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漠魔王希冀想来看看的神圣帝国,正发生着一件卑劣可耻到极点的事情。
…………
“丈夫死了,儿子死了,丈夫的老子死了,就连丈夫的三位兄弟也死了,真可怜,这样想着,欧阳家的男丁差不多全都死光了。”
“克夫克子克全家啊!”
不知真是对逝者的叹惜,还是嘲讽,坐在府间上座的廷尉监给人的印象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但因为着“廷尉监”这三个字,所有人都得陪着笑,还要把这凉意十足的话,听出如沐春风的感觉。
整个神圣帝国尚水德,廷尉监的朝服为深衣制,也只有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他才会随着季节变化着五色服。
春季,他便着一青色服,戴着獬豸冠,冠上那只能辩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的神兽在他的额上看起来异常恐怖。
也是,主管刑法与监狱的刽子手要什么祥瑞,什么和善?
难道要像主管宗庙祭祀和礼仪的太常一样着锦衣华服,或者又像太乐令,博士们一天到晚上总是穿的有板有眼,可笑,实在可笑。
想到这里,廷尉监又想到那位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三公之首的丞相大人,以及那位负责监察天下百官,为风宪之任,地位极为清贵的御史大夫,他们在自家廷尉大人面前又是如何如何一脸端正的模样,他便十分惬意,心满意足,仿佛他们畏惧的不是廷尉大人,而是他廷尉监。
廷尉监,只是廷尉大人众多属官里的一位,但在这位廷尉监迟史手中经过的犯人,特别特别的多,活的死的,病的残的,加起来足可以塞满整座廷尉狱。
所以后来有生事之人传出“乱葬岗多冤魂,廷尉狱无活人。”这样的话。
这些年与死亡接触的多,廷尉监的眼睛渐渐染上了血红之色,可怖的青色獬豸加上他血红色的眼睛,正打量着这座早已没有侯爷的五侯府,相比先前那些他查抄过的侯府王府,这间实在是显得过于寒酸。
但他稍稍停留便发现这里哪有酸,全是香。
女人香,脂粉香。
五侯府的男丁几乎死绝,这偌大的府可全是女眷。
这天底下最难惹的是女人,最好欺负的也是女人,特别是这种落了毛的凤凰,简直不如鸡。
“都死光了,您怎么不也跟着去死呢?”廷尉监起身道。
帝都初春的寒风料峭,十分寒冷,但这依旧敌过廷尉监话里的寒意。
他的话,就是所有寒风中最寒的一缕,深深刺激着女眷们的神经。
若先前的话只是不敬,现在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挑衅的可是一门五侯的五侯府。
即便五位侯爷都战死,可五侯府没有塌没有倒,五侯府的主人还在。
“凭什么?”
字如铿锵,可碎裂金石般在堂间炸响。
张映月着素白衣裳画着素妆,当面质问。
面对廷尉监的不敬,讽刺,挑衅,这位韩国贵族后裔,表现出相当的凛然。
廷尉监似听到世间最好听的笑话,微讽道:“真是好笑,第一次被人问凭什么?”
张映月反问:“难道不需要吗?”
廷尉监右手一抖,一截漆着火红色,用十分特别的方法处理的极为亮丽的烧火棍亮出来了。
“你看我这截架过靖平侯,打过广烈侯,当街棍仗过神将的烧火棍够资格吗?”
烧火棍确实是火红色的,但更为刺眼的是上面镂刻着一个“刁”字。
神圣帝国,这个字的重量可丝毫不比三公,律法九典轻。
看到“刁”字,张映月却是像堂外落在泥地上的桃花,沉默无声。
廷尉监暗赞这个法子果然好使。
他清了清喉,道:“您如果也死了,那位威风凛凛的太史令大人便可理所当然的大笔一挥,为欧阳家做一个完美总结,一门忠烈,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就因为我在太平侯家宴替戚贵人惋惜过一句?难道仅仅就因为这个原因?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还不够吗”廷尉监理了理衣服,继续道,“您这样的结局已经好过如意殿下,更是胜过戚贵人百倍。夫人您应该满足了。”
神圣帝国谁都知道如意殿下死的何其无辜,戚贵人死的何其凄惨。
单以死亡来说,自刎而死这真是比成为人彘的戚贵人胜过百倍。
张映月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自己将面对的是谁。
那是一个让她绝望的人。
“给我打,每隔十分钟就加上一个人,一直打,打到夫人满意为止。”廷尉监迟史青色衣袖一挥,朗声喝道。
听到廷尉监的话,跟随他而来的青衣的差役手上便有了动作。
差役的动作十分利索,很快就将火红色的差棍架在一位寡妇肩头。
这位寡妇是位新寡妇,叫肖小小,年纪轻,爱笑,爱美,爱打扮,加上自身条件着实不错,便打扮的眉眼如黛,让人望而流连。
竟没有想到第一个架出来棍打的便是她,这些差役也真是会挑。
“姐姐,快想想办法,小小吃不住的。”有妯娌声援。
张映月对视着廷尉监,依旧选择了沉默了。
她哪不知道这廷尉监治人的法子着实多的数不过来,眼睛毒辣的呛喉咙,挑了肖小小这个最软的柿子来揉捏。
但此刻的她真是无能为力。
“嘭!”
火红色的差棍挥舞起来,带起凌厉的冷风,在肖小小绫罗绸缎包裹下的屁股蛋子上嘭的一下便留下一道火红色的印子。
烧火棍很结实,挥舞的力度也很结实,棍肉相交的嘭声便是明证。
肖小小吃痛,银牙紧咬,咬碎,又似咬着了舌头。
两位妯娌似打在自己身上,惊呼出声。
然而,肖小小却是极为反常,竟是痴笑起来,笑道:“差爷,你是没有吃饭吗?怎的和挠痒痒似的。”
对于肖小小的讽刺最好回应是差棍的力道愈发的大,那火红色的印子更深。
“嘭!”
“嘭!”
连着好几棍下去,肖小小依旧没有认怂。
肖小小道:“就这样吗?还不是和挠痒痒似,根本不解痒啊!”
爱打扮的俏寡妇风评自古不会太好,平日里肖小小是所有人中最不讨喜的那个。
但今天她很有骨气。
便是张映月也没有料到肖小小会这般硬气。
“好骨气!”张映月侧目凛然叫道。
她已经被肖小小折服。
数十分钟匆匆而过,春风还寒着,桃花不知觉又落了几朵,又一名叫苏墨的妯娌被差役架了下去。
廷尉监迟史适时大喝一声:“好骨气!”
他似乎在为这第二位寡妇苏墨打气鼓舞。
苏墨倔着牙,闷着嘴,痛苦的闭着眼睛。
对于矢志做好贤妻良母的她而言,人生中最大的目标就是相夫教子。
她没有任何关于修炼的底子,所以差棍挥舞两下,她额头就开始渗出一层细腻的汗水。
肖小小看着苏墨艰难的模样,冷着脸道:“苏墨啊,苏墨,撑不了就别死撑。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平日里苏墨是颇为嫌弃肖小小的,在有板有眼的正经妇道人家眼中,苏小小就是一个异类。
一个俏寡妇却那么爱打扮,这就很不正经了。
或者与她自己的正经相较,肖小小的洒脱就是最不正经的。
苏墨睁开眼,不服输道:“你肖小小能做到的,我苏墨也能做到。”
肖小小道:“当真?”
苏墨道:“当真!”
肖小小笑道:“那你笑一个给我看。”
苏墨:“……”
肖小小,就是这样一个洒脱的人,一个爱打扮爱笑的寡妇。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旧有着感染人的力量。
苏墨无语,最终没有笑出来。
廷尉监却在一旁笑起了。
“有趣!”
然后他拿过差役手中的棍子,示范着说:“像这样棍棍到肉,要见血,但也要温柔些,不要打死,毕竟她们很无辜的。”
“嘭!”
火红色的差棍简直是砸在苏墨身上,突然的疼痛的让她几乎要晕过去。
廷尉监可是一个地道的刽子手,什么横的,愣的,傲的,牛的,不怕死的,他没见过?
最终那些人在他手上不都如同羔羊仔子般温顺。
“老幺的媳妇可是有孕之身,如果顺利的话,这个遗腹子可是五侯府最后的希望,还有十分钟可轮倒了她!如果您还是这般沉默,我时间也宽余的很,到是乐得外头那些看热门的人看个痛快。”廷尉监对着张映月和声细气的说道。
张映月冷声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廷尉监反问道:“我到是想问您究竟要怎样?”
张映月做出让步:“除去一品诰命夫人之职,取消一应俸禄,贬为庶人。”
廷尉监扶了扶自己的獬豸冠,一脸严肃的说道:“您这是要当神仙吗?把身外物全给抛去,好羽化升仙,那您何不干脆自行了断?这样省了诸般烦恼。”
张映月讽刺道:“你这狐假虎威倒威风的很。”
微冷的春风吹拂着桃树枝,桃花在这个季节要绽放,要凋落,要飘零,要成为一道风景。
廷尉监向前走两步,靠近了些张映月,稍稍压低了声音:“难道说您也想学戚贵人那样?将三千青丝一根根拔去,将能歌能舞的手脚砍去,将月牙般的眼睛挖去,将耳朵熏聋,将喉咙灌哑,最后不人不鬼的被扔粪池,活活饿死。”
廷尉监看了看侯府高墙外那些看热闹的人,收回目光,继续道:“那人彘可是我家廷尉大人的杰作,你运气好,落在我手上,仅是死而已。”
虽然廷尉监迟史压低了声音,刚刚好,所有的人都能听的清楚。
无需想像这些画面是有多么的恐怖,因为当年年轻的皇帝陛下看到了这些场景都险些要崩溃。
同为女人,五侯府的女眷们无法想像一个女人能残忍与冷酷到这般令人的指的程度。
但刁太后就是这样做了,做的硬直气壮,做的整个天下都沉默了。
“难道你不知道我姓张,旁间的去侯府也姓张?”
张映月是韩国贵族后裔,旁间那位帝者师去侯也是韩国贵族后裔也姓张,并且他还是位老圣人。
就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戚贵人死的是多么凄惨,如意殿下死的是多么无辜,刁太后又是多么恶毒与冷酷,所有的人都知道刁太后与那位老圣人保持着难以离间的友谊。
可以说没有这位老圣人,就没有今天的刁太后,没有这位老圣人,就没有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妇人。
廷尉监叹息着道:“用来祭祀的牛羊重要吧,一年换一批,不变的是那座宗庙。这样的道理您难道不懂!何况你女儿与他们家的小孩断了联系不就是一个侧面证明吗?”
张映月那娇蛮的女儿欧阳阳从始至终都低垂着头,听到廷尉监突然提到自己,她心中一颤。
因为欧阳家的男丁几乎死绝,便是她还未出阁就被那些好事者戏称为小寡妇。
从前她可以借着五侯的余荫骄横,不可理喻,但现在她觉得后悔了,没有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成为自己该成为的人。
总之,她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无能为力的自己。
现在,她老老实实的待着,在心中祈祷着,期望着这一切只是梦境。
可愈是祈祷,她心中愈是不安。
“难道我就要变成别人嘴里的悲剧角色吗?”
想到这里,欧阳阳她的眼,她的眉,她的神都在发生变化。
仿佛一颗果子由青涩转成熟,在一瞬间完成。
…………
三月留给桃花盛开的时间不会太多,廷尉监留给张映月选择的时间更少。
张映月望了望高墙,墙外便是去侯府。
有鸟,有风,有停留的白云,那影投在张映月的心间。
她的心便如同白云一样白。
她回答了。
“如果我说不呢?”
…………
似乎听到极为好笑的笑话,廷尉监竟哈哈大笑。
“您难道不知道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疯狗?”
从来没有人能够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
可廷尉监偏偏就说出来了,说的让人无可反驳。
“有一点您也说错了,我不是狐,不用狐假虎威,我是一条疯狗,只会狗仗人势。”
庭院起风了,桃花在绽放,也在凋零。
廷尉监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