了给你吧。“
出去两天,房间里还是干干净净,叫连翘的丫头给她送来了一壶热水,她顺手将方才三公子给的点心送了出去,洗漱一番后,默默坐在桌子前,拿出一根筷子,在桌子上默写《百家姓》,写一段,就翻开书本确认确认,把不会写的和写错的重点学一学,直默写了半个时辰才收了书。
又拿出了四个荷包,其中两个是二小姐给的,一个是方才出了揽华院被夫人叫去宜秀院得的,显然是夫人听说她护了二小姐的脸的事,再一看她脸上的伤,只觉庆幸,一口气给了八两赏钱,还有一个是大公子身边的宗木送来的。这一趟下来光是赏钱就得了二十有三,但也只能说她运气好,正碰上小霸王给二小姐献殷勤,顺带也给了她一份,连世子都赏了,众位主子也不得不顺带着给赏赐。
整理了赏钱,最后剩下的是小霸王给的木盒。按理说两只木盒一模一样实在没必要贴个名字分开,但众人谁都没有将这两只盒子抱起来比较比较,只要一掂量,就能觉察出两者之间的差异,锦瑟这只明显要重上一些。
她解开绸带,撕了签纸,盒子一打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把团扇,上面绣的是美人制艺图,人物绣的十分逼真,扇面摸上去凉凉的,她掂在手里扇了扇,有一股凉风拂去空气里的闷热。她没有见过冰革丝,不知这扇子摸上去凉凉的乃是冰革丝的奇效,小小的一面团扇,便抵得上她两日的赏银。这还是她日后典当时听当铺的老板说起才知道的。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盒子,打开,一个里面散发出一股薄荷清香,一个里面白色膏状也带一股莫名的香气,最后一个小一些,里面竟然是一朵粉白的莲花。她猝不及防被惊到,伸手一摸,才发现这莲花是死物,竟雕得足以以假乱真,巴掌大小,花尖是粉色的,越向内颜色越淡,渐渐褪成晶莹的玉色。她拿出来,巴掌大小的玉莲花沁凉,在烛火下散发着莹光,美轮美奂,叫她也忍不住心生喜欢。
如此精致的物件,纯天然的粉色玉石,怕是整个安南国也难寻第二个,小霸王回府也是冥思苦想,将自己库房的单子翻了个遍才挑出来的。
木盒底下还压了一封信:
“大侠:
今日之事酣宝儿我万分自责,还请大侠见谅。那南宫觅着实可恶,酣宝儿必然要向皇帝舅舅告上一状,为大侠初期,还请大侠宽心。大侠平日劳苦功高,特奉上薄荷膏一盒,每日外出前搽脸,可使大侠不致被日头所伤,冰肌玉露膏可保大侠伤口恢复如初,绝不留半点疤痕。
大侠赠我一朵红莲,酣宝儿左思右想,也送大侠一朵莲花。大侠既心喜莲花,又恐摘了枯萎,酣宝儿今送大侠一朵不会凋谢的莲花,寻不到红莲,只得了一朵粉色,大侠权当把玩。
今晨说起约大侠于莲院泛小舟,下月初白鹿书院山长寿辰,届时莲院热闹无比,酣宝儿又可寻得清静院子,喧静皆可,大侠以为如何?若大侠不便外出,酣宝儿可支走林小胖子,为大侠解忧。
特奉此信,静候大侠佳音。
酣宝儿留“
锦瑟学了《三字经》《百家姓》,读信已基本无碍,便有不认得的,大概也能连猜带蒙读懂意思,带薄荷香的膏应该就是遮阳的,怪不得见小霸王整日在外跑也是细皮嫩肉的,这个要留给敏敏,冰肌玉露膏......她想了想,留下了,玉莲花很喜欢,但留在府里不安全,想小霸王金食玉露的样子估计很贵重,放到知知院好了。
安置妥当,她拿着玉莲花在灯下一个人翻来覆去看了很久。这缘由说来让人哭笑不得,她还手帕时从怀里掉了莲花,她很珍惜这不得以折下的一朵,捡起来细细抚平,结果小霸王说,相识这么久,不若大侠将这红莲送给他,他一定好好保存。她虽想带回去给敏敏,但见世子想要,怕他回头又折了别的,就送了他,谁知竟被他郑重其事地送来了回礼。
一封信里,有几个字是她能确定下来的,“红莲“薄荷“,她学了这几个字,平复了心静,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