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荃回家好几天都还没好好收拾自己的东西,孟知龄便宣布她要搬到英租界新买的公寓去住。
又很贴心地说因为孟家房子小,女儿们都挤在一起住,为了分担家庭负担,可以让慧荃继续和她住。
听着是在恳求,但大家都不会反驳什么,没必要和有钱人过不去。
话是在餐桌上说的,孟太太虽然很不满,那感觉就像自己碗里的肉被人当面夹走一般,偏偏你还不能说什么。因为要保持优雅仪态,孟太太只是没把蛋饺夹稳,掉在了地上。
回到房间后,孟太太破口大骂,还摔了几件东西,孟先生满脸不耐烦地说了她几句,第二天早上早早起床没吃早饭就走了,怕其他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抓伤痕迹。
姑侄俩下午便把东西都搬了新公寓,房间已经有佣人提前打扫干净,慧荃从一只皮箱子里,取出乔棣送给自己的台灯。
细细地擦拭过几遍,才轻轻地放在书桌上。这动作被孟知龄看在眼里,令她忍不住怀念情窦初开时的自己。
“扣扣”孟知龄屈指轻扣两下房门,说:“年轻貌美的女士,客厅有您的电话。”
姑姑心情好时喜欢和慧荃开开玩笑,说些调皮话。一开始慧荃还很难为情,久了渐渐学会回话了。
“那位来电者一定不知道他刚刚错过了追求一位绝代佳人的机会。”
孟知龄听了奉承话,自然是很高兴,扭着纤细的腰肢去厨房做茶点。慧荃接起电话,没想到打来电话的竟是一起在女中读书的女伴陈懿范。
陈父来上海赴任,全家也一起跟着搬了过来。慧荃临走时给她留了孟家的电话,打过去却被告知她从家里搬了出去。好在接电话的是吴妈,没有孟太太孟慧敏的小心思,立即给她报了公寓的电话。
陈懿范初来上海,人不生地不熟的,所以盛情邀请慧荃带她逛一逛大上海。
慧荃十二岁离开上海,六年里,只回过两次上海,一次是大哥结婚,一次是叔父去世。
所以这个所谓故乡,她也许还没有花花公子乔棣熟悉。但慧荃还是答应了过两天陪陈懿范逛一逛。
晚餐照常是姑侄俩互相告知明日计划的时间。往时都是孟知龄先说一些重要的约会,如果慧荃自己的安排有冲突,姑姑通常会根据轻重缓急再做调整。
“明天上午我们去百货公司买些生活用品和新衣服,下午去探望一下Jeffery(乔棣英文名)。”孟知龄一边为慧荃布菜,一边说道。
“探望乔先生?他出什么事了?”慧荃咽下下一口饭后问。
孟知龄低着头专心剔着鱼肉,漫不经心地说:“说是昨天在公共租界遇到地下党在暗杀,被枪擦了一下。”
天哪!慧荃瞪大了眼。一直听说上海政局动荡,没想到租界内都那么危险,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熟识的人身上。
“懿范还要我带她逛一逛上海呢!这下子还怎么出门?”慧荃有些失落。
“不过就是意外,英租界还是安全的,我明天和Jeffery借辆车,再借两个保镖保护你们。”
“他自己都受伤了,保镖还信得过?”慧荃一脸嫌弃。
孟知龄笑了,抬眼宠爱地看着慧荃。她这个侄女就是个屋里横,现在在家对乔棣是各种不爽,但人一旦都他面前,立即装得像畏畏缩缩。
翌日,黄包车将两人送到乔棣的公馆外,姑侄俩不需通报,便由早早站在大门口等候的管家带进园子里。
乔公馆是乔棣生父遗产,原本分给了正房太太,但那位福薄,还没能好好享受一个人的潇洒日子,便因为冬日里,将碳烧得太旺,把自己给毒死了。
于是房子顺理成章到了乔棣名下。乔棣对房子布置不甚上心,但这是一幢充满了生父和后妈气息的屋子,所以他在住进去前,还是找了精通装潢的朋友,按照他喜欢的风格重新装修布置了一番。
花园里种着许多树木花草,看起来很热闹,郁郁葱葱的,所以即使是夏季,也会有花在开。
乔棣站在书桌前看报纸,因为手臂受伤,他只能带着金丝边框眼镜,伏着身子看。但即使左手缠着绷带,也不会影响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听到高跟鞋鞋跟轻扣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乔棣停下了阅读,移步会客厅。
慧荃从未见过乔棣戴眼镜时的样子,竟然那般儒雅,把他平日里塑造的花花公子形象,对于女子可能更具有吸引力。
“慧荃,怎么不打招呼?”孟知龄,回头看着慧荃,看到她失神的样子不禁有些不悦。难道慧荃喜欢Jeffery?不过量乔棣没有这个必要。
“乔先生好!”慧荃走上前,将上午买的礼物递过去,“希望您早日康复。”
乔棣勾唇一笑,说:“虽然这话说的有理,但怎么感觉我是生了一场大病,而不是小擦伤呢?”
谈话间,孟知龄已经欣然落座,语气满是鄙夷:“小擦伤还需要打绷带?你还是安分些吧!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就不要逞强。”
慧荃隐约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在说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好在慧荃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应该放在哪些地方,这会儿就乖巧的吃糕点水果好了。
她就慢条斯理地一块接一块地吃着茶几上的云片糕,通常一碟摆六块,为了淑女的矜持,她还“特地”留下了三块,这样等佣人们收拾东西时,就会认为三人每人吃了一块。
慧荃拿起手帕擦擦嘴角,心里的小激动在脸上有些显露,被在座的人看在眼里,又宠溺地任她去玩。
孟知龄向乔棣说明要借车借人,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立即交来司机,吩咐他待会儿送姑侄俩回去后就可以回家休息,明日接送慧荃和她的女伴一同游玩要多加小心。
这一番吩咐,令慧荃不由地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就是在小题大做,浪费金钱。
因为晚上要回孟家吃饭,乔棣没有多留她们,只亲自送她们下楼,起身时瞥见茶几上工工整整摆着的云片糕,忍不住笑容满面。
姑侄俩坐上了乔棣指派的车,正要启动,一位佣人打扮的中年妇女小跑过来,敲敲慧荃边上的车窗玻璃。
车窗放下,只见妇人笑脸相迎,乐呵呵地说:“孟小姐,这是先生吩咐给您的,如果您喜欢,以后就给先生来电,我给您送去。”
说完又似一阵风的跑开了。
“这是什么?”孟知龄笑着问。
慧荃手上的东西是用油纸四四方方包裹着的,她凑近闻了闻,脸上霎时间红晕了。
“呃,好像是,云,云片糕……”实在是羞愧难当,原来自己的掩饰在大家面前都是小儿科呀!真是丢死人了!
孟知龄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乔棣当面什么都没说,背地里却叫人准备了这么多,是想让她的小侄女一下子吃噎了吗?
真是心机至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