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漆黑一片,没有星星。荒凉的大地,犹如月光下的雪地般,弥漫着惨白、冰冷的光。在这诡异的天地之间流动着一股腐败的味道,不是臭味,更像是霉味,就如同迈入久未开启的空荡荡没有尸体的坟墓时能够闻到的那样。
人间界。
二十多年前,AD.1980,一个叫鲁迅的小孩。
体内骨骼微微擦出声响的一阵杂音中醒来。
夜半,眼睛争开后却发现四肢完全没有知觉。
像是个透明的虫蛹。他的意识化为手掌般大小的形体囚禁脑海中。
无论脑中有形的意识如何摆动手脚,陷入沉眠的身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只有左臂的知觉维持了幽闭于脑中的意识,血潮流经的脉动讯息回到了脑中,仅属于身体一部分的左臂此刻宛如他的全身。
在这唯有左臂留有知觉的时刻,突然间——所有恐惧,仿佛凝聚到了唯一属于身体部位。
“———呃!”
那左手的痛苦在意识中化成了整个身躯的知觉。
而边传来硬物摩擦的声音。
那是肉体逐渐被削去的感觉,它化为刺骨的恶寒。
意识中涌上了一股仿佛自己的身躯被放在齿间咀嚼的快感,鲁迅感受到自己正缓缓遭到吞噬。
左臂在下一个瞬间消失,鲁迅取回了身体的知觉。黑暗中依然传来簌簌的吸吮声。
鲁迅当即推开棉被,只见床上一片血红,身旁则站了一位自鼻子以下全身染满血水的少女。
她带颚骨碎裂的下巴露出了微笑。
“——因为哥哥看起来很痛苦,我才这么做的”
她身上似乎依附着什么不详的秽物。左肩与上臂衔接处被平整的划开,既没有痛楚也看不到齿痕。
她张开碎裂的颚骨舔着鲁迅的伤口。这个动作就像是要将什么已经逝去的东西填入鲁迅左肩上庞大的缺口一样。
那是骨骼擦出声响的宁静的夜晚,这个美妙的生命之声宛如初次绽放的花朵一般。
轰……
雷声密布;乌云滚滚。
时间终结;周围一片死寂。
难道,这就是宿命么?
小孩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悲恸,似乎早已明白一切,但是,看着周围的所有人无言地询问鲁迅身上不安的恐怖力量是怎么回事,鲁迅恐惧这样疑惑又无助的眼神,却又无法回避他们临死前的目光。
他知道是自己是Special……
非人类,抑或说,人间界以外的存在!
血在鲁迅四周滴着。
濒死前,那么爬虫一般的人类眼睛睁得大大的呆看着鲁迅,看着自己手上的掌纹,仿佛烙着一个奇怪的恐怖公式,推演出绝望的人生。
“是不是跟我有亲密关系的人,都会死掉?”鲁迅痛苦地问。
“一点也没错。”泥菩萨笃定地说。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迟早的事。”泥菩萨自以为幽默地说。
“干!”鲁迅大骂,站起来就要走。他不认为自己命运有任何可笑之处。
“年轻人真开不起玩笑。”泥菩萨努力撑起笑脸,拉着鲁迅请他坐下。
泥菩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穿著学生制服、满脸气愤的小伙子,猜测他脑子到底装些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将他身上的钱掏个一乾二净。
地下道里还有五、六个以算命维生的老江湖,泥菩萨若不把鲁迅唤住,这笔活生生的生意铁定飞到别的摊子。
“说完了你的故事,该把你的八字给我算算吧?”泥菩萨拿着毛笔,煞有介事地将鲁迅念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抄在红纸上,满纸腾墨,他可是这个地下道有名的“亲算”。
鲁迅期待地看着泥菩萨的毛笔时而飞扬、时而顿挫,泥菩萨一皱眉,鲁迅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寸,泥菩萨微微点头,鲁迅的眼睛就睁大了一分。
“有没有解?可不可以改运?”鲁迅急切问道。
泥菩萨心中嘀咕着,他开始怀疑这位命运乖违的少年刚刚说的故事是不是编的,要来考验他的真功夫?
“小朋友,你的命盘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之姿,命中且无大灾大难,更时有偏门小财,功名不遂,但你天性善良纯朴,故能立小家小业,四十岁许还有机会聚大财,就算你把命盘给别人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我说你……刚刚的故事是编的吧?”泥菩萨淡淡地说。
“当然不是编的!我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在编故事上?”鲁迅微怒。
“你的五官堂堂,面貌格局尚佳,唯一的缺点是略犯桃花,但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缺失啊?若说你的遭遇奇惨,这也不对,你的印堂红润,丝毫不见发黑患紫之相。真是怪了。”泥菩萨沉吟着。
鲁迅知道泥菩萨并没有在唬弄他,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横死非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泥菩萨看着鲁迅狐疑的眼神,开口说道。
鲁迅将左手递给泥菩萨,手掌打开的瞬间,泥菩萨竟吓得大叫,往后摔倒在地。
“怎么?”鲁迅的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害怕的是,或许泥菩萨看出他命运中某个恐怖的缺陷,高兴的是,既然知道缺陷是什么,应该就有机会弥补!
“不要靠过来!”泥菩萨吓得踢翻椅子,阻止鲁迅将他拉起来。
“我的掌纹很怪吗?哪里怪?”鲁迅突然害怕起自己的掌纹,甚至不敢看它。
“对不起!我跟你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求求你走开!”泥菩萨歇斯底里地叫着,眼泪甚至快掉下来了。
鲁迅在这样妖异可怖的气氛下,自己也给吓得发抖。恐惧彷佛自手掌上扩散开来,变成可以触摸的魔物,更可怕的是,它就长在自己的身上!
“我该怎么办?”鲁迅呼吸有些困难,大声问道。
“快走快走!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对!”泥菩萨哀求着,却不拔腿逃走,难道是脚软了?
此时地下道里其它的泥菩萨全都聚了过来,他们很好奇一向飞扬跋扈的泥菩萨怎会倒在地上鬼叫,难道是拐钱被揭穿了?
“大家救我!救我!”泥菩萨几乎惨叫。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瘦高的老算命师瞇着眼说,向冷汗全身的鲁迅看了几眼。
一个胖大光头算命仙哈哈一笑,他叫胖八卦,画符镇邪是他的专长,说:“再可怕也不过是七衰九败,要不就是死煞聚顶,至多是天煞孤星!”
泥菩萨惨白着脸,并不答话,只求得逃离现场。
“请帮我……请帮帮我……”鲁迅紧张地打开双掌,平举齐胸。
“******妈!”胖八卦大吼,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叠鬼画符撒向鲁迅,往后急跃,一颗胖光脑袋砰然撞到墙壁。
“我的掌纹很恐怖?快救救我啊!”鲁迅几乎要晕了,尤其在这翩翩飞舞的符蝶中。
其它的泥菩萨一个闭目诵经,一个疯狂在额头上结各种密宗手印,一个倒真的拔腿就跑,虽然他边跑边跌倒。
唯一堪称冷静的,就是瘦高的年迈算命师,他尽管双脚发抖,却还像个高人模样。
“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我!”鲁迅哭道,立刻就要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