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心瑜天不亮就起来了。
实在不是她不想睡觉,而是屋里蚊子嘤嘤嗡嗡,叫个不停,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咬了好几个包,痒得厉害,偏生不敢抓,越发难受。
等她出来,发现益荼和胜兰也起来了,两个人悄没声点着灯,坐在桌前裁纱,旁边还摆了盆浆糊。
“小姐,您起了。”胜兰没一点意外的样子,笑着迎上来。
昨晚屋里蚊子多,她本来想点上驱蚊的干草束,熏完屋子再让顾心瑜休息。但顾心瑜直喊着困,叫她下去了。
这可不,看顾心瑜打着哈欠的模样,肯定是一晚上没睡好。
“我跟益荼马上裁好纱,把纱窗换了。那后窗户许久没开,谁知道纱网掉了,往后奴婢一定勤检查着。”胜兰一边说着,一边给顾心瑜倒了杯温蜜水,让她先喝两口。
益荼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乖乖干活,不多话。胜兰这笨蛋,昨晚上小姐不让她熏屋子,肯定不是简单的困了那么简单。
顾心瑜喝完水,坐在屋里等着。
益荼和胜兰手脚很快,将屋里的旧纱窗一张张扯下来,换上新的,只半个时辰不到便办完了。
这时候,就是神仙老子来了,也看不出昨晚卧室的纱窗是被顾心瑜动手扯开的。
至此,昨晚她坑云子洲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被消除。
顾心瑜看看天边隐约发白,叫丫鬟给她换上身朴素的青色衣裳,带着她们朝外走。
“我要见世子爷。”顾心瑜对守门的亲兵说道。
那兵士看看天色,觉得有些早,但还是放行了。因为之前云子洲交代过,不管何时顾心瑜要找他,都必须放行。
无胜院离福寿居不近,顾心瑜走了两刻钟才到。
这么一会儿功夫,太阳已经出来,天色大亮。
无胜院里,云子洲才起来,他满脸痛苦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孔。
伺候他洗漱的太监拿着柔软的湿帕子,却愣是不敢朝云子洲脸上放。
经过一夜的发酵,云子洲脸上被蚊子叮咬的红包,又大了不少,又红又肿又硬,虽然只有十几个,却占据了他脸上一半儿面积。
昨晚上,因为怕云子洲挠破脸,伺候他的贴身太监小福子用软布将云子洲的手固定住,又一夜没睡,不错眼的盯着他。
防范到这种地步,还是没全防住,云子洲痒的时不时侧脸在枕头和床边蹭脸,尤其是他鼻尖那个大包,最为可怖,让他整个鼻头都跟着红肿起来,像是长了个快要熟透烂掉的硕大山楂在鼻子上。
小福子真怕自己一帕子擦下去,把云子洲的鼻子擦掉了。
云子洲头不疼,口不干,没有任何喝酒过量后遗症,唯觉得全身上下奇痒难耐,不由皱眉:“昨晚怎么回事?”
“世子爷,昨晚您出去没让奴才跟着,奴才听说,您是喝醉了,跑到福寿居,在那边睡了一觉,不小心给蚊子咬出这么些包。”
云子洲皱眉,仔细回忆,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去了福寿居,似乎还见到了顾家三小姐。后来的事儿,就不知道了。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外头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世子爷,顾家三小姐有事求见。”
云子洲身上、脸上奇痒难耐,可碍于形象,又不好抓挠,忍得十分难捱。
他蹙着眉头,道:“让她等着吧。”
顾心瑜在厅里等的换了三茬茶水,才见到云子洲。
只见他穿着一身湖青色的飘逸轻软纱袍,把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
这衣服的下摆和袖子很长。袖子遮住云子洲手,下摆没过他的脚面。
衣摆和袖口,用白色的蚕丝线绣了朵朵皎洁玉兰,又用黑色的丝线勾勒轮廓,看起来清贵,又不失硬朗。
他头上戴着一顶油亮的紫色斗笠,上绘和衣服同款的玉兰。斗笠下方垂着和衣服同色的薄纱,垂到胸前,遮住云子洲的头脸,让人看不见他的模样。
这套衣服,本是云子洲叫人专门制作了用来在野外垂钓的衣服,穿在屋内不伦不类的。但为了形象,不叫外人看见他的狼狈形容,只好暂且穿上。
“何事?可是解药有了进展。”云子洲说道。
顾心瑜有些失望,她还想看看云子洲被蚊子咬的地方怎么样了呢,但这一点儿也看不到啊。
不过,既然云子洲肯见她,也没对她发脾气,甚至没提起来昨晚的事,应该就是醉断篇了,对那些事一点印象没有。
她暗地大松口气,一颗吊着的心落回肚里。
虽然她这次来实际的目的是探路,看云子洲对昨晚事情的反应。但明面上,她还真有关于解药的事情,要和云子洲说。
“世子爷,民女对怎么做解药,只隐约有些头绪,具体如何,却一筹莫展。”顾心瑜说道:“民女毕竟只对香料了解一二,而对怎么制药,怎么解毒,一窍不通。这些,应该是郎中的专长,我想请云少爷帮我寻两个擅长解毒的郎中,和我一起琢磨如何做解药,若不然,可能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后,民女有能力独立制出螺奇香解药。”
她语气诚挚,说的也是实情。
云子洲哪儿等得及几年、十几年,他恨不得明天就拿到解药。
深深看了一眼顾心瑜,云子洲开口:“你跟我去京城。”
顾心瑜一愣,不知道云子洲何出此言。
“渝州的郎中,医术再好也有限,京城名医汇聚,高手如云,就是御医,云王府也调的来。”云子洲道。
他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顾心瑜一点不想离开家。渝州非常好,一辈子待在这里,她都不会厌烦。
而京城,那里有很多不愉快的回忆,有很多她不喜欢的人。甚至那里的食物、那里的气候,都不对她心意。她别提去京城,想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微咬薄唇,低着头没应声,显然是不愿的。
“不但你去,你哥哥,你爹娘,都会跟我去京城。”云子洲道。
他声音冷清,带着不容置喙之意。
顾心瑜呆住了,震惊的脱口而出:“为什么?”
鹿鸣书院在京城,哥哥去读书,一并到京城,并不奇怪,但顾承宗和吴氏可没理由去。
云子洲淡淡道:“本王决定帮顾家把生意开到京城。顾家是我带到京城的,要是随便去一个阿猫阿狗,堕了顾家香料名头,别人只会看我云某人笑话。你父母亲自主持,我才放心。”
说着,他薄唇一卷,声音冷了些,对顾心瑜说道:“怎么,你不肯?”
也不知是不是一开始云子洲就和她撕破脸的缘故,不管他对旁人如何有礼温煦,在顾心瑜面前,态度一向不太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劣。
顾心瑜分明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股威胁之意,赶紧将头埋得越发低,沉声道:“民女不敢!”
“还有事么?”云子洲语气不耐,说道。
他身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越来越痒,痒的他甚至要不顾形象去抓挠了。
但顾心瑜在,他可下不去手。所以,这个顾家小姐什么时候才走?
咬着牙齿,顾心瑜强行让自己语气温和的答话:“没有别的事了,民女告退。”
她慢慢朝后退去,到了门口,才敢转身。
一转身,她在室内一直维持着的隐忍表情,彻底崩裂,瞳子里露出强烈的不甘之意,嘴角也紧紧抿住。
云子洲为了那解药,煞费苦心,要了哥哥一个做人质还不够,要将她父母也绑上。
哥哥那是为了前程,火中取栗,自然要付出代价,可是她父母又何其无辜?
但她根本不是云子洲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往火坑里跳。
最关键的是,这个云子洲特别会装,特别能演。她简直可以肯定,父母到时候绝对会被云子洲这个该死的家伙说动心,欢天喜地的去京城,甚至还会对他感激涕零。
这一刻,顾心瑜真的好恨啊!她的拳头紧紧攥在袖子里,指甲掐的掌心刺痛。
这时,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站住!”
顾心瑜脚下一滞,还以为是自己哪里露出破绽,被云子洲看出她此刻的状态。或者,云子洲忽然想起来昨晚发生什么了,要找她算账了。
她心跳漏了几拍,好半天才扭过身子,面对云子洲。
上面,云子洲隔了挡住面孔的轻纱,目光落在顾心瑜的脸上。
刚她离开的时候,稍微抬抬脸,他看到她脸颊侧方有两个红包,在洁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也是被蚊子咬出来的。
是了,他昨晚被蚊子咬成那样,顾心瑜住在那儿,自然也被咬了。
但为什么看她一点都不痒的样子?那红包也比他的稍微小一些,没那么红肿可怕。
“你们顾家可有防蚊的药?你被咬了以后,如何处理的。”云子洲问道。
顾心瑜定定看着云子洲,轻声道:“防蚊药自然有的,不知道世子爷是要熏草,还是熏香,还是能融水里杀孑孓的丸药?我被咬后,涂了顾家的一味月麟香膏,涂上以后可以止痒消肿,效果很好。”
“我知道了,你走吧。”云子洲老实不客气的说道,决定马上打法小福子去拿月麟香膏。
等离开无胜院,顾心瑜长吁一口气。
不枉她昨晚不叫胜兰熏屋子,让自己也被蚊子狠狠咬几口。要不然,云子洲被蚊子咬成那样,她一点事儿没有,那是要引人怀疑的。
只是她心情没好上几秒,毕竟她一家人都要被弄去京城了,如何高兴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