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苏公子如此有心,陆某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陆元墨忽然在一旁笑道,“不瞒你说,我对云姑娘一见钟情,若非有婚约在身,早已求家父上青渺峰说亲去了。”
“你认识我?”
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正是曲苏,芳华门在仙道中不甚起眼,他是真没想到陆元墨会认识他。
“我没见过曲兄,但我认得你手中的这个瓶子。家母常年噩梦,幸亏芳华门门主解囊相赠了奇香,才得以睡个安稳觉,陆某一直很是感激。”
曲苏不意传闻中心高气傲的笑白少主陆元墨竟然如此谦和,反倒谢起他来,不由愣了一愣,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可不是我的人情。“
“听说曲兄天纵奇才,是下任门主的不二人选,这份人情自然是要算到曲兄头上的。”陆元墨浑身无力,费了不少功夫才作了一个揖。
“这瓶子在我门中不算稀罕,何以你就认定是我了?”
“曲兄方才提到了迷梦生,在下虽然修为浅薄,但芳华门的寻常迷香怕是难以令我在不知不觉间入彀。”陆元墨浅笑着望了眼云绯若,“唯有曲兄这样的人才独创的绝品,才有如此神效。”
这话说到了曲苏心里。他在芳华门三十年,自忖乃是小辈中的第一人,当下得意道:“你倒是有些见识,也算难得了。若非身不由己,我们原本是能做个朋友的。”
“曲兄如是能成全我与云姑娘,在下将来对曲兄必然言听计从,做朋友是陆某高攀了。”
“姓陆的,闭嘴!先不说本姑娘愿不愿意,你是忘了罗潇了?”云绯若听他二人渐渐攀上了交情,陆元墨言谈间很有些赞许曲苏今日所为的意思,顿时气得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陆元墨。
曲苏笑吟吟地从云绯若手上拿了开阳剑,提着走到陆元墨身边:“怎么办?云姑娘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呢?”
陆元墨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曲兄解了她的迷香,让她亲手杀了我,也是我的福气。”
“我是不会杀你的。”云绯若眼睁睁地看着曲苏拿走了开阳剑,怒道,“我若是杀了你,笑白门肯定会跟我师父纠缠。况且你我之间本就无深仇大恨,我没必要取你性命!”
曲苏叹了口气,对陆元墨道:“你倒是一片好意,可惜她全然不愿领会,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陆元墨原以为曲苏只是想制造笑白与璇玑两派的对立,以替兰芷出气,所以才提出以自己的命换云绯若命的法子。但如今看来曲苏的目的并没这么简单,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云姑娘,在下对你的赤诚天地可鉴。恨只恨没能早一步遇见你,才致今生的遗憾。”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
“啊!”陆元墨忽然惨哼一声,跳了起来。
开阳剑血光湛湛,陆元墨手捂着胸口,鲜血淋漓。他穿的是黑色外袍,心口血从红衣内溢出,滴落在黑袍上,不见一丝痕迹。云绯若看在眼里仍觉得心惊肉跳,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我怎么能动了?你解了迷梦生?”
曲苏把剑放回云绯若手上,笑道:“我这辈子最烦什么伦理道德。你有未婚妻又如何?你爱上了她,自然得跟她在一起。你们二人郎才女貌,最是般配。”
“多谢曲兄了,还请曲兄也……”
曲苏眼睛觑着陆元墨,似笑非笑道:“你不是爱她?若是错过了今天,这辈子你还有机会接近她?”
“我……”
“人啊,一旦有了真心,做事情总是束手束脚的,看着令人生厌。”曲苏摇摇头,从地上捡了陆元墨的佩剑,“既然这样,我不如先杀了她,反正我今日原本就想杀了这位玉衡真人的爱徒。”
剑尖对准了云绯若的心口,颤颤巍巍的,似乎瞬时便会穿透她的心脏。陆元墨冲上去握住了剑身,将云绯若护在身后:“曲兄既有如此美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好说好说。”曲苏笑得十分满意,把剑还给陆元墨,“你抱着她,跟我走。”
陆元墨依言俯身抱起云绯若,她的身躯柔若无骨,靠近时芳香扑鼻,令他红了红脸。
“得罪了,云姑娘。“
云绯若气恨已极,撇开脑袋不看他。
“不知曲兄打算到我们去何处?”
“我在这山头有座小宅子,”曲苏在前带路,听见陆元墨问话便回头笑了笑,“你们今日便在这里成了婚,我做你们的证婚人。”
“曲兄真是妙人。”陆元墨环顾四周,不见房屋影踪,“芳华门据此尚有数百里之远,不知曲兄是如何选定此地的?”
“不瞒你说,这实在是费了我好一番工夫。”山上树木颇为茂盛,曲苏拨开一条横在面前的枝条,语如同和一位旧友叙话般娓娓道来,“那年我路过这里,发现此处地气极佳,用来栽花制香最是适合不过,于是……”
“原来是你搞的鬼!”
“云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俗人愚昧,无法消受我芳华门的奇香,怎么就算是搞鬼了?”
陆元墨见云绯若沉不住气又开罪了曲苏,连忙捏了捏她的手。柔夷滑嫩,他虽未存邪念,但忍不住地一阵心猿意马,不由心虚地别开了眼。
“你再动手动脚的话,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曲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前面道:“陆兄何必这样猴急,就快到了。”
陆元墨面色通红,想要辩解,又期期艾艾地说不上话来。
这座山很小,山的北面有一处低洼,盖了一所简陋的小房子。房前种了一片花草,火红色的花朵盛开,热烈奔放,好似最灿烂的晚霞。
“没想到曲兄还是爱花之人。”
“我不爱花,这花是为她种的,只是她从未看到过。”曲苏带着他们越过花丛,走到了门口。
房子只有两间,曲苏开了左首的一间,示意陆元墨进去。
陆元墨迟疑了一下,愣道:“这……似乎是女子的闺房?”
云绯若原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花海,听到陆元墨的话也转了头。
房间布置精美,想来是花了许多心思。居中一张雕花木床上铺着云纹锦被,火红的帐幔从屋顶垂下,说不尽的旖旎。床边柜上一只白玉花瓶中插了一束鲜红的花,似乎还带着朝露。
“这原本是为她布置的,没想到先成了你们的新房。”曲苏眼中露出一丝惋惜。
陆元墨将云绯若放在床上,回身对曲苏笑道:“改日再谢曲兄大媒,此时么还请曲兄回避一下。”
曲苏薄唇微抿,笑意盎然,点头返身出去。
“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碰我,我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云绯若手足绵软,警惕地看着陆元墨关了门,离她越来越近。
陆元墨侧耳细听,门外曲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多时隔壁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我能做什么?”陆元墨坐在床边,苦笑道,“我笑白门虽比不上璇玑门名声显赫,也是门规森严,从来容不得弟子丧德败行。”
“那便好。你赶紧刺我一剑,替我解了这该死的迷梦生。若是你我合力,想来他也拦不住我们。”
陆元墨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低头呕出一口血。
“他那一剑固然解了迷梦生,却也伤了我的本元。我不忍心……”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伤可以慢慢养,留在这叵测之徒的房子里,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陆元墨一言不发地爬上床扯下帐幔,云绯若目光惊恐,结结巴巴地怒骂:“你做什么?你上床做什么?下去!下去!”
陆元墨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吼得差不多了才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拼死也会护你周全。你且耐心等候片刻,待我调息完毕,有了九成把握就带着你闯出去。”
“是我错怪你了。”云绯若附在他耳边,赧然道,“若是不成的话,你就给我一剑,我不怕的。”
她吐气如兰,在陆元墨耳边撩起了一片绯红。陆元墨定了定神,勉强移开视线,开始静心调息。
云绯若躺在旁边望着帐顶,脑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陆元墨的情形,深深替他可惜:这笑白门少主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差,怎么挑了罗潇那样一个泼辣女子?
转念又想,其实罗潇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对他一片真心。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嫌他眼光不好,明明她才是最瞎的那一个。
想到齐无离,她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思迷乱起来,面色越来越红,好像醉了酒一般。
“曲苏,你出来,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云绯若一惊,从绮思中回过神,看到身边的陆元墨脸色也是一片血红。
“陆公子,你怎么了?”
陆元墨转过脸凝视着她,目光痴迷:“你知道吗?若儿,我是真的喜欢你,即便你一点都没把我放在心上,我还是忘不了你。”
“陆公子,你别这样,你还有罗师姐。”
“你别跟我说话!”陆元墨他此刻浑身真气乱走,心烦意乱。他想要下床离云绯若远一点,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慢慢移向了床的内侧。
“我怕你们耽误了良辰美景,所以自作主张,帮了你一个忙……”
曲苏手背在身后,一脚踢开门走了进来。
红帐内忽然伸出一双手,如电光一般袭向曲苏咽喉。
曲苏脸色剧变,抖开把折扇挡在面前,随即顺势躺倒在地,躲过了突袭。
“若非我有伤在身,此刻你的脖子早被我捏碎!”
曲苏站起来拍拍灰尘,好像没事人一般笑道:“陆兄果然修为精深,中了我的渐销魂居然还能有如此速度,笑白门不愧是仙道名门。”
“我笑白门千年积淀,自然不是你小小芳华门可比的。”陆元墨一击落空牵动伤口,又呕出一口血,脑子反倒清醒了些。
“是啊,小小芳华门,不值一提。”曲苏嗤笑一声,“你今日栽在我手里,是不是很不甘心呢?”
“旁门左道,下毒害人算什么本事?”
曲苏将折扇轻轻一扬,微笑道:“我芳华门只有香,哪来的毒啊?方才的迷梦生,一入梦中再难回,非要伤心才能苏醒。可惜我低估了你们二人的功力,下得浅了点。至于这渐销魂,专为有情人准备,步步入彀,心甘情愿为之销魂。我怜你一片痴情,才不惜用了这许多。”
“难怪芳华门多年来一直不入流,阴险小人也只配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入流又如何?你们这种名门不也勾心斗角?”
陆元墨伏在红帐边,汗如雨下,帐纱映得他的脸红彤彤一片,血色欲滴。
曲苏笑得越来越开心:“更何况,陆兄死前还能同心爱之人共赴巫山,曲某也算仁至义尽了。”
“那张纸条应是你的手笔吧?曲公子?”
云绯若清冷的语声从帐幕内传出,听在陆元墨耳中仿佛酷暑中的一道冰泉。
“我只是改了个地址,又帮你通知了陆公子。这附近也就落花坡还算适合男女幽会,这份苦心你现下体会出来了,也不枉我花了这番心思。”
“原来是你送的信。”陆元墨惨然一笑。那天他接到条子时罗潇正在身边,他生怕被她发觉便草草浏览,以至于未能去深思其中不合常理之处。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曲苏折扇轻挥,一股香风扑面,将红帐翻卷到帐顶,露出云绯若灿若朝霞的脸。
“如你这般美貌的姑娘,非不得已我也下不了手。”曲苏收了笑意,神色极为诚挚,“你是我向别人表示诚意的祭品。”
“那你干脆杀了我便是,何必拖陆公子下水,白白得罪了陆掌门。”
云绯若侧了脸,一双杏眼清澈如水。
“姑娘说笑了,我若是有本事杀你,也不费这许多功夫了。”曲苏将折扇合上在手心轻敲,又转向陆元墨,“其实我原本可以放过陆兄的,只是你不妨问问他,可愿意舍你独活?”
“今日之事我难辞其咎,自然不能舍云姑娘而去。”陆无离目光缱绻,在云绯若身侧流连。
“我不领你这情!”
“我知道,我是一厢情愿。”陆无离浑身发烫,眼神越来越迷离,“可我不信,不信这世上还有谁如我一般爱你至深。我知道我没资格,可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抛弃所有的一切,与你共赴天涯海角……”
“知道吗?这就是渐销魂。”曲苏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他心里对你有欲望,渐销魂只是放大了这种欲望。不管这个人多冷静,在心爱之人面前,他终会心甘情愿为欲所驱使,避无可避。”
云绯若见陆元墨颤抖着手伸向了她,那原本白皙的肤色已成了通红,宛若一双鬼手。
她知道曲苏所言不虚,此刻陆元墨已经全然为渐销魂所控,失了神志。
“你说得对。可是纵然被伤透了心,我也不愿随意找人取暖。”她冷冷注视着陆元墨疯狂的面容,一字一顿。
“多情总被无情误……”曲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也是万分怅惘。转身时,红帐缓缓坠下,他随手关了门。
“啊!”
“嘭”
声音同时响起。
倏然间,陆元墨右手捧着血淋淋的左腕,从红账内一路滚落。而比他早一步落在地上的,还有口中狂吐鲜血的曲苏,胸口脚印宛然。
两人各自从对方眼中望见了自己的惊惶和恐惧。
“我纵然伤了你的心,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红帐已裂成了数百条丝带,在床前四处飞舞。有一人星眸含笑,长身玉立在丝带中,面上带着浅浅的恼怒。
“你!”
云绯若方才以璇玑心法对抗迷梦生和渐销魂许久,到此时终于晕了过去。
只是谁也分辨不出这一个“你”字,究竟是惊是喜,是恨是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