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中旬,农村的地都种完了,老白恩回来了。老白恩1901年生人,78岁,属牛的。和他的属性一样,他这一大辈子都没离开农田。一懂事就随父辈给大户人家放猪,少年就下地干农活,青年时就成了长工……
他虽然快八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干起农活来仍然落不下。他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举家去了江东,十多年没有消息了。老儿子有四个儿子,两个闺女,家里三个整劳力,一个车把式,在生产队属于硬实家庭。老儿媳妇嫌他碍眼,经常因他而和儿子吵闹,正赶上二儿子家的大孙子被动员下乡,他便来帮孙子了,一帮就是6 年。这6 年,老白恩帮着白明盖了房子,开了园子,挣了工分,带大了孩子。
白青山毎个月都去大儿子那一趟。50 多岁的他不会骑车子,就靠走,还背看30 斤大米白面,往返60 里地,为孙子和老爹送细粮。上次是月末,连借坯模子再送粮,把大闺女盖房子的事跟老爹说了。老白恩便坐不住了,当时正是种地时节,他没跟回来,地一种完,他便用根棍子,撅着行李卷回来了。
老白恩一回来就围着小房,房里房外地转上了,嘴里念叨着:“快到雨季了,这大坯不抹上都浇坏了。”说着就找出扁担、土篮子,拎上锹,去找土源了。
小城里有一条小河,从东到西,从城里蜿蜒穿过,在离鲍家大院一里多地的地方有一个转弯处,穿过铁路向西北方向汇入到20 里外的东辽河。老白恩在那找到了河淤土,挑了一挑子回来,便拽出了推车子,上上了车板子,让小白云跟着他去推土了。等白莉和汤潮回家时,白俊、白雪放学后都投入了推土工程,院子里外已经堆成了大土堆。
白莉跟爷爷很亲,她是在爷爷家出生的,5 岁***那年才随父母进城的。她10 个月就会走了,能给她伯伯家一岁的闺女端水端饭。爷爷那时说,这个闺女是个干活的命!没想到白莉当上了老师,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爷爷又说,这个闺女走得早是抢福呢。
“爷,你过年都没回来,我都想你了!”白莉拉着爷爷的手说。
“回来啥?你哥和你嫂子回家就干仗,你嫂子上邻居家去住了,你大哥看小牌去了,还是没人看家。这两口子总叽咯,你嫂子在大队做妇女工作,能挣工分,你大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要不在那呀!他口粮都领不回来,你爹给他钱他就赌,赌赢了就喝,赌输了就直脖,不知道过日子呀!家里光秃秃的,除了人,喘气的就是耗子了。象你似的,养个猪,过年除了吃的也能卖两钱花呀!这日子过不起来怨人哪!”
“爷,这是我对象,叫汤潮,家是四平的。”白莉不愿听她大哥的事,把自己对象拉过来说。
“听你爹说了,心灵手巧的,这房子也是他画的,怪好的!你找来找去找了个好女婿,还是走得早好啊,抢福啊!你们上班,我闲着,给你抹抹房子,这河淤土掺上羊角抹墙不裂,这回剁草绳子越短越好!你们给我剁好羊角就行,有个三五天的就能抹完,那房盖太薄,也得上些土才行。最好砸上洋灰,抹上水泥。”
“爷,你歇会儿,抽棵烟。”汤潮拿出一盒春归烟,递过去涚。
“这洋烟我抽不惯,我这有烟袋。烟是我自己种的,矬叶蛤蟆头,有劲儿!”老白恩拿出烟袋,装上一锅子烟,用大姆指按实了。
汤潮马上划着火柴给爷爷点着了说:“等我叔拿回新油毡纸,铺完了再上一层树皮,完了用电石渣子砸顶,抹水泥是好,就是没沙子,间壁墙是从六中操场沙坑里装的沙子垒的。”
“上河里捞呀,是河就有沙子,我教你捞。”老白恩说。
难题被爷爷解决了。小房不仅抹了泥,砸了顶,还抹了水泥墙裙子,水泥地面,水泥房盖。汤潮和白莉开始装修了。
首先是吊棚。汤潮下乡时跟一个棚匠学过吊棚,用高粱杆刻上凹槽,相互咬合。吊出的棚又平又结实,用窝纸糊时,浆糊要攥出去面筋,一点疙瘩都不留,纸绷紧了,糊出的棚平平如砥;
然后是糊墙。先用报纸打底,这一层不怕纸破了,破了才能贴实。然后糊图画纸糊,糊时用瓶子擀,确保把空气排出去,没有空气就不起凸;
接着是糊炕。和糊墙一样,糊一层报纸,再糊一层牛皮纸,最后糊图画纸。糊完图画纸后,汤潮该显身手了。他在上面画了一朵荷花,两条金鱼,用的是水粉画的画法,用了明暗调子,画出的图画立体感极强。画干了后,刷上两匾亮油。那炕就象铺上了一个床单似的;
小走廊里的南墙上预埋了两层横格板,刷上亮油后可以用水擦拭,用于摆锅碗瓢盆。棚顶是铁路枕木铺成的,刷了白油漆,砖垒的间壁墙和炉台也抹了水泥。
方厅的北面用木框绷了白布,画了一幅旭日松鹃图,南墙用行书写了一个横幅《陋室铭》,走廊吊厨面对方厅的一面是一个80 公分乘50 公分用纤维板钉的堵头,上面写了一个横匾——人洁室雅,两个窗户都掛了窗帘。
装饰完的小屋成了美术展室,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参观,汤潮在鲍家大院火了!人人都夸白家找了个好姑爷。白莉学校的老师们也来参观了,有说画画的好的,也有说《陋室铭》选得好的,还有说门斗提得好的。大家公认的是炕画得太好了!
白青山给闺女买了一对和上屋一样的插门柜,白俊用他二哥参军前学木匠留下的木工工具做了一个1.8 米长的柜架,上面摆柜,下面还能放杂物,用布一挡还挺漂亮。
还差一个既能装书又能摆收音机还能挂大衣的柜子。汤潮又设计开了。他没计了一个高低柜,大小尺寸正好摆在东窗到北墙,高的一头还设计了穿衣镜,低的一头有书隶子和书柜,中间有抽屉、化妆品台,还有一个摆收音机的立柱支板。木匠看完图纸报出了价格——200 元。
这可是大价,连盖房子再装修才花800 元,这一个玩艺就要200 元,汤潮和白俊决定自己做。枕木破的方子还有一些,但是怎么刨都是黑色的,黑油已经浸进了木纹里,因为为了防腐,枕木做出后要在沥青锅里煮上三天。
白莉已经等不了啦。自从汤潮住进家里,两个人晚上就在对面炕住着,睡不着觉又不能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她爱他也是从看他出板报那一刻开始的,也是一见钟情。当他看她的那一刻,她的心被小鹿撞了一下,她紧张得不敢和他对视,她躲开了。但是他的吸引力足够让她转个脸去看一下他还在看自己吗?当看到他还在看自己时,她放心了,露出了从心底发出的微笑。
汤潮也等不了啦。是她那回眸一笑摄去了他的魂儿,那一笑己经刻在了他的心里,挥之不去。如今近在咫尺,他多少次发出冲动,想钻进她的被窝。尤其是房子盖完后,她总是陪他干活到深夜,他知道她不愿意离去,她已经让他吻了,他也感到了她需要自己,他没有继续,他在克制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还能克制多久。
绝不能让一个高低柜挡住我们结婚的脚步,他和她都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他已经花了800 元钱,她不想再让他为钱发愁了,她自己也攒下了点钱,那是准备给他买自行车的钱,只等同学弄到名牌车票,就买来给他一个惊喜!
他确实没钱了,这800元是他下乡两年挣的工资,但是他要想搞到钱很容易,只是他不想去做,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