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宿舍内,楚灵正歪着身体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板上。回忆那段恐怖经历仿佛掏空了她的身体,让她精疲力竭。本就暗淡无光的眸子又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色。阳光不知何时已从窗边悄悄溜走。这个季节的S市少了阳光便失去了温度。她把双脚抬到床上,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又将下巴枕在膝盖上,身体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寒冷微微颤抖着。汪海峰见状走到窗台边关上窗。夕阳挤出下山前的最后一线余光,为冷冰冰的房间输送出最后一丝暖意。
“谢谢。”楚灵轻声道了谢,却没有放开自己。现在的她看上去孤独弱小,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就简单多了。”楚灵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他反锁了房门,拿走钥匙和我的手机,却留下食物和水。我猜他只是想把我囚禁起来,逼我回心转意吧?要是真打算灭口,我应该早死了吧?”
“这样看来他还算个痴情的男人啊。要知道,这样做对他而言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
“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会变成这样。”楚灵悲伤地说:“为了能从家里逃出来,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其实也是唯一的办法。你知道吗?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要砸开那两道锁有多难吗?要是换成男人可能早就逃出来了。不过真正让我感到寒心的是居然没人相信我的话。你们甚至都没仔细调查,就凭着自以为是的经验推理妄下断言。我真的很绝望。”她幽怨地凝视了汪海峰一会,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好了,关于这件事我该说的都说了。不管信或不信,都希望你能履行之前的承诺。”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不过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汪海峰不想在某些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他承诺保护楚灵只是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而不是无止尽地证明他的推理。
楚灵始终摆着一副认命的模样,像是在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想问就问吧。
“能再给我详细描述一下那具女尸吗?”汪海峰开门见山地问,“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是的。我非但记得,而且印象深刻。”楚灵蹙起眉头。回忆这种可怕的事情绝不轻松。每一次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勇气。
汪海峰看出了她的顾虑,看了眼手表后声音温和地说:“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你先休息一下,等吃完饭我们再接着说吧?”
“不。”楚灵忽然抬起头,态度坚决地说:“就现在吧,趁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我不想在夜里说那些。”
窗外的天色暗得很快。远处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清冷的街道上,有几条流浪狗正四处寻觅食物,不时传来狗吠声。汪海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要在夜里谈论这些,对楚灵来说确实残忍了一点。
片刻沉默后,楚灵仿佛鼓足了全身勇气低声说道:“她留着一头浅棕色小波浪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皮肤非常光滑,表面却有着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她的身材很好,穿着一件鲜红色及膝长的立领尼龙大衣,腿脚上裹着黑色长筒丝袜,鞋子不知去了哪里?哦对了,还有她食指上的一枚银色戒指,那可是今年某奢侈品牌最新设计的限量版产品。”
汪海峰没想到楚灵居然能把那具尸体描述得如此清晰。他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说:“没想到在黑暗和惊恐中你还能看得这么仔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楚灵轻咬下唇想了想说:“其实当我刚从医院醒来时,那段记忆并不像现在这般清晰。可之后的每一次回忆,它都像在我眼前重演似的,让我想起越来越多的细节。甚至是尸体手指上戒指的款式。有时我觉得只要看到她的照片就能立刻认出她来似得。”
汪海峰注视着她的脸,观察她说话时每一个细微表情。到目前为止他依然看不出对方在撒谎,要说楚灵一直都在刻意伪装他是不信的。当然,这只是他的感觉。去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因素,留下来的东西,无论你多么不愿相信,但它就是事实的真相。
汪海峰示意楚灵稍作休息,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罗川的电话。他将楚灵的描述重新复述一遍后,才挂断电话继续问道:“再给我讲讲张昊楠吧?还有你们的过往。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那是2014年6月1日在B市的一次公司聚会上,当时他是公司的部门经理,而我只是一个新入职的普通员工。不过在见到张昊楠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就是我一直苦苦找寻的那个人。我们没有陌生人之间的客套与寒暄,就像两个相识已久的老友相谈甚欢。同样是父母双亡,同样孤身一人在外打拼,同病相怜的我们短短一天时间便迅速确定了恋爱关系。”
“一见钟情,真是个浪漫的开始啊。”汪海峰脸上展现出难得的笑容,转而又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你们又怎么会离开那里跑到这偏远的S市来?”
“因为流言就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快刀。”楚灵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在别人眼里,一个新入职的普通女员工一见钟情爱上公司管理层的领导,这可不是浪漫的爱情而是蓄谋的诡计。我们交往没几天,流言蜚语就传开了,而且愈演愈烈。那些自命清高的女人渐渐疏远我,眼红的人开始诋毁我。他的竞争对手更是借此攻击他。闹到最后,我们不得不面临一个极为残酷的选择。分手,然后我一个人灰溜溜地离开,或者一起离开这里。”
“所以张昊楠为你放弃了事业,而你也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来了这里?”
楚灵把脚重新放回地上。双手向后支撑在床面上。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脚,脸上也没露出汪海峰预期中的幸福笑容。看来她真是对张昊楠死心了。她说:“S市是张昊楠的老家。我们住的那栋小楼据说是他祖上留下的旧宅。回到这里后我便不再工作了,而他也在市里找了个轻松的差事,过起了无人打搅的二人世界。虽然赚的钱比以前少了,但远离了职场的尔虞我诈,日子反而过得更开心了。只可惜这种快乐只维持了短短两个多月。”
“出什么事了?”
“三个月前,楚江边有个女孩跳江自杀了,你知道吗?”楚灵忽然反问。
汪海峰怔了怔,“三个月前…”他在脑海中搜索着当时的记忆,片刻后才扬起眉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女孩,因为在感情上受了挫才一时想不开。听说当时她的男朋友一直在旁劝她,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劝她?”楚灵笑了,“你怎么知道他在劝她?”
“因为他们的举动恰好被路边的一台监控记录下来。当时那个男的有好几次想要伸手去救那个女孩。”
“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所以警方也就这样结案了。”
“难道不是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楚灵摇了摇头,样子看上去很疲倦。她已经讲了整整一个下午,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就在汪海峰以为今天的谈话即将到此结束,她又开口了,“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汪海峰瞪着诧异的双眼说:“难道……”
“没错,就是张昊楠,而那个女孩…”可能是说到了伤心处,楚灵突然哽咽了。男人的背叛永远都是女人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痛。汪海峰不问也能猜到张昊楠和那个女孩间的关系。他温柔地看着她并没有催促。楚灵调整情绪继续说:“她是张昊楠在B市的女朋友,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包括我在内。在我们离开B市后的一个月,她从B市追了过来,并且偷偷跟踪张昊楠到了我们的住处。张昊楠这才不得不向我坦白了一切。可最让我感到气愤的是,他们由始至终都没断过联系。张昊楠一直都在骗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一落千丈。”
“那你为什么还继续留在那里?”
“我能怎么办?没钱又没工作,还能去哪?况且我们也都放不下彼此。这才是最要命的。女孩死后,我们曾试着重归于好,却发现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的死成了横跨在我们中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之后他的工作越来越忙,而我也变得越来越孤独。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两个人的心渐行渐远了。但无论怎样我都没想到他会杀人,还如此残忍。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张昊楠了。”
汪海峰默默地听着。手机被他握在手里,似乎在等谁的电话。片刻后手机响了,是罗川的回电。他给汪海峰带来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楚灵所见的那具女尸的穿着配饰和失踪那天的陆婉萱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她们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汪海峰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要对那栋古怪小楼进行一次更加详尽的搜查。既然张昊楠曾在那里生活,就会留有他的DNA。只要与陆婉萱**中残留的凶手的DNA匹配,就能下令逮捕他了。虽然还有些谜团未解,破案也无伤大雅。
汪海峰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本来还想问问有关那个古怪刺青的事,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调查那栋古怪小楼。还有就是寻找张昊楠。
“今天就到这吧,你好好休息,一会我让人给你送点饭菜。哦对了,你这里有张昊楠的照片吗?”
“有,不过在我的手机里。”
“明白了,那等会可能还要麻烦你过来确认一下。”
“你们准备逮捕他了吗?”
“还不是时候。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去一趟你的住处。”汪海峰说话时人已经走到了宿舍门口。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楚灵问:“那天A市的警察明明已经准备逮捕你了,又怎么会突然放了你?他们究竟接到了谁的电话?”
“我不知道。”楚灵茫然地摇了摇头。
看来待机会合适自己有必要向A市刑警队了解一下,汪海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