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他的手动了,眼睛睁开了,他苏醒了。”殇涧的语音似比从前和蔼可爱了许多。
“哥,五十年了,祭阳好想你!”
轻沂:“焕……”
“祭阳,轻沂,殇涧,你是?”
已是晌午,许多人围着一张整洁的木床,璃焕便安静地躺在上面。在他的眼前,璃焕看到白玉石砌的宫殿,床前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个衣着占星红袍,淡红色的蓬松的头发,洁白的脸皮俊俏而朝气蓬勃,璃焕不认识他。
殇涧解释说:“他叫星辰,是个占星师。混血精灵。”
“我的母亲是火精灵,父亲是雪精灵,所以我的头发才是罕见的冰红色。”他摸着自己的头憨声笑着说。大家也都笑了,而璃焕似笑非笑的跟着他们结巴地笑了。
璃焕感到几分诧异,这是他的占星能力吗?还是他刚才的察言观色知晓了我正怪异他的红头发?璃焕咧着嘴岔开话题:“你们怎么全都围绕在我这里?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都记不得了……肚子好饿呀。”
“哥,你都沉睡五十年了,这五十年可把我担心死了。不过最担心你的可不是我哦,是轻沂……”祭阳调皮地说。
“轻沂,”璃焕眼也不眨望着身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她比从前似乎更加憔悴了,璃焕压低了声音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轻沂泪光闪烁地看着璃焕,她的双手握放在小腹前,接着她把头垂得很低,她说:“焕,轻沂不苦。璃焕能平安无事的活过来,轻沂受再多苦累,也是心甘情愿的。”
殇涧说:“好了,大家都别顾着伤感,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哥,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祭阳看着璃焕,神色显得几分胆怯,“哥的月神枪,不小心被我弄丢了。”
“阳……”殇涧与轻沂异口同声喊道,他们神情忽然紧张而苍白。
轻沂说:“焕,月神枪不是祭阳丢失的。在你昏迷期间,月神枪一直由我保管的,可前不久,月神枪竟然不翼而飞了。对不起,焕……”
“月神枪……不翼而飞了?那就不见了吧,我已是个失去灵力的妖精,再没必要手持武器。”璃焕的声音略带失落,看到祭阳担惊受怕的样子,璃焕平缓了语气继续说,“阳,这些年你成长了不少,哥替你感到高兴。谁愿陪我出去散散心,轻沂吗?太好了……”
空阔的宫殿一片森严与安静,安静得有些冷森。祭阳等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格外错愕。
窗外,朦白的雾结出美妙的凌花,璃焕拉着轻沂步调轻盈地离开了这些凌花装饰的南冥府。
天空零星地飘着稀薄的雪绒花,触身即化。璃焕和轻沂小心翼翼地踩踏这片湿滑的冰天雪地,细脆的树枝上站着几只蹦跳的雪燕,叽叽喳喳唱着欢悦的歌。
“空气真清新,这种感觉真美妙。沂,随便弹支曲子给我听吧。”璃焕深吸了一口欢愉的空气,倚着一株硕大的月桂树伴地而坐。附近一带是花香弥漫的桃树林,轻沂闭着眼仔细地聆听着雪燕的欢叫,她的头静静靠在璃焕成熟的大腿上。
“哥,你真的不责怪轻沂吗?”轻沂忽然起身,窘迫地盯着璃焕说。
璃焕怀恋地抚摸着她柔长的蓝发,轻声说:“沂,在璃焕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轻沂更重要。所有至高无上的权位,所有随心所欲的利益,以及无所不能的强大灵力,都不及轻沂的毫发珍贵。璃焕很久没听轻沂弹曲吟歌了,唱首歌给我听,好吗,沂?”
“轻沂明白了,轻沂这就为哥哥唱一曲《香春奴》。”
她起身在璃焕额前温热地吻了下,走出几步席地而坐。轻沂将嵌插在头发中间的银钗幻化成九弦琴。璃焕的心里暖洋洋的,这天桃花似乎开得十分艳丽醒目,西风微弱,树上沉甸甸的积雪随风摇曳。
“胡风低见,迷花乱芳草。相思偏苦,迢迢念相逢。
嫣然恁似翡翠,天姿淡描仙韵。洗目清看香春奴,一顾回眸枝寒折,山花烂漫无味。夜怀冰海浪屿,遗世千万情,晓郎儿恃恐心事频。飞鸟碧蓝倦打翼,此忆堪比雾浓,似绸裙、舞影弄。
摇漾波如眉,金缕丝衣,兰花雪肌,云霞遮面润滴。青翠松柏颜,冰清裹素心,银发疏卷流回雪,三寸目光逗怜。忧玉叶,随那风尘去。
二十载红尘归梦,丢了七魄,双眸丝丝两泪流;晃一刻桃花静园,片片衔乐,一曲尽诉单相思。”
雪停了,树下青雾弥漫,迷醉的桂花香在璃焕身下冰凉的雪土中凝固了。
璃焕紧紧搂着轻沂,她轻声地低吟。
“哥,轻沂好冷。吻我……”
周围的一切开始和谐伴响,如同暮鼓晨钟,丝竹管弦奏。
唔唔,雪燕在枝头上啼叫;
唔唔,月亮从地平线发出微芒;
唔唔,天空划过一粒流星;
唔唔,绿色草原上镜魂兽自由癫狂。
……
“这样,还冷吗?”璃焕问她。
轻沂柔情地望着眼前男子,摇了摇头,她的脸似童时被蓝月大殿里的炉火照耀了一样,格外润红。
“哥的胸膛永远似一团火苗,轻沂看得见它的光芒,感受得到它的温热。”
璃焕把她抱得更紧,天外山颠上的雪块似要崩塌下来,璃焕轻轻说道:“南冥府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那里传来了打斗声。”
“哥也听到了?哥虽然失去了灵力,可依然能够耳听千里,轻沂对璃焕简直刮目相看。”
“我们回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要回去了吗?”她的声音有些不舍与委屈,宛然梦初醒。
“怎么了,沂?”
“轻沂想和哥多独处一会儿。”
璃焕吻了她的眉,柔声说:“好吧,你给我说说凡世精彩的故事,再把南冥冰海近来发生的事讲与我听听。”
轻沂应了璃焕一声,说:“凡世有夸父逐日,有邢天舞干戚,有精卫填海,有愚公移山,还有牛郎织女……”
“牛郎织女,那是什么?”璃焕问。
“你猜。”
“是牧羊弟跟牧羊女。”
“嗯……不对。再猜。”她笑笑地摇了摇头,微风轻松地就将她漂亮的蓝头发吹起,如腾舞的小蛇。
“是天使。”
“也不对,再猜啦。”
“是两座相隔很近的大山。”
“就是你跟我呀……”
……
“他们是谁?为何互相厮杀?”
璃焕同轻沂精神抖擞轻松地回到南冥府时,就见眼前一片惨淡的景象,断井残垣,草残枝折。
祭阳等人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窃窃私语,他们的神情略显严肃而凝重。在殇涧的左手边,风姿翩翩站着琅凰和另外几个璃焕未曾谋面但清丽绝俗的混血妖精,他们几人的表情不尽相同,神色阴晴不定,但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莲池的中央,水光袅袅。水面上浮着四个精灵,他们的目光咄咄逼人,其中一个精灵双手持握金黄乾坤棒,气喘吁吁立在莲池的一端。另一端并列三位,各自手握兵器,嗔目而视。
璃焕看的分明,中间的那妖精面相粗犷,四肢矫健,满脸皱痕,马尾辫,手里的兵刃寒气慑人,雕有半片枫叶图案。边上侧立的两人,一个面容气宇轩昂,华实有至,另一个性情放荡不羁,张弛有度。两人双手分别紧持金枪和三叉锥。
“乾坤棒斫靳,断枫刃刃苒,乌金寒凌枪辽涯,三叉荆棘锥柏郓。他们四个平日里毫不相干的精灵,怎么就厮打在了一块?”微风摆柳,轻沂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而璃焕拉着她的手,向殇涧他们走去。
“璃焕?你……听殇涧说你恢复了知觉,起初我还不可置信,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活过来了。”琅凰看到璃焕有些惊讶,除了惊讶,璃焕在她眼神里什么都没发现,但又仿佛什么都存在似的,璃焕感受到她冰海幽潭的深不可测。
“你就是侥幸摆脱了火精灵追杀的璃焕?如今你倒是一颗赤子之心,对世事不闻不问。”和璃焕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淡紫罗裙的绝艳妖精,她全身的衣装宛若余霞成绮,开妍发鬓犹如离地之雾云,新月弯眉,娉娉素颜不施粉黛而天然丽质,珀玉明眸好似飞阁流丹,艳如桃李,又冷若冰霜,似亭亭荷叶,又如缤纷落英。
“我是璃焕,你是罗刹女念秧,这几位应该是太子桓钺、方寸头轩毓、凡间小子炻玖、龙婧、避枫、棠澈,还有这位可爱的妹妹是小妖女君临,我没说错吧?”
“没……没错……”不知道是谁发出的惊讶声,璃焕侧身向大莲池的上空望去,神情凝重地说:“他们这是干嘛呢?打又不打,中间那个使断枫刃的家伙好像一直没出全力。”
“你怎么知道?斫靳以一敌三而不落下风,我还以为他赢定了呢。”这是凡间小子的声音,和方才的惊叹声调一样。
“你们仔细观察他们四人,刃苒呼吸不快不慢,舒缓有序,其他三人精神凝聚,胸脯起伏快而剧烈。况且刃苒到现在依然只一手持兵器,看其余三人皆是双手持兵,拼尽了余力搏斗。若是单打独斗,我想刃苒绝不会败给斫靳。”
边上传来琅凰的讽笑,她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斫靳可能败给刃苒,那你就错了。你以为斫靳似你这般不堪一击,他可是八百里南冥府里,身具灵力最强的妖精之一,未曾败给过谁。”
璃焕转过脸看了看她,周围十几对纷繁复杂的目光都交集在她身上。璃焕侧过身,朝莲池的上空望了一会,天上清冷的云摇摇欲坠,璃焕边走边自言自语:“他门这样自残式的切磋比试,除了做给我们看还有什么意义。”
轻沂向着璃焕远去的身影喊道:“你要去哪儿,焕?”
璃焕转过沉思的头,摆露一副无伤大雅的笑脸,说:“听雪去,大家要随我一起吗?”
“哥,等等我……”是祭阳孩童般的声音。
“我也去。你们等等……”殇涧的冰冷言语里隐藏着几缕温情。
“喂,小心路上别遇到银狐和寒狼啦。”占星师星辰望着远去的几个身影格外叮嘱。
半晌,那森严的城府中传来一声凄婉的惨叫,雪燕惊飞,草木微颤。
璃焕双手撑地坐在山坡上叹了口气,望着天边的雪山自言自语:“他终究还是败了,希望这次的惨败能让他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哎,这以后的路,真漫长……”
“哥,想什么呢?”祭阳悄悄走到璃焕身后,吓了他一跳。
璃焕回过神来,奚落祭阳说:“我在想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位漂亮的妖精,刚才在南冥府见你一直和那个谁眉来眼去的。”
“才没呢,大哥,打小你就只会取笑祭阳。”他的脸分明两瓣少见的红晕,祭阳抬头望着天空遐想了片刻,说,“哥,今后的路我会一直陪着哥走下去,一直到哥厌倦了,一直到我们揭开焰阳花的根源。”
“你们兄弟俩在那边秘密讨论什么呢?焰阳花,那是什么花?璃焕,你说的听雪什么时候开始啊?”殇涧朝璃焕慢慢走了来。
祭阳喜笑颜开说:“焰阳花是一种火红色的莲花,哥,我说的对吗?”
璃焕感到格外诧异,祭阳是如何知道焰阳花的形态,难道……没等璃焕多想,殇涧又说:“火红色的莲花,真想看一看……”
璃焕说:“也许是的吧,我只是好像在梦中看见过焰阳花。祭阳你呢?”
“大哥也是在梦境里见到的焰阳花?祭阳也是的。在大哥昏迷期间,祭阳经常梦见自己还有哥哥、轻沂,还有南冥府的其他精灵,我们一起在一个花的世界中和敌人战斗。所有人都倒下了,就只剩下哥哥和我,以及另外两个我感觉熟悉却又看不清模样的妖精,她们应该是女的,其中一位好像是个占星师,另一位我记不得了。梦里面的哥哥英武不凡,就像小时候我记忆中的哥哥一样高大……”
“下雪了……快看那边,多奇美的景色。”轻沂的话打断了祭阳的思路,祭阳和璃焕一同起了身,朝天边望去,远处的冰山分外妖娆。
“好壮观的雪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雄伟壮阔的奇观。”殇涧脸上露出风光旖旎的笑颜,惊叹不已。
那座璃焕等人所凝望的雪山,如同袅袅婷婷的冰清处子,被一张巨大的无与伦比的雪绸遮住了羞涩之处。偶尔风移,山女似要褪去了雪绸,露出如凝脂的肌肤,又那般朦胧,那件蔽体的雪绸依然护在她身上。她在原地跳着优美的舞步,雪风传来她婉转的歌声,似玉落地清脆,似桨荡击波鸣,似水入海磅礴,忽而排山倒海,那是山女肆意妄为的野性——雪崩。百兽跟着她起舞弄步,如同舞动的绸缎向四面八方穿梭,又如蛟龙戏水踏浪,波涛汹涌,一发而不可收。
璃焕望着、望着,无法自拔了;天边无声的落雪闪着微弱的光芒,好像跟璃焕心中油然而生的那隐秘的激情遥相呼应。星光微弱的泛起,月光像洁白的梨片出现了,皓月高挂苍穹,落雪显得越来越稀了,越来越暗淡了。
“哥,什么是爱情?”祭阳突然问璃焕。
“爱情就像那座雪山,美丽纯洁,但不能亵渎,不能独自占有,只能够以端正的姿态去审视,去接触。”
“爱情是同一把琴上的弦,相爱的人彼此在同一旋律中和谐地颤动,但他们又是独立的。”这时轻沂回答说。
祭阳又说:“我觉得爱情似一转即逝的雪景,不仅有激情华丽的舞步,还有妩媚清幽的歌声,并且彼此拥有最美好的珍贵的记忆。我分析的对吗,轻沂姐姐?”
轻沂愣了愣神,她看着璃焕,眼睛在眉毛下炯炯发光,正如柔美的月光一样欢乐。她低声说:“妖精森林的二皇子貌似长大了。”
璃焕脸上露出微笑,倾斜身子向轻沂凑近。璃焕说:“你如雪燕般的明眸,偶一流盼,我觉得如此甜蜜。”
轻沂的脸上浮现少有的红晕,芳息轻扑在璃焕脸上,就仿佛往璃焕身体里灌输一种使他振奋的力量。殇涧突然拽着祭阳往丛林边的小道走去,她说:“瞧他们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也不害臊。我们远离些,祭阳。”
祭阳不甘地唧唧喳喳道过没停:“可恶,你们都把我当作雏鸟了吗,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殇涧不愠不火地说:“小子,等你有了那个实力,再来对我们说这话吧。”
轻沂泯嘴而笑,望着天空,似期待流星的划过。良久,她说:“夜沉了,我们也回去吧,焕。”
“我背你。”
“不用啦。”
“我想背着你走路,因为轻沂是我今后的责任。”
“那就一会儿。”
“我想永远背着你,让你不再经受苦难。”
“永远有多远呀?”
“我生命的尽头。”
“你的命是我从死神那里夺回的,所以,没经我的允许,璃焕不可以终结自己的生命。”
“那我岂不是随时随地都面临被欺凌的风险,任由一个巫师的摆布……啊,好疼呀,轻沂凡世的属相是狗吗?”
“才不是呢。”
“轻沂是个美丽善良的巫师。”
“璃焕是我可爱的傻瓜。”
“傻瓜是什么?”
“笨蛋,傻瓜是轻沂最最最爱的瓜。”
“笨蛋又是什么?”
“笨蛋是轻沂最爱的……”
月的背影下,沉浸着两颗善良又年轻的情怀。那美丽风景的背后,却又处处掩藏杀机,步步陷阱设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