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去西苕,因为在山区,开车到县医院一半是山路,前一天晚上她又架不住白马和三姐妹的劝,喝了点店里的自酿啤酒,结果悲剧了,晕得厉害,下车的时候,差点走不动路,休息了半个小时才好一些。
听说市里专家下乡,到西苕县医院就诊的病人增多,特别是老年的关节病患者,还有几例是术后恢复有问题的,平和细心,对老人家更耐心,也不怕脏,很受乡下老人们喜欢,就是西苕的山里话,有些让她听不懂,她就耐心地再问,边上当地医院的医生翻译给她听,她才明白。下午她又跟县医院医生一起连着做了慢性骨髓炎手术和腿部骨折脱位复位手术。
第二天她还赶到吴大参加培训。薛甲给她留好了位置,在报告厅的偏后面。
“这么多人啊?”平和望着前面黑压压的人头。
“今年本部八十多吧,再加上你们几家附院,估计有一百多了。”薛甲把一块蛋糕给她。
平和突然瞪大了眼,怎么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呢,还有同桌给送早饭,“正好没吃饱呢。”昨天又是晕车又是门诊和手术,早上有点起不来,奶奶给她准备的早饭只吃了一半。
“那你赶紧吃,可以赶在上课前吃完。”薛甲提醒他。
可他不是讲究这讲究那的么?就不怕看她争分夺秒狼吞虎咽吗?平和咬了一口蛋糕在嘴里,鼓鼓地,还没咀嚼。
“其实边上课边吃,老师也会假装看不见的。”薛甲笑着说。
平和吃完一口,想想也对,“没想到,好学生一毕业就变坏了。”
“好不容易装到毕业啊。”薛甲当年跟白马混在一起,他比白马能装,所以两人一起去机房偷用电脑,撞到老师,往往是白马嘻皮笑脸的,他装偶尔犯错痛改前非的。
“那他们这么认真记笔记的样子,会不会跟你一样也是装的呢?”平和指了指前面一大批低下的脑袋说。
“肯定有不少是装的啊,当然,还有一些是怕考不出来,勤奋学习的。”薛甲跟平和熟了,自然就放松了一点,露出了真实的自己。
平和想,果然嘴巴有点毒。到底是跟薛乙双胞胎呢,以后跟白马也算是一家人呢。
“你笑什么?”
“我忽然感觉像是薛乙或者白马坐在我边上。”
薛甲听了这句话,突然觉出不好来,她是要么把他当姐妹、要么把他当兄弟,这样的话,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希望他是多虑了。
中午下课,薛甲想请她去吃饭,平和拿着学校发的餐券说:“天太热,我还是吃免费午餐吧,大餐留到以后吃。”
薛甲还没挑好车,出行确实不太方便,就没坚持。
两人去吴大食堂吃了饭,培训老师来自省城,希望下午能早点回去,所以吃完饭休息没多久又开始上课,结果下午的课堂气氛完全没上午好,一小半人进入了梦乡,平和后来也忍不住睡了会儿,薛甲一会儿看看老师,一会儿痴痴地看她。
高中的时候,他一直名列前茅,结果高二第一学期,却被一个女生超过了,竟然是薛乙曾经的同班同学。他心气高,就跑去十八班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一看一打听更气,这女生比他还小两岁,个子又很矮,永远坐在第一排,样子倒长得挺可爱的,却又不大理人,冷冷的,淡淡的。那时候的白马因为太吵,被班主任张笑兰永远钉在第一排靠墙的两边换来换去,而乔北鲲因为坐轮椅,永远在第一排方便进出的口子上,两人经常轮着跟平和同桌。平和跟他们还有交流,跟其他男生交流不多,他这个外班的,更说不上话。所以一来二往的,薛甲就跟白马交上了朋友,等到他发现自己喜欢平和的时候,又发现平和好像是白马的女朋友。朋友的女朋友,怎么下手呢?薛甲的自控力好,正好高三了,于是,他将全副注意力都用到了学习上。
下午培训结束得早,平和一回到家就进屋补眠去了,裴允来了也不知道。
裴允扛着一纸箱葡萄上来,脸上都是汗,背上衬衫也有些汗湿了,“奶奶,菊姨。”
崔奶奶和沈金菊正在准备晚饭。“哎呀,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快起来。”崔奶奶压低声音喊裴允进屋,又拿了块新毛巾给他,“快去洗一洗。”
裴允洗完了走出来,没找着平和。“这两天装修停了?”
“小殳很细心的,双休日大家在家休息,他一般不搞大动静。正好卫生间在测试防水,养着一池水呢。”
“哦,那我家也让他装修吧?”裴允也想省力点。
“好啊,我见着小殳跟他说一声,一定要保质保量,绝不偷工减料。”
“谢谢奶奶,又劳烦您了。”
“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帮得上忙,证明我还有点用。”崔奶奶又想起了葡萄,小步跑过去打开箱子拿出一串来,“这么新鲜,刚摘来的?还给免费送上门来。”
“今天上午在青州,办完事回来路过葡萄园,就去摘了些。挑了好几个品种,您尝尝看,喜欢哪个跟我说,下次我开车去一趟。您要有兴趣,我带你们一起去亲自摘。”
“你工作那么忙,怎么好老麻烦你。”
“不麻烦,您别把我当外人。”裴允想了想,还是问:“平和呢?”
可也不能太不把你当外人啊,孙女不同意呢,崔奶奶想。“最近又忙又累,在房间休息呢。我让阿菊洗洗去。”说着转身去厨房了。
裴允踌躇着,来一趟没见着人总有些不甘,见门虚掩着,就悄悄推了进去。
平和半靠在床头,头歪在靠枕上,几缕短发不听话地垂在眉眼上,微微上翘的睫毛留下淡淡的投影,红润的唇微翕,就连唇上浅浅的绒毛也清晰可见。一身小黄鸭的家居服,像浅蓝的湖水上浮动着一群乳鸭,再加上她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像一名中学生。她读中学的时候,因为比同学小两岁,看上去更像小学生,现在,倒是像个高中生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她了,她也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让他细细端详过。裴允干脆轻轻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一本医学书已滑到她的腿上,翻开的那一页上正好是四肢关节的剖面图。他轻轻地把书拿开,再把薄毯打开给她盖上。
这是他守了多少年的姑娘,却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静地守过她。裴允就这样望着对一切无知无觉的平和,然后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快吃晚饭了,沈金菊蹑手蹑脚地跑到客厅听了听,没听见动静,又见门半开着,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金菊是有“前科”的人,崔奶奶只当没看见她的小心思。
沈金菊看崔奶奶还在厨房,赶紧上前扶住门框向房间里探去。
“醒了么?”崔奶奶语气淡淡地问。
“还睡着呢,一个靠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我瞧着这么睡着多不舒服呀。”沈金菊如实汇报。
“两个人工作也是太忙了些,平和手术多,还要上夜班,小裴案子多,没完没了加班。再年轻,这样也吃不消啊。让他们睡吧,就怕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崔奶奶递了颗葡萄过去。
“菜都要凉了呢。”
“天气热,不怕凉。”
可能屋外老人的说话声吵到了两人,也可能真睡够了,也或者是半靠着的姿势睡着不舒服,平和很快醒了过来。
裴允是容易警醒的人,平和一有动静,他马上也醒了。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没开口。
她下午在吴大报告厅睡着了,虽然只一小会儿,却是被薛甲看了个清楚,回到自己家里睡,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裴允给看到了。平和本能地拉了拉毯子,看到小黄鸭,才想到自己穿的并不暴露。
“不好意思。我先出去。”裴允个高,椅子并不舒服,长期保持一个扭曲姿势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于是站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
平和一句话也没说,但眼里盛满了怒气。今天一定要把话跟他说清楚,再不警告他,他不是登堂入室而是侵城掠地了。
裴允走出房门,看到两位老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突然让他觉得像是站在正午阳光下炙烤一样,无所适从。
“先来吃点葡萄吧。”崔奶奶什么也没问。
“好。”裴允刚说完,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管平打来的,告诉他政治部有任务,马上让他过去一趟,他如遇大赦。“奶奶,菊姨,不好意思,我有任务了。”
裴允说完,眼睛却望着刚走出房间的平和。
“赶紧去,路上开车小心点。”崔奶奶看两人还尴尬着,就立即为裴允解了围。
“好,那我先走了。”裴允没作停留,风一样离去。
车开到半路上才想起来,管平说是政治部的任务,政治部能有什么任务给他,不就是上星期追着他要做宣传吗?刚才是急着找理由避免尴尬,却误打误撞,撞到政治部的枪口上去了。
“管队,我刚没听清楚,政治部的任务,还是让大华、全明他们去吧?”裴允打电话给管平,希望能抽身。
“政治部的任务也是任务,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知道?还推三阻四的。”管平本来做好了做长篇思想工作的准备,结果这小子一口答应了,谁知没多久又反悔了。
“可这拍照片什么的,我不擅长啊。”裴允是真为难,他又不是演员。
“这次宣传,交警、巡警、网警、缉毒警都派出了精兵强将,难道我们刑警就甘于落后?你业务最强,外形么也还过得去,我和两位副支队长才都推荐了你。你小子不是还没女朋友么?组织给你安排,到时候宣传片一放,宣传照一上,还不把你挑花眼?”管平恩威并施。
“你还不如给我个棘手的案子呢。”裴允继续抗议。
“东苕的白骨案,有眉目了吗?”管平不假思索地问他。
“查到点线索,又断了,我和申屠正努力着呢。”裴允有些沮丧。
“先把今天的政治任务给我好好完成了,白骨案,你们也不能泄气,一条人命没了,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管平下了命令。
“好。”裴允回到单位,到政治部报到,一直忙到晚上,才算把宣传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