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发那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然后“啵”的一声单手捏爆白色的包装袋,把白色的棒棒糖放进嘴里,一股甜甜的奶油味从味蕾上化开。
“白雨,这个坑……”豪丸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烧,想来应该是喝酒有点上头了,再加上自己脸上还有个肿起来的包,结合地面上的状况,刚刚发生了什么也就不难猜测了。
白头发那人不作声,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显是默认了豪丸的猜测。然后他坐回到原先吧台的位置上,用平淡的口气说道:“我劝过你两回了。”
豪丸举起右手搔了搔头发,然后坐回吧台前,“你下次下手轻点,我脸上老痛了。”
白雨先不急着回他的话,而是侧过头白了他一眼,再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说道:“跟你组队真是我的悲哀……”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白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圆形的扁平手机,手机上有许多按键,和一个半圆的屏幕。
他按了一下接听键,把手机靠到耳边,听筒里传来一个平稳冷静的声音,“喂?白雨。”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样也是一个期待已久的声音。
“真是难得呀,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过面了,白雨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对这半年以来感到的无聊的抱怨。
“1月19号,伊斯塔城,全员集合!”对面的声音通过机械的听筒传来,“具体内容,到时再说。”
“明白。”白雨嘴角上扬了一下。
听筒的声音随即断掉,对面的人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是谁?”豪丸问道。
“雷枉列。”
豪丸的眼睛立刻兴奋的瞪大起来,嘴角处洋溢着邪祟的笑意。
酒馆外面,高高的夜空之上挂着一记弯曲的月牙。月牙像一把死神的镰刀,透着冰冷惨白的寒意。
一个黑头发的男人丢出一颗石块,砸碎了水里倒映着的苍白月牙,黑夜里的水面像撒了一股水银,荡漾起粼粼波光。
“听说伊斯塔城有一批炼金术士,他们长期隐没于黑暗的地下室里进行实验。”说话的是个黄头发的男人,这个声音正是刚刚和白雨通话的声音。他站在斜坡上,抬头望着天空的月牙,“咱们这次的目标,是和炼金术士有关吗?”
斜坡下面是一方辽阔无垠的水域,水面波纹一浪接续一浪地涌动着。
岸边和水上崎岖不平地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岩块,高低不齐的水草随着轻微的夜风在柔柔地摇晃。
幽蓝的水面上浮着一个直径3米的圆盘,圆盘上有着一个由“三个逗号”互相缠绕而成的黑色图案。
坐在圆盘上的黑发人背靠着一头蓝纹豹头的魔兽,他的双手交叉着搭在胸前,抬起右脚翘在左腿弓起的膝盖上,正自满脸沉寂。
“雷枉列,”黑头发那人并没有接过雷枉列抛出的话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曾听人说,人活着的话,就意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事情。”
说着他伸出一只右手,背后的那头魔兽就像收到了什么指令,卷曲着狭长的尾巴掠过一块水里的岩石,岩石瞬息破裂成数块,撒落水面。
紧接着那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尾巴绞起一块碎石,平稳地放到了那黑发人的手上。
黑发人沿着与水面几乎齐平的角度掷出那枚石块,石块一碰水面便即弹起,连弹数下,消失在幽暗的夜里。
“然而,人究竟能做些什么呢?”黑发人面对着幽暗得不知尽头的无边水面,眼神中似乎有些忧伤,“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恐怕是不多的,毕竟很多选择都是愚蠢的妥协,人真正需要做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雷枉列的眼神从天空落回斜坡下黑发人的背影上,说道:“这种事情,我倒是没怎么想过的。我是失落谷的人,自出生就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饥荒与疾病,死亡与恶臭几乎是失落谷的象征。光是想要活命就已经用尽力气了,却还想什么其他必须不必须做的事情。”
黑头发那人又从身后魔兽的尾巴上接过一块石头,用力地往高空扔去,石块在天空划出一道圆滑的抛物线,便既掉进了幽蓝的水域里,沉没下去,不复浮起,就此永远不见了。
“你看到这些被扔出去的石块了吗。”黑头发那男人说道,“不管我用多大的力气,不管我扔得多高,它们终究都会落回水里,这就是这些石头的命运,它们逃不掉沉入无尽的黑暗的命运。”
雷枉列不作声,因为他知道斜坡下的人,还有话是要说下去的。
“人的命运也是这样,”那黑发人说道,“所有人都是如此,冥冥之中有一条注定不变的线把所有人都牵往同一个去处。石头会回落进水里,人则终将走向死亡。而人能做些什么呢?人对这样的结局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经过反复的思考与日夜的求证,终于在某一日告诉自己只能接受这个必然的结果,看开一点并释然一切。这样做真的好吗?坦然地接受一切,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吗?”
雷枉列坐了下来,斜坡上满是葱郁的野草,他双手往后撑在草地上,眼里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水面。
“排卡,你跟我不一样,你出生在一个没有任何生存危机的地方,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雷枉列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失落谷是一个无法地带,犯罪,盗贼,斗殴以及贩毒几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所有生活在失落谷的人都是难民,是物质与精神上的难民。
我们那里的人自小就摸爬在垃圾如山的环境里,食物短缺,营养不良者数不胜数。
我们每天都会看到死尸,就像每天都会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如果哪天失落谷见不到死人了,反而会令人觉得新奇无比远胜于太阳打西边升起吧。”
雷枉列顿了顿,捡起身旁的一块石头,往斜坡下的水域扔去,继续说道:“在失落谷,能够长大成人的都是狠角色。我们所有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没有国籍没有身份的,因而很多人聘请失落谷的人作为杀手或雇佣兵。
因为敌人根本查不到我们的底细,也绝对无法从我们这里摸出任何有关雇主们的信息。
我们于这个世界而言,就像是不曾存在过的一般。
与生死无关,失落谷的人即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世界上也丝毫无关紧要。就像我刚刚扔出去的石头一样,无论它是留在光明的陆地上,还是留在黑暗的水域里,根本就无关紧要,不过一块石头而已。
那些自称为文明的东西,从未在乎过一块石头的感受,也不会记录一块石头的过去与现在,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说到这里,雷枉列眼里有种释然,就像早就接受了一切似的。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与星清澈明朗,突觉心胸开阔,接着说道:“我们失落谷的人,对世界对人生别无所求。
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吃饱,见到好玩的东西,我也会动手去抢。刚开始只是想要得到什么,于是就动手了,甚至因此第一次杀人,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所谓活着的感觉吧。
我只有在特别想要某种东西的时候才会感觉得到,这无聊得如虫子一样的人生似乎变得有趣了一点。
偶尔有人在快被我杀死之前会说我是一头野兽,说我不是人。我倒还挺感谢那些人的,毕竟比起人来,我更喜欢野兽。”
每个人都会从自身的经历之中去理解世界,关于排卡所说的问题,雷枉列有自己的看法。他仰身躺倒斜坡上,然后看着清明无几的夜空说道:“人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在我看来,这是个无聊的问题。
毕竟人可以做任何事情,所谓的“真正需要”却也不过是人自寻烦恼的枷锁罢了。
所有人都必然会死,有人觉得烦恼,可我却觉得挺好。也许正是因为早早就明白到,人都是迟早会死的这一点,所以我才能坚持着在那一片废墟与恶意的世界里活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一想到那种肮脏,充满恶意的人生总有会结束掉的一天,我就变得可以忍受任何活着所感受的痛苦了。
生命总有结束的一天,这样的念头似乎能让人忍受世间一切的罪恶。就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切糟糕的事情终有结束的一天,痛苦也迟早会成为过去一样。”
长空万里,夜色寂寥,徐风吹拂,满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