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认识四十岁以前的离落天。”钟化戈思考了很久，才说了起来。
“那时的离落天，是一个天才。年轻轻轻，就成为四星厨师，其他四星厨师对他敬佩不已；他的实力也让人无话可说，我不理世事，专心修炼，跟他交手却是败多胜少。他的声望更是无人能及，有位前辈说，如果他想统一六大门派，也没什么难度。”
听着钟化戈的叙述，杨舒柳的脑袋里浮现出了离落天现在的样子。他不禁觉得，离落天一出生就是这样了，完美无缺。
“每次败给他，我都会很惭愧。他这样的人，连一个对手都没有，未免也太无聊了。”
“那四十岁之后呢？”
钟化戈摇了摇头。
“现在的他，是否还是离落天，我可说不好，恐怕他自己也说不好。我同样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他更无聊了，我连跟他一战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钟，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你很强，你不是从他手上，救下了能够击败他的我吗？”
钟化戈淡然一笑，杨舒柳惊诧，他竟然没有翻白眼。
“那圣女和六大门派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在调料汁里放青沫，真的是想要控制那群长老，包括自己的爷爷吗？离落天好像也没必要阻止圣女啊？还有离寒……”
“你问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世事多变，我说出来的也未必是真相，只是我看到的罢了。”
钟化戈几分戏谑，几分认真地说道，杨舒柳点了点头。
“我的前半生，对门派之事不理不睬，全身心沉浸在武学之中。一是想要成为离落天的对手，二是因为，我师父告诉我，我是个武学奇才，或许能修炼成数百年无人修炼成的五级出形拳。结果，我到老也没修炼出来。”
杨舒柳惊讶地差点咬到舌头：“老钟，你也能用出形拳？”
钟化戈富有深意地看了看杨舒柳，说道：“后来我意识到，我的武学之路难以再前进半分，我就换了目标，开始插手门派事务。结果我就发现了，神农教隐藏着一个我不曾意识到的秘密……”
看到钟化戈眼睛里的情绪，杨舒柳咽了口唾沫。
“我发现，多年来，神农教有不少弟子神秘消失。我暗地里寻找，便找到了部分骸骨。”
杨舒柳心底一震。铁木教大树上掉落的骨片，又在他的脑海摇荡。
“他们遇到什么了？是谁杀了他们？”
“我发现之后，去质问掌门师兄，结果，他邀请我进入长老会，希望我加入他们，我才知道真相。
“原来，世间有一位天才厨师，他能够烹制出接近五星品质的菜肴，若再加上关键一点，烹制出的菜肴，就能跟五星菜肴媲美。这关键一点，就是人的灵魂。但是杰出如他，也无法对灵魂进行处理。直到有一天，出现了另一个天才……
“对虚无的灵魂进行烹饪，真是骇人听闻。这十几年，长老们为了口腹之欲，祸害了多少青年才俊？他们食用了那么多灵魂，自己的灵魂又如何……”
钟化戈的语气十分平淡，身体和胡须却在颤抖。
杨舒柳能想象，钟化戈发现这件事时，有多么愤怒，心底又有多凉。
想起那些长老们和蔼可亲的模样，杨舒柳握紧了拳头。他的身体里，愤怒的热血，和震惊、背叛的寒意冲撞在一起。
黍离天以来，他和六大门派有过冲突，还差点死去，但在他眼中，六大门派关系融洽，称得上是名门大派，甚至是天下的支柱。
现在，支柱倾倒，天塌地陷了。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段木谙不惜吸收那么多人的生命，就只是为了施展枯木逢春术，显示自己的了不起吗？那棵大树的材质可以保护神圣厨具，难道就没有替代品吗？跟这件事是不是有关？”
钟化戈点了点头。
“对他们的五星菜肴而言，这棵大树非常重要。虽然没有到不可替代的地步，但是人命在他们眼中，恐怕并不重要。”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舒柳才追问：“能够烹制这种五星菜肴的两个天才，是谁？”
“这第一个天才，自然是离落天；这第二人，是离兮。”
“十几年前，她不还只是一个小丫头……”
“为了那种美味，他们连灵魂都舍弃了，当然不会介意利用一个小姑娘。在厨艺方面，她是给能够比肩魔女的天才，可惜，她生错了时代。”
广场上，孤身一人迎接初雪的离兮的模样，又在杨舒柳脑海浮现。
他无法想象，离兮是在何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当她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又作何感想……
“既然圣女是那种菜肴的关键，他们为什么要当众揭穿圣女的行为？”
“他们代表着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任何事物都无法动摇他们的统治。所以，如果有什么能够对他们产生威胁，可能夺走他们的一切，他们必定会暴怒。当圣女准备反抗他们之时，就意味着自我毁灭。至于那道菜肴，经过这么多年，恐怕也出现了能够代替圣女的厨师吧。”
“圣女突然这么做，跟她妹妹有关吗？离寒究竟是怎么死的”
“对于圣女，对于这件事，我都谈不上了解，只有一些猜测。我想，离寒发现了长老们的秘密，想要帮助姐姐从这件事中解脱。而她刚好又是黄山麓的恋人，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黄山麓。长老会提前得知消息，为了避免此事外传，便杀了她。至少，圣女绝不会伤害离寒。
“至于圣女选择跟长老们为敌，或许是为了反抗自己的命运，或许是为了正义，也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复仇。这要问她才能知道了。”
在那个冰冷的广场上，离落天冷漠地说，离兮杀死了离寒。黄山麓信以为真，想要杀了她替恋人报仇。那离兮，又该向谁复仇呢？如果她没有出众的厨艺，悲剧就不会发生，离寒就不会发现这件事，也就不用死。
造成这一切的，便是这个世界。
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敌人。
“知道了这么多，你准备怎么办？你小子再厉害，却也只是孤家寡人，难道想陪着圣女，对抗全世界？”
“我可没这个打算。长老会才几人，掌门、长老才几人，远远称不上全世界，他们才是世界的敌人。只要让世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就会灭亡。”
听到杨舒柳的话，钟化戈微微一怔，片刻后点了点头。
“老钟，你呢，你为什么离开神农教？”
钟化戈出神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在五星菜肴面前，道德、理想、灵魂全都不值一提，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我不觉得，我永远能抵抗它的诱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避开。”
杨舒柳有些诧异地看着钟化戈，在他的脸上，只看到了严肃和理智。
六大门派的长老，哪一个不是英雄人物？哪一个甘愿沦为恶魔？他们或许也曾像钟化戈这样，但哪怕懈怠一次，心动一次，就永远回不去了。
“老钟，你很了不起。”
钟化戈道：“我离开门派，也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出形拳。几年前，一神秘青年潜入神农教，盗走了刻有出行拳的骨片。负责看守骨片的我就引咎辞职，抽身退出了。”
“是李轻年吗？”
钟化戈点了点头：“出形拳被盗，身为长老应该引咎辞职，那是因为，出形拳在我派享有极高的地位。跟药王同时代的掌门，留下了一个石室，只有用五级出形拳才能打开。”
杨舒柳立刻领悟，钟化戈忽然转了话题，必有原因，追问道：“这个石室中有什么？”
“三百年来，无人将五级出形拳练成，石室中的秘密也就无人知晓。不过师祖留下遗言，如果有一天，需要重振天下秩序，打开密室即可。”
杨舒柳的眼睛慢慢睁大。
“无论如何，都应该打开看看。”
钟化戈点了点头：“我得知了那件事，便想，若是打开掌门密室，或许就能破局。只是，我苦练不成，最终，我遇到了李轻年。他天资过人，我便把骨片传给了他，希望他修炼之后回神农教。不曾想，这人生性淡漠，只对技能感兴趣，无意插手门派之事，最后竟然远走高飞了。”
“他确实是这样一个人。我的出形拳，就是从他手中抢来的，也算是给你报仇了。”
钟化戈微微点头，又道：“今年，有一个神秘人出现在神农教，放火烧了神农教的藏经阁，还留下字迹，说他就是盗取出形拳的人。”
杨舒柳一怔，说道：“他这是为了报复我。”
杨舒柳站起身，又走到了山瘴里：“等伤好了，我就去神农教见一见那个密室。”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老钟，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四处寻找调料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要烹制出五星菜肴，像当年的药王一样，拯救世界吧？”
钟化戈没有说话，起身走远了。
悲凉之中，杨舒柳感受到了一点点温暖，淡淡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