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风峰顶上的姬行兴见李长太步入山洞,他一跃而下,远远跟在后头。
其实他并没有刻意遮掩住自己的气机,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以他的性子,也不屑于藏着掖着。随着李长太脚步的放缓,李长太师徒两人与姬行兴的距离越拉越近。
终于,李长太停住脚步,姬行兴亦停下脚步,两人前后相距不过两肩的距离。
只见李长太缓缓转身,李逐仙被动转身,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姿态。李长太似是怕打扰了徒弟,只是轻轻问道:“请问阁下是谁,可是武当冒昧过的人物。若是敌,便请阁下退一步,若是友,便请上前一步。”
姬行兴既无后退之意,也无前进之心,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对于如今式微的武当而言,若我有所图谋,就算道长拉上整个武当依旧是蝼蚁之力,说到这,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对于姬行兴的如此轻视之言,李长太欲怒,身上气机迅速攀升,洞内有坍塌之象。然姬行兴仍无动于衷,竟然选择转身背对。装腔作势无果的李长太无奈苦笑一声,示弱到:“老道自知自己的斤两,尽管在江湖人眼中,老道已是高不可攀的神仙人物,但老道知道,阁下才真正算的上在江湖上逍遥的神仙人物。”
姬行兴沉静下来,许久才生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感叹:“除非到了天上,落在地上的神仙何来逍遥,有的只是束缚。”李长太如坠云雾里,不禁感叹道:“神仙毕竟是神仙,光是脾气已令人琢磨不透,连其话语也是这般难以捉摸。”
一场剑拔弩张的的闹剧过后,三人往洞内的莲云池行去。不多时,莲云池便赫然在前。莲云池只是一方小小的池塘,容纳不住十人的扑腾。
李逐仙十岁时,曾误入无名风内的山洞,对这方寒冬腊月仍有莲花盛开的池塘讶异不已,但当其以为池水温润,扑入池塘后却是冷冽刺骨后,他便对这方池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感。其后来在无名风峰顶上的刻字也恰是一种迟来的宣泄。
只见姬行兴立于池边,自言自语道:“武当山的两大瑰宝,无名风上的莲云池,沧海下的气莲池。我最好奇的莫过于沧海下的气莲池。听闻李逐仙自八岁上武当以来,气莲池内白瓣气莲硬生生生出九朵,以及千年未见的紫瓣气莲一朵,我倒想看看李逐仙是否可以为武当山带来千年未有的大气象。”
李长太对这个对武当知根知底的年轻人满是讶异,但嘴角仍是微微翘起,毕竟只知九分。当他正沉思间,只见一只白手探来,而后只觉背上一轻,随后只见眼前一花,只听见噗通一声,传来李逐仙的轻吟声。
以李长太百余年的阅历,脸上表情仍煞是精彩,他就这般眼睁睁望着徒弟被蛮横的扔进莲云池中,若是换个人行此事,李长太发誓会将那人扔下无名风。
可如果是这个白衣菩萨惹的事,他只得笑脸迎人,毕竟眼前的白衣年轻人做了他要做的事情,只是手法霸道了些。饶是如此,冷若冰霜年年是的姬行兴见李长太如此神态,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可是随后消于无形。
莲云池中的李逐仙嘴唇青紫,颤抖的身形不断在狭窄的莲池中搅起阵阵涟漪,他的嘴唇在无意识中逮住了粉红色的莲花花瓣,似是寒冬遇暖阳,李逐仙红舌一卷便吞嚼入腹。
莲花入腹后,李逐仙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身上僵冻的气机渐渐舒缓起来,气机解冻奔腾如江河,江河解冻天下春。李逐仙体内气机如雨后春笋般疯涨,冲开了池水,冲散了碧绿的荷叶,而后池水合拢,几个水泡冒出后,池水有沸腾之象。
池边的李长太面色惊喜,下山前仅仅回身境的李逐仙无论是气机还是境界在这五年间暴涨如斯。顶尖武夫四境,回身,回神,回天,地仙,一境一大槛,几十年不曾长进者有,百年不曾长进者有,终其一生不曾长进者有,他想起自己已停滞在回神境一甲子的遗憾,不禁道:“天赋者,果真天赋也。”
姬行兴依旧面无表情,似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他望着莲云池内已是衣衫半裸的李逐仙,淡淡道:“武当山的莲云池果真是武夫巩固境界的一大瑰宝,”他转而望向表情很是精彩的李长太,不禁啧啧道:“不过说到底,还是你捡了一块宝贝。这小子途径懒畜国时,不过回神境界的毛头小子,被懒畜国那头老黄牛打的见牙不见嘴,可如今已是隐隐触及了地仙的门槛,看来你们武当三百年的遗憾到了他这一代就要消散了。”
姬行兴的一席话,说的这个年逾百岁的老人有些心驰神往,十七年前的下山之行在起己国皇宫可是丢尽了颜面,可没成想在这个很配衬心情的风雪日,在武当山下捡到了衣不蔽体,手脚均是冻疮的李逐仙。
李长太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一双难以驯服的眼睛被揉进深陷的眼眶中,冻的青紫的倔强嘴唇在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面前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的双脚不断的在打着哆嗦,然而他的眼睛则死死的盯着这个小摊子的主人。
小摊子的主人既没有撵走他的意思,也没有递给他一两个热气腾腾包子的念头,两个人似乎在僵持,实际上只是这个可怜人一厢情愿罢了。李逐仙终究还是走了,但并没有走多远,而是在下一个包子摊面前停下,但依旧是冰冷冰冷的对待。
当时的李长太有一个错觉,有那么一瞬,他明明见到李逐仙将要倒下,但李逐仙依旧倔强的站在那里,当李长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的错觉果然没错,李逐仙终究是倒下了,倒在第四个摊贩面前。
李长太的眼眶中有热泪涌动,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倔强的孩子。他忙掏钱从小贩手中买了一小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他将那一小笼包子递到依旧倒在地上,但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李逐仙怀里,没有过多的言语,李长太选择离开了。
可是他没有走远,躲在一个角落悄悄的看着李逐仙。当时的李逐仙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仁慈显然有些不适应,但嘴下不停,狼吞虎咽地一股脑全塞进肚里。
李长太上武当时,并非形单影只。
后边跟了一个不打眼的小屁孩。
上武当时,李逐仙穿上了一双崭新的小棉鞋,那是李长太给他买的,当时的李逐仙望着这双崭新的小布鞋半天回不过神来,一阵风吹过,倔强的小子流泪了。
李长太遥忆当年,“娃儿,你怎么流泪了。”
李逐仙抹了抹眼泪,满不在乎道:“风雪迷了眼睛。”
“老道可没多余的钱给你买新衣裳了,不过山上有个叫言仲溪的小道士年纪比你小但身材却是相仿,我去给你弄上一两套,不过小娃儿,你愿意跟老道上山么,山上的日子可清贫着呢。”
李逐仙认真思考了一番,老气横秋道:“就凭你这几个包子,我愿意跟你一起上山。”
“哈哈,好,好,好,咱们武当山又多了一个小道士。”
“但爷爷,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坚决不上去。”
“好好,就算让此处的风雪停下这样天难的事老道都答应你,你有条件尽管说罢。”
李逐仙望了望自己那双崭新的黑色小棉鞋,踟蹰了一会后说道:“这是我的第一双小棉鞋,我可不想头一回穿就脏了坏了,还麻烦爷爷背我上去。”
“依老道的筋骨,别说背一个你,就算背十个你,老道也不费吹灰之力。”
“吹牛,武当山上山路漫漫,别说背一个我,就是你一个人都得费老劲了。”
“既然武当山路途如此遥远,那你还愿意与老道一起上武当?”
李逐仙表情有些凝重,映在其稚气的脸上竟有些滑稽,他抹了抹脸上的白雪,憧憬道:“武当山上有温暖,即使在这大雪天里,即使我手脚长满冻疮,我仍然觉得温暖。”
当时的李长泰一时无言,许久过后,遥远的山路上传来一声叹息:“山上的世道与山下的世道不一样,山上人讲究心平气和吃饭,山下人讲究关起门来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