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出去,挤什么,说你呢。”火吻不耐烦地指挥着。
屏障在黑人鱼出现的时候就消失了,但是两边,一个想进来,一个想出去,四周又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直到火吻手举着巨大一团火焰过来时,情况才好一点——大家都惧怕这个凶悍又有一大团火球的女人。
“不会走就不要挡着路。”说着,她毫不客气地朝着一个祭品的屁股来了一脚,“你们,谁,抬走他。”
当人群都散得七七八八了,她朝海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住了脚步。
“给我找头马、牛、骡子,什么都行。”她一把揪住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人。
“是……是是,尊贵的小姐。”
“行了行了别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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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只有海风猎猎。
“我的,命。”
突然,黑人鱼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为了那些叛徒的血报仇?还是为了你的女儿?”
“哦,我记得她,她可不会做出你这样可怕的表情。你那天抱她过来的时候,那雪白的小胳膊耷拉着,小脸蛋那么漂亮,真是诸神的礼物。”
茜茜,或者说,洛赛尔的眼睛通红,拳头捏得死紧,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随时都要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为了这惹人怜爱的小东西,我能理解;那些臭虫一样肮脏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他并不是在等待一个答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他们是无辜的。”洛赛尔哽着声音嘶吼着,“我只请求你杀了那些背叛我的父亲,背叛我的小人,那些人有什么错!”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她被困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体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城中的时候,看到的景色。
排水沟里被大块的骨头和肉堵着,到处都是血,没有一个人幸免。她从驴身上滚了下来,浑身都被血浸透了。一个又一个,无论高低贵贱,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辨不清面目。
她也不敢去擦拭他们的脸,不敢去想这些人到底曾经是谁,以什么样的身份过着如何的日子;她也不敢去想,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是自己曾经的伙伴或者认识的人;她更不敢去想,这其中有多少和她的女儿一般大小的孩子。
唯一一个让她以这样的面目苟存于世的目的,就是杀了这个始作俑者。只有这个目的,足以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受尽煎熬,也不后悔。
黑人鱼没说话,他慢慢地游到一块高耸的礁石上,尾巴一拍,一跃坐到了那块礁石上。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游戏啊,我的朋友,我还以为你会很欣赏。”
“安妮!”罗恩一个没留神,安妮猛地挣开他,一把从背后拖住了洛赛尔。
“他是在激怒你,是在激怒你!你冷静下来!”她急急地对洛赛尔道,拼命将她往后拉。
“小姐,眼前这位可是整整杀了一座城啊,还让自己的女儿落到现在这个可笑的样子。”
安妮感到洛赛尔在听到“屠城”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生怕接下来自己一不留神,洛赛尔就冲出去送了自己。
“阁下,即使我是三岁的孩子,也知道,是您屠的城。”安妮扬声道,“债要一笔一笔还,不如我们先清算你的。”
是错觉吗?
安妮好像感觉到有什么液体砸到了自己的手臂上,很冰很冰,就好像刚融化的冰水,但她看不见洛赛尔的表情。
“清算我的?”
“小姐,你恐怕不够格……”
安妮的瞳孔猛地缩小,一支黑色的水箭眨眼间就到了鼻子跟前。
“铛!”
她看到一道金芒,紧跟着,自己和洛赛尔身前就伫立着一道身影,正是罗恩。
“小姐们,战斗的时间到了。”罗恩喊道,他轻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下子让安妮的心定了不少。
“放开吧,等杀死这头怪物,就该是我了。”
洛赛尔轻轻拍了拍安妮的手,“或许结束之后,我有幸再多污染这世界一会儿,好坦诚我的罪行。”
安妮松开手,她低声道:“茜茜很漂亮。”
“谢谢。”
接下来的场景就连最好的电影特效也难及万一,数不清的黑色水箭向头上飞来,剑士金色的剑芒不间断地挥舞着。她用藤曼织起一张不算大的网,而罗恩则负责解决偶尔从缝隙里漏进来的箭矢。
至于洛赛尔,她也不知道是在干嘛,只是能偶尔在箭矢的呼啸声中听到一些零碎的喃喃声。
应该是什么魔法吧。
安妮面色发白,藤网的范围越来越小,罗恩也逐渐有支架不住的态势,渐渐后退,三人慢慢靠拢,直至最后背靠着背。
“嘶……”
一支流剑刮过安妮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痕。
“没事吧!”罗恩喊道。
“不碍事!”安妮咬牙,藤网震了震,反而又大出两圈。但是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这个箭上有毒,尤其对于法师而言,更是要命。
魔力的回复速度越来越慢,现在就好像一个三天没喝水的人妄图在干涸的井里淘水出来喝一样。
但她没有说,没有了藤网,光靠罗恩一个人是完全不可能撑住的,一旦她说了,所有人的阵脚都会乱。
“以亡灵的魂,织死者的网。”
“以水的牢,困生的灵。”
“以海怪之女……”
黑人鱼似乎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尖啸一声,骤然从大海深处回荡出更尖锐的鸣叫声,海浪像高山一样拔地而起。
死定了。
安妮猛地闭紧了眼,一声沉闷的巨响震荡在她鼓膜处。
“快跪下来感谢我第二次救了你们吧。”
她好像听见了火吻的声音!
安妮赶紧睁开眼。
“别,别谢谢我,受不了你那一套。”火吻道,“坐着,别添乱。”
而另一边洛赛尔也准备好了咒语,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大海中的水仿佛都被替换成了墨汁,黑得惊心,无数冤魂丝丝缕缕地从海中升起,像蜘蛛织网,桑蚕吐丝,一点点、一寸寸将黑人鱼裹了起来。
挣扎声、嘶鸣声,混乱的场景让安妮不适地按了按胸口。
就这样没了?她有点怀疑,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罗恩。
“我们只是做了万分之一的事,是她把黑人鱼了结的。”
而火吻走到瘫坐在地的洛赛尔跟前,很直接道:“你老公死了。”
“老公?哦……他,是吗?”洛赛尔喃喃道。
“愿意听完我的忏悔,再让我偿债吗?”她神色空茫,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过去的事中。
安妮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从一开始的可怖,到后来的恨,再到现在苍老而倦怠的神色,一幅幅皮囊,一层层面具,最后都是同一个灵魂。
“三十年了……一切都是从踏上故土的路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