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说生性残忍的人就是胆大的人,我们也不能说胆大的人,他就很残忍。这是个没有必然关系的命题。当我们遇到一件血腥的事情,在心底里将它归结到残忍这一类词汇当中时。我们常常会说,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能干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惨剧。
当我们说出这句话时,我们自己也未意识到,潜意识里,我们竟将残忍与胆大这两个词等量齐观了。由此说明,残忍与胆大是有互相转化的趋势的。虽然我们不能说生性残忍的就一定是胆大的,就像李宰福,他对犯错的下属是残忍的,但他谨小慎微,他怕王上,他怕殷无灵,他怕宰相,他怕灰胡。而如果要说胆大的就残忍,看看王大斗就知道了。
但我们能说,生性残忍的人,大部分是胆大的。如果他能干出残忍的事情,看上去他就更容易成为一个胆大的人。这就是灰胡将军遴选死士的逻辑。作为一个死士,他必须胆大,他必须能有惹得一身祸,敢把国君拉下马的魄力。他必须无惧死亡,一旦下了命令,他就得有视死如归的胆气。
但作为死士,和杀手一样,光有胆子是不成的。如果你给一只猫安上一只老虎的胆,即使它虎虎生威,终究也奈何不了一条狗。所以,勇气余外,力气是很重要的。死士就像一根针,光刺的进一根黄瓜可不行,他还要能刺进皮肉,刺进骨头,刺进对手的心窝。
对于一个死士来说,光有胆子,没有身子,除非他是吴国的要离。但要离之刺,可以说空前绝后。后人仿效的下场大都如刺杀曹操的吉平一样,死状凄惨。而如果空有身子,没有胆量,和在殿上发白的秦舞阳有何区别。所以一个死士,要像握有鱼肠的专诸一样,胆量与勇力具佳。
灰胡的这场杀猪试验远未曾结束。只见山堆子一肩扛了一根两百斤的圆木,放下一根就在土上砸出一个洞来。那些牛高马大的汉子不禁叫好,好大的力气。山堆子就立在两根圆木之间。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家伙,看见你们直叫老子生气。老子一生气起来,就又想用银两砸死你们。你们给我听好咯,这一根木头便是两百斤的重量,只要你们能搬动一根,扛着他走上一百米,”他指着园子里的两棵参天柏树,“就从这一棵走到那一棵树下,只要你们能将一根搬到那里。二十两银子,就给你们二十两银子。”灰胡大声叫道。他一脚便踢倒一根,又是一脚又踢倒一根。
“现在这两根圆木平躺在地上,你们要依靠自己的力气将他扛起来,只要你能扛到那里,二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他继续说道,“你们这些聋子,听到了没有。”说完他往他父亲灰裘那里望了一眼。灰裘披了一件黑色的天鹅绒缝制的裘子,颈子那里几根孔雀的翎羽露了出来。他也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柏树下放了一张长椅子,长椅子上面铺了张褐色的狐毛毯子,椅子空间很宽,可在上面躺卧,他的脚下又有一个火盆,木炭红红的,不时出现吱的声音。
灰裘正襟危坐,抬头举目,望着园子里的一举一动。他示意灰胡继续。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现在嫌自己腿瘦胳膊细了吧,若是扛不起来,我看也没必要在园子里干了。”他对那些粗汉子叫道。
“山堆子,你给他们示范一下。”山堆子两手环抱着一根圆木,吼了一声,便将圆木扛在了自己肩上。他从这一棵柏树下走到了另一棵柏树下,又从另一棵柏树下转了回来,回到了原地。
“不错,就这样,你们就照着山堆子的样子。他怎么做的,你们就怎么做。你们可要清楚了,只要能搬动一根,只要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就行了。我已经给你们减了多少艰难。我不要你们感谢,我只要看见这根木头到了那里就成。”灰胡继续叫道。
“这个简单。”那个大鼻子汉子脸上的表情和他说的话一样自信,不过这种自信只能从他鼻尖轻快的耸动中读出来。他还是那个红人,他粗壮的大手也学着山堆子的样子环抱着一根圆木,然后吼的一声,便将圆木扛了起来。他能扛起将近一千斤,那么这二百斤自然不在话下。
“真是好力气,给他记二十两银子。”他朝拿笔杆子的叫道,“既然已经出来一个心硬的,其他眼热的就赶紧点。”他催促道。
“这个容易。”一个黑额青面,只穿了一只袖子的大汉跳了出来。他双手抱木,然后嘟囔了一句真是恼我,他牙齿一咬,便将那只吊着的袖子撕了下来。一阵大吼过后,壮汉将圆木扛在了肩上,但他走了几十米之后,便体力不支倒了下来,可怜的他,连小腿也被掉下来的圆木砸断了。
“原来只是个唱戏的,干不得重活。”他摇了摇头,“你们这些钻钱眼里的,跳出来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小猫小狗可扛不动木头。”他又指着人堆里的那个八尺长汉,“你来。”只见八尺长汉掂量了下那根木头,连吼也不吼,单手就将那根木头扛在了肩上,他到了那棵柏树下,转过头来说道:“将军怎样,这二十两银子花的怨不冤。”灰胡很是高兴,拍着手说道:“不冤不冤,不知那个山角落里,能跑出这等好汉。”
“这等小事还难不倒我。”一个身高平常,但胳膊显得异常长而大的汉子说道。他不待灰胡将军吩咐,自己左手一扭,一根木头便到了肩上,右手又是一使力,又有一根木头到了肩上。他扛着两根木头,似闲庭信步一般,走到第一棵柏树下对灰胡说道:“可有四十两银子。”灰胡拍了下大腿,“又是个深藏不露的。四十两银子,给我记好咯。”灰胡脸上笑容灿人,连太阳也不过如此了。
“山堆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陪父亲去走走。”灰胡吩咐道。灰胡到了灰裘那里,灰裘站起了身,裹紧了身上的裘子,与灰胡一道在园子里散步。
“爹,怎样。”灰胡顺着他父亲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红脸的汉子同样扛了两根圆木,正从第一棵柏树走向第二棵柏树。望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想来不是难事。
“嗯,做的不错。死士的遴选须慎之又慎。他们就像一张弓,弓的材质要好,好到能应付巨大的张力。弓弦也不能差了,否则箭还没射出去,倒先自己断了。这于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死士的胆子小了,倒挫了自己的威风,将自己这边的人给吓坏了。力量小了,若是连那些侍卫都解决不了,不但白花了心血,还让自己赔了性命。”
“怎么会呢。你看他们杀猪时候的那股子狠劲,连我瞧了都害怕,我看这胆气是足了。若论力气嘛,我看没有比他们更大的了。”灰胡说道。
“千万不可大意。畜生毕竟和人不一样。畜生只是畜生,何况还是那般温顺的猪。而人就可怕了,只要一瞪眼,一提腿的,或是几个人一起的,只要有了些气势,就足以令人害怕。所以畜生不可怕,人才可怕。死在畜生手里的不值一提,但死在人手里的,单你手下的,就数不清了吧。”灰裘严肃地告诫道。
“我知道。府里不还有些侍卫吗,如果他们连一个侍卫都不敢杀,便休想出宰相府这道大门。山堆子可像老虎一样盯着他们呢。”灰胡虽未说的明明白白,但言下的意思,灰裘是明白的。
“这些事情,可都要隐秘,不能留活口。”灰裘走了一段路,感觉有些冷,便又回到了那个火盆旁边。他们说话间,园子里的吼声不绝,那两根圆木可被扛了好几回了。“我做的隐秘着呢。爹,你看那些人真不错。”灰胡高兴地说道。
“今日里,我粗略数了一下,资质好的,就有一百余人。虽然还只是第一天,这个数量已经很多了。但再选下去,想和今天的人数一样可就难了,若说两三千人,那肯定是不会有的。像这种资质卓绝的,几百人是顶了天了。爹,我们真的需要两三千人吗。”灰胡问道。
“你估计能有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数目已经可以了。当年越王也不过三千勇士,何况我们只须对付王宫里的人罢了。”
“我想这些死士,如果宋先生能够调教一番,那便更好了。”
“我想宋先生会乐意的。”灰裘想着要去求一下宋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