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慕、柳两人只略略睡了两三个时辰,天还未亮透时,便又动身上了路。
山路崎岖,旅途乏累,好在两人一个朗朗健谈,一个天真烂漫,总能找到些话题消解路途上的烦闷。又过得两三日后,慕喻迟和柳沾衣终于到达了雅州境内的汉源。
“汉源地处大渡河中游,若走水路一样可至凌云山下。但此处一向水势凶险,为了你我安危起见,我们还是继续北上,从雅州再往东绕行。”慕喻迟指着江中滚滚奔腾的河水,对柳沾衣说道。只不过饶是这般汹涌的江流,仍有不少船筏往来江上,纤夫号子嘹亮高亢,声音回转于峡谷之间经久不息。
柳沾衣点了点头,却又拉了拉慕喻迟的衣袖道:“好木鱼,这些都依你的了,只不过这几日尽是吃些干粮零嘴,我都快忘了大鱼大肉是何等的滋味了!不如,我们先去城里好好吃上一顿再生计较别的?”
“这是当然,单说我这葫芦兄肚子里没了酒水,那简直是天下最难受的事情了!走走走,去汉源县城里逛逛。”慕喻迟笑着拍了拍腰间的葫芦,和柳沾衣二人下马牵绳,在城内寻到一处规模不大,颇为清静的客栈落了脚。
“嘻嘻,这比我们当时相识的客栈小很多嘛……说起来,三江城那家客栈的吃食可当真美味极了!”柳沾衣蹦蹦跳跳地又寻了处正中央的桌子坐下了,当初她就是要抢夺飞马帮同样的位置,方才有了两人的相遇相识,想到此处,慕喻迟也不由会心一笑。
自隋唐以来,川中菜肴渐成派系,如今更是鼎盛繁荣,成为国中一大独立菜品。三江城中的饮食习惯还不大有川菜特色,而到了这汉源,柳沾衣自然便被一道道闻所未闻的蜀中菜式给迷昏了舌头,不一会便已吃个大饱。慕喻迟则是开怀畅饮,这里不但有“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的重碧酒、“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的竹叶青,至或泸州窖藏,剑南烧春,射洪春酒……各路蜀中名酿一应俱全,慕喻迟一觞一咏,形容洒迈,柳沾衣则在一旁玉腿轻晃,娇笑连连。这一对璧人般的男女,惹得旁人过客频频侧目,啧啧称奇。
慕喻迟喝得高兴,自背上随手拔出一柄长剑,跳出客栈门外舞将起来,剑招变化繁复,端是好看,即合桑林之容意,又照莲花之怡彩,翕然膺扬,翼复尔骧。此等剑法,便是前朝最为兴盛的“剑器舞”,其中有剑圣裴旻“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的神技,也有公孙大娘“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般辉映后世的舞姿。柳沾衣乃至过往行人何曾见识过这般剑法,只觉眼前如七宝楼台,变幻起灭,令人神移目眩,应接不暇。
围观人群之中,却有一青衣男子眉头紧皱,他盯着慕喻迟信手而来的一招一式,口中喃喃道:“阑干偎碧、杨柳风轻、钿筝玉柱……瓜娃子,总算是逮住你了。”
“好看,好看极了!木鱼,来日若是无钱用了,你便这样当街舞剑,也足以养家糊口呀!”柳沾衣拊掌娇笑,信步踱出门外,围着慕喻迟转圈圈道。
“小爷未曾成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慕喻迟轻笑,带着三分醉意道,他俯身一剑,如神龙探爪出渊,又博得路人满堂喝彩。
“小贼看剑!”
只听得“叮”“叮”两声,慕喻迟头也不回便挡了两剑,他横剑转身,面带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怒气勃勃的男子,不解道:“兄台若要偷袭我,何故还要吼一嗓子?”
“龟儿子,说那么多搞锤子!”青衣男子操着口地道的蜀中方言骂道。他身形再次闪动,手中一把亮银色的长剑带起点点剑光,又朝着慕喻迟刺来。
“浣花剑法?”慕喻迟轻轻扬了扬眉毛,言下颇有些意外之感,他手上岁寒剑却是不紧不慢,将男子招招凌厉剑法随意化解。“在下和浣花剑派从未结怨,对梁掌门更是一向仰慕得紧,兄台可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说我误会你嗦?你个瓜娃子用滴,便是老子门派滴蝶恋花式,你还不承认是你偷了老子滴剑谱?”青衣男子骂骂咧咧说着,见手中剑招奈何不得慕喻迟,便将长袖一拂,左手上竟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把短剑来,长剑改为虚击,招招杀手锏却暗藏在左手短剑之上。果然如当日林鸿渊对慕喻迟所说的一样,这浣花派剑法的精妙之处,全要子母双剑配合放才能使出来。
几剑蝶恋花剑招,在青衣男子手中变化出了踏鹊枝、黄金缕、卷珠帘、凤栖梧等种种变化,慕喻迟一时之间都有些眼花缭乱,好几次险些被他左手短剑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刺中。待到后来,青衣男子的剑招越发微妙难测,已是使出了浣花剑法中“满庭芳”,“锁阳关”两式至为高深的变化,最后一招“潇湘夜雨”,更是双剑叉分,各取慕喻迟两处要害,此等剑法便是慕喻迟等闲也不能轻易化解,非要使出真正的本事不可。
慕喻迟此时却已经略有醉意,心中生出戏谑之心,他左手伸到后背,也把另一把长剑拿到左手之中,模仿着青衣男子的步法剑招,双剑分刺,朝着男子笔直而去。
“先人板板滴,他为啥子连这招都会?”青衣男子暗暗吃了一惊,心道这小贼偷了剑谱不过两天,就已经练到浣花剑法的最后一招了?他心生迟疑,剑招难免变慢,慕喻迟见他被自己唬住,当即嘿嘿一笑,收起长剑,侧身闪到一边。
“师兄先停手!”人群之中却又传来一声少女的叫喊声,话音却似水如歌,清澈动听,众人均是忍不住侧过头看了过去,青衣男子更是听话得收起了子母双剑,乖乖说道:“师妹,这就是偷我剑谱滴龟孙……”
“师兄,出门在外,你还是多说官话为好。”少女终于挤到了青衣男子的跟前,轻声说道。慕喻迟微眯醉眼,见这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年岁,穿了件浅绿底的萏荷纱衫,碧眼盈波,肤光胜雪,周身透着一股书卷之气。
少女目光顾盼,也自他师兄那移到了慕喻迟身上,轻轻问道:“足下可是慕少侠?”秀眉明眸之间,尽是好奇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