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大厅中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飞翎吸果汁的“吨吨”声,冰绝整理矿石时轻微的碰撞声,以及赛丽亚在柜台前的忙碌声。
随着一阵刺耳的“滋滋”声,飞翎表情惊恐地看着手中被喝完的果汁,以及桌上摆满的空杯子。他贼溜溜地扫视着大厅,盯上了柜台上的最后一杯果汁。
他若无其事地走向吧台,向冰绝问道,“冰受,你在森林里有发现什么人的踪迹吗?”
“我在森林较深的地方展开了冰之气息,确实探测到了人类行动的痕迹,只可惜并不是她……但可能是赛丽亚所寻找的那个人,行踪与一个成年男子较为符合。”冰绝的语气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又立刻恢复成了寒冰一般。
“真的吗!冰绝先生!”赛丽亚闻言,情绪激动地转身面向冰绝,不经意间手中的瓷盘滑落,在空中留下了白色的轨迹落向地面。
“糟……”赛丽亚惊慌地轻呼出声,飞翎泰然自若地轻打了一个响指,一阵回旋的旋风轻柔地拖住了瓷盘,将其缓缓放置在了桌面。
赛丽亚手足无措地揪住围裙,吹弹可破的脸颊被红晕环绕,左手轻轻拨开了额前的发丝,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飞翎摆了摆手,神色轻松地说:“举手之劳而已,我们能理解你焦急的心情,我们也是一样的。你就去问问冰受你想知道的消息吧,顺便还能帮他整理下石头。”接着以极其自然的动作将手伸向了台上的最后一杯果汁。
“嗯……”赛丽亚抿着嘴唇,目光对着倒映着人影的地板游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并顺手将桌上的果汁替换为了一杯冰水。
“哼哼哼……吸溜——嗯?这杯怎么味道这么淡……”飞翎歪着头看着风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吸了一口,咂了下嘴,惊觉味蕾中并未传来朝思暮想的味道。
“喂!赛丽亚你这小妮子,不就一杯果汁吗!”飞翎气急败坏地对正将果汁锁进柜台的赛丽亚喊道。
“飞翎先生已经喝了八杯果汁了,喝太多甜品会有蛀牙哦!用清水漱漱口有益牙齿健康~”赛丽亚竖起食指抵在嘴唇旁边,做出了一个动人心魄的可爱动作。
飞翎一副被抢走了鱼干的黑猫一样的表情,叹了口气,“反正到了晚上不还是会被我喝掉嘛……”
“喂!小子!”林纳斯大叔的声音从屋檐上传来,“把我珍藏的酒拿上来,就在柜台下的暗格里!”
“林纳斯叔叔真是的,高兴的时候就想喝酒,飞翎先生可不要让叔叔喝太多啊。”赛丽亚无可奈何地将酒坛子端上柜台,看来是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也不打算劝阻了。
“这味道……确实是好酒。”飞翎老练地揭开盖子闻了一下,赞叹了一下后便盖上盖子准备带上屋檐。
“飞翎先生在魔界的时候也会喝酒吗?”
“啊,偶尔。嗯……不算少,莫亚大人喜欢喝酒。”飞翎仿佛突然陷入回忆一般神色黯淡,酒香并未使他的感官感到振奋,反而像是将他束缚在回忆中的枷锁。
“是吗……”赛丽亚将清冽的酒浆倒入酒壶之中,并配上了散发着清香的木制酒杯,“能有一个物件让自己睹物思人,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呢。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在某一天回首往事时,却发现有很多回忆早已经无处可寻。而我,就曾深陷于过往的幻境之中,不愿离去,却也无法找到出路。”
飞翎看向赛丽亚红宝石般的瞳孔,那双眼睛就像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女孩子一样,澄澈无垢,闪耀着光芒。一瞬间的出神,曾经奔跑在荒芜破败的魔界中的三个小小的身影,还有无数曾出现在生命中的人,都仿佛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人跟我说,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宝贵回忆构筑了我们现在的灵魂,但未来还会有更多珍贵的记忆成为我们灵魂的一部分。我每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总会觉得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回忆,心中感觉到的是无法抑止的寂寞与悲伤,但如果将人生与无法追溯的过去相绑定,也许到现在我也只是一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孤独悲伤的不知名的女孩。所以飞翎先生,我希望你不要被悲伤的回忆束缚住前进的道路。有些人,即使离开了我们身边,也期盼着我们能有新的人生;而有些人,在我们畏惧前进的时候,也就不会相遇。愿你在以后的旅途中,能邂逅更多重要的回忆,也希望我们相处的时光,能为你在以后的旅途中带来一些笑容。”赛丽亚将托盘推向飞翎,上面装有几颗色彩各异的果实,是榨果汁时留下的,果香四溢。
飞翎沉默了片刻,捂住左眼,拂起发丝仰面大笑。冰绝瞥了一眼,用手中的冰晶石砸了飞翎的头。
笑声戛然而止,相比之前刻意的耍宝,飞翎现在的表情略显轻松而又坚毅。“原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确实,我这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莫亚大人他们。我有想过如果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是会更好,但是这终归只是一条比较轻松的道路罢了。虽然我不能保证我现在就可以做到,但你的话我记住了,谢谢你愿意跟我讲这些。”飞翎端起托盘,转身走向楼梯。
“但是赛丽亚,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恢复遗失的记忆,那段记忆会将你现有的一切全部打破,并成为让你背负一生的枷锁,你也不再是现在的你,你会想要记起这一切吗?曾经在你生命中最为宝贵,但却遗失在你记忆深处的东西。”
飞翎撇过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赛丽亚。她戴着手镯的右手紧紧攥住了左手的戒指,双手捂在胸前,没有回答。
“就我而言,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记起。也许你之所以失去记忆,就是曾经有人希望你能过上现在这样轻松的生活。有的责任,让部分人背负就够了;有的记忆,不记得也好。”飞翎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冰绝听见,说完之后,回头上了楼,每踏一步发出的声响,都沉重如铅,“但是,有的人,如果连我也忘记了,那么他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从柜台下的角落中,小小的冰元素精灵探出头,看着飞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晃晃悠悠地径直飘向了冰绝。
飞翎打开天窗将托盘放在了一盘,探出头瞄了眼,看到了林纳斯大叔身旁绑着绷带的哥布林后,默默地将身体往回缩。
“小子过来,陪我喝酒!”林纳斯的大嗓门再一次止住了退缩的飞翎。
“大叔啊,我还只是个未成年呢……”飞翎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躲进罐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黑猫。
“少给我耍宝,别以为你偷我酒喝的时候我不知道!过来倒酒!”
“唉……”飞翎苦笑了一声,双手撑起身子轻巧地越上屋檐,关上天窗后起身给三个杯子斟满酒,给林大叔和哥布林端去。
林纳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发出了畅快的声音;全身打满绷带的哥布林看了酒杯一眼,接过之后轻轻抿了一口;飞翎也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沉默地看向天空,与此前的混世活宝形象大相径庭。
“臭小子,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林纳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喂喂大叔,怎么突然就下逐客令了,我烧炉子烧得不好吗?”飞翎调侃道。
“少来这套。从你醒来开始就整天闹着要走,问你去哪你也不知道,最后就蹦出一句想找到正确的道路。现在好几天过去了,那你有答案了吗?”
飞翎闷闷地靠在屋檐上说,“我说我找到了,大叔你信吗?”
“我的锤子都比你这小子的嘴可信。但是呢,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有一个坚定的目标,还能确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呢?”林纳斯对着慵懒的飞翎伸出了杯子示意。
飞翎起身再次给林纳斯满上,并询问哥布林是否需要,但哥布林用那只打着绷带的右手摆手表示谢绝。
“如果那个进入森林的小子在这里,你俩估计会很谈得来,都一个星期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不知道你这小子曾经经历了什么,但你的心灵远比你的外表沧桑得多,大叔的建议对你可能也没什么帮助。”林纳斯将一封信交给了飞翎,黄褐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沟壑,数十年的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是对待武器,就像对待情人一样,这是一定不会错的。你看不清道路伸向何方,但是走在你所能看到的正确方向,道路就会延伸下去。你带着这封信,先去找魔法公会的会长莎兰把身体调养好,你的身体就是你最强大的武器。在旅途中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许某一天你就可以找到答案。哪怕中途迷路了,你就回到这里,只要大叔活着,你都来可以找大叔喝酒。”
飞翎接过信封,收进大衣内,与林纳斯碰了下杯,也将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