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坐这里吗?”
从食堂大扇防风玻璃窗斜射过来的亮光被挡住。
视线里涌出大片纯白色的纤维,混合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被迫拉回思绪的林冉还有一丝恍惚,然后目光微微往上。
专属于医生的白色制服被对方穿得十分潇洒在意,内底是一件藏蓝色低领针织毛衣,以林冉的见识自然看不出来毛衣的品牌,好在即便是其他女人也不太会这件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的毛衣的价格是否高昂,因为对方居然风骚地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圆领低肩的毛衣让那两块蜜色的精致锁骨看起来格外诱人,脖颈出微微凸起的男性象征更有一种难言的性感。
制服领口处上挂着私立医院的工作牌,林冉只扫到那个名字,顿时就没有再看脸的欲望。
眼科医生:唐嘉言。
“请便。”
女人的头仍是微微低垂着,细微的声线带着一丝嘶哑,居然并没有看人,就埋着头继续吃饭。
唐嘉言有片刻怔愣,好在他一向是自来熟的性格,尤其在女性方面,因此也不大介意,很快在女人对面坐下:“一个人吃饭是挺无聊的,对吧。”十分熟稔的口吻,仿佛她与林冉相熟
但是事实上这位新来的眼科医生并未在任何场合与林冉交谈过,他很可能是连林冉的名字都不知道的。
当然无聊,林冉心中腹诽,唐主任平时吃饭周围总是围绕着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护士,方圆十米开外都能闻到这位唐主任散发强大的男性荷尔蒙,作为全医院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单身男青年,确实难得有独自一人吃饭的经历。
良久,没有意料中的回答。扯开筷子准备开动的唐嘉言有些诧异,不得望向对面的女人。
深秋的日照并不明亮,从大片灰色云朵下投射光芒带着一丝阴沉与冷冽,女人的脸便被笼罩在那层阴郁里,因为埋着头,不大看得清具体的五官,浓密的黑色短发下只露出一张圆圆的有点包子像的脸,衬得皮肤越发白皙水嫩。
她吃饭的样子挺特别的,唐嘉言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吃饭时能吃得这么香,整整一大勺,那勺子大概比她的嘴还要大一点,唐嘉言怀疑她能否一口吞完,可是她真的是一口吞,一点都没剩下,包子脸迅速鼓起,圆滚滚的,像他养过的金鱼,居然有一点点可爱……
被那道赤裸裸地目光看得实在不自在,林冉不得不抬起头,却在下一秒,嘴里的饭差点没喷出来,对面医生一手好整以暇地撑着俊颜,一根手指伸过来,往她嘴角戳了戳,动作太快,林冉没避开,好在教养足够好,没当场把饭喷出来。
饶是如此,林冉还是下意识地瞪了对方一眼。
“眼睛也鼓起来了!”唐医生乐了,唇角微微扯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林冉:“……”
林冉收好餐盘,匆匆离开。
她不大喜欢唐嘉言。
这个男人的笑容太明亮,容易让她想起宋清池。
但是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宋清池了,也没有那么炙热地去喜欢宋清池,那是件奢侈的事。
下班回家的路上宋阿姨打来电话,她买鱼的时候忘了买葱,让林冉去菜市场的时候顺便买点葱。
林冉骑着她的黄色小电瓶拐了个弯,开往菜市场方向。
林冉父母早早去世,林奶奶不愿意耽误孩子的教育,毅然卖了小区那套房子,一分钱没要,将卖房的钱往林母的密友宋家一搁,把孩子寄养在宋家,自己回乡下种田。
因此林冉一直寄住在宋家,即使宋清池出了那样的事,宋母也从来没开口赶过她。
林冉买完葱回去的时候,宋母已经做好一个素菜一晚滚汤,只剩鲜嫩的鱼肉放了蛋清、姜丝码在碗里正等着下锅。林冉把葱提进厨房交给宋母,洗了手,就转身去房间将宋叔叔的轮椅推出来。
宋母以前在附近的小学教物理,后来宋清池出了意外,宋叔叔受不了刺激脑溢血瘫痪。宋母不得不提前退休,在家里专心照顾瘫痪在床的宋叔叔,所以晚饭一直是宋阿姨做,林冉负责刷碗。
林冉的工资卡放在宋母那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工资是多少,每个月有固定的零花钱放在林冉床头,换季的时候,林冉也不操心,衣柜里会有宋母提前购置的几套新衣。
宋叔叔脑溢血动过两次手术,林冉知道家里不富裕,并无任何异议。
她本身其实也没有什么理财观念。
林冉将宋叔叔推到客厅,熟练地替他按摩了一会儿背部和腿脚,宋叔叔见她回来,歪着身子嬉笑着朝她流口水。
宋叔叔目前处于半瘫状态,右半身麻痹,意识宛如婴孩,但是林冉和宋阿姨都坚持与他说话,比如林冉每天傍晚给他读一会儿报纸,晚饭后宋阿姨会推他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林冉读完一条新闻的时候,宋母最后一道鱼已经做好,晚饭将就宋叔叔的特殊需要做得十分清淡,宋阿姨先给林父喂完饭,自己再吃,一顿饭除了宋叔叔会发出类似婴孩儿的模糊不清的低语外,通常都是十分安静的。
等宋母吃完饭,林冉正想收拾碗筷,被宋母叫住了:“今天我洗碗,你奶奶托人送来一些土产,我挑了一点出来,你待会儿给你姜叔叔家送过去。”
林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林冉的工作是宋母托姜叔叔找的,清高了一辈子的宋母始终觉得过意不去,也不在乎如今姜家还看不看得上这些微薄土产,只要有总会让林冉送过去。
但是早已经搬离单位旧小区的姜家如今离得很远,林冉中途要转两次地铁再乘坐一路公交,并且因为处于A市郊外的墅区,公交并不能直达,有两公里的环山路,而为了节约车费,林冉向来是能走则走的,因此辗转下来,几乎路程上要花去2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林冉以前一直觉得她是因为路程太远才对去姜家这件事有隐隐的抗拒,直到在姜家碰见姜景姿,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抗拒的究竟是什么。
她其实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过姜景姿,这样的说法不太准确,只要她想,她又是天天能见到姜景姿的。
公交站的广告牌,城市中心的LED大屏幕,甚至是去一趟超市也总能碰见印有姜景姿的商品,有一段时间林冉无论换到哪个卫视台,都能看见姜景姿的电视剧或新闻采访,以至于林冉很多时候会觉得,这个人是虚幻的、不与她同一个世界。
但曾经住在她对面的姜景姿又是那样真实地参与过她和宋清池所有的青春年少!
“怎么又提了这么多东西来,你们真是客气。”姜母与姜父都是医生,典型的知识份子,对于林冉突然造访,姜母即使再厌烦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不过东西她没有碰,很快让家里的阿姨拿走了。
倒是姜父显出几分热情,放下手上的报纸看她:“是小冉啊,进来喝茶,最近工作还顺利吗?”目光很是慈祥。
林冉原本话就很少,更加不懂得拒绝别人,因此这一刻,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姜父让她喝茶的提议,只说了句“挺好的。”又想说谢谢姜父帮她工作上的事,可是仿佛并不知道如何表达,显得有些讷讷。
“快进来吧。”姜母不好拂了丈夫的面子,见林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模样,干脆侧身招呼她进来,又让阿姨给她递拖鞋。
平时林冉都是放下东西就走的,姜母也不会挽留,倒不知今日是为何,心情极好的模样。
林冉只得换上拖鞋。
再抬头,她便望见从楼上走下来来的姜景姿。
她比电视上看起来要瘦得多,大概是刚刚运动完,黑色韩版修身运动服未来得及换下,将双腿衬得更加笔直且修长,头上松松扎着简单的栗色马尾,露出饱满精致的五官,她皮肤非常白,且又透又亮,在运动后带着健康的红晕,没有化妆,但素颜的样子也丝毫不逊色于大荧幕的特写镜头,漂亮得惊人。
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红到家喻户晓的地步,姜景姿显然是有足够资本的。
“瞧你们,小时候不是玩得挺好的么?怎么见着面反而都傻了!”大概因为工作繁忙的姜景姿难得回来,姜母心情很好,打起圆场。
陡然遇见林冉,姜景姿也十分诧异,不过她毕竟已经在娱乐圈打滚多年,情商一流,很快微微一笑:“林冉,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
林冉离开姜家独栋小别墅的时候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有些木木的,那半个小时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统统有些恍惚,只晓得最后天色已晚,姜父客气地提议让司机送她,她拒绝了,很快告别出门,几乎是逃的速度。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的细雨,深秋的雨夹杂着冷风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暮色已晚,半山腰的公路两旁的高高的路灯陆续亮起,雨丝在橙色的光亮里,丝丝透明。
林冉双手揣在红色针织外套衣兜,在雨丝里缩成小小的一只,有些木然地前行着。
乍然见到姜景姿,她仿佛想起很多,但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那些画面断断续续,如同看过很久的电影,再回忆也只有几句台词、主角模糊的脸和那些暧昧不清的细节。
林奶奶当初卖的房款并不低,林冉家那套房是学区房,邻近A市最好的一所学校,房价炒得非常高,许多家境优越的父母为了孩子能够接受最好的教育,选择在这里买房安家。
姜景姿就是那个时候搬过来的,那个时候林冉陡然失去双亲,逐渐开始少言寡语,并不能很快适应自己的家变成对门,每次回宋家都会下意识走到姜家去。
姜景姿与她同龄,小升初的时候又很快与她分到同个班级,两个女孩子兴趣相投,倒很容易变成了密友。宋清池比她们大三岁,一直在高中部,是学校出了名的优等生,给女孩子们补课的重任很自然就落在了他肩上。
三个人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高考前夜的分别,林冉一直觉得,她与姜景姿,用俗气一点的话总结,大概应该是那种到老了也要一起相约去跳广场舞的朋友吧。
哦,高考,是的,高考......
回忆到这里突然断片!
林冉脚步顿住!
细细密密的雨丝里,她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似的......
高考那时候发生什么了?
“林冉,宋清池刚才跟我表白了!”
“吱”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伴随着雨雾里前车灯炽白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