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警重新启动安全区探头之前,蜡像师偷偷从法庭溜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第六人心中怀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一切都布置好了,万事俱备。
从小到大,蜡像师最喜欢的娱乐,就是欣赏猎物在罗网中惊骇欲绝的样子。长大后,他惊喜地发现,把兴趣与工作结合到一起,竟然如此容易。
作为一名职业杀手,蜡像师总是把大量心思用在折磨目标的精神上,为电池推销员济慈准备的鬼镇迷宫当然不是他的第一件作品,也不会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实上,他认为自己现在布置的陷阱将大大超越那些纸板房子跟射灯,弄不好,这将成为他一生的代表作。
另一件蜡像师的得意之作就是海伦娜?司汤达。毫无疑问,那个女人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了,用来作为谋杀的替死鬼再合适不过。蜡像师脑海中又浮现出女教师仓皇惊惧的面容,对他而言,进一步的恐吓已经无法找到乐趣了。
老式唱机中飘出旧时代的乐曲,听上去温暖而又混浊。蜡像师一面跟着旋律轻哼,一面为坐在椅子上的人进行最后的精修,它已经跟自己有八分相似,只要磨平眼眶附近的毛糙,再上一遍色,工作就完成了。圆珠笔大小的石蜡枪源源不断地合成出快速蜡,第六人手持锉刀跟手工铲在人像身边忙前忙后。原本混沌不明的蜡质面庞渐渐转变成了一张两颊泛光的呆板笑脸,蜡像师满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内心平静而又充实。
大功告成了,接下来,就等明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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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庭审原本被安排在星期五下午,但是吃过午饭,辩护律师找到法官,经过短暂的交谈,后者忽然宣布了长达四个小时的休庭。然后法官就带着控辩双方进入秘密会议室里展开磋商,等到他们重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开庭的钟声随即响彻安全区。
余晖把安全区老建筑的阴影拉成细长状,横七竖八地交织在马路上。人们踏过鬼影斑驳的路面,三三两两进入法庭。
第二书记员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他一晚上时间都在给自己想出路,然而越琢磨,他就越绝望,半机械人的处境就像躺在砧板上那么一目了然。“泽格大帝在上,让这个噩梦快结束吧。”他懊恼地喃喃自语。
“但以理先生。”半机械人抬起头,看到律师正笑眯眯地挡在自己身前。
“但以理,哼!我运气真好,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个愚蠢的名字了,你想干什么?”
“法官阁下在找你。”麦琪说完,不等但以理反应,已经朝预备室走去,“跟我来。”
书记员一肚子狐疑地跟在后面,进入准备室,他发现法官跟公诉人都已经等在了里面。但以理不满地交抱双臂:“你们知道,这不合规矩……”
话未说完,冷不一根长针扎进了他的有机身体。书记员本能地想要反抗,但是只有机械那一半身体回应了他的意志,而他引以为傲的有机外设反而变得沉重无比,拽得他几乎无法站立。
“书记员阁下,现在时间很紧,所以我长话短说了。我现在给你注射的是吞噬军团开发的强制进化阻断剂,现在你身上的妒妇子嗣暂时瘫痪了,你跟她的感应链接断了。”
“你们……怎么知道……”但以理咬着牙问出这个问题。
“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这个了,阻断剂只能维持很短一段时间,而且妒妇随时可能察觉。所以,让我们长话短说,我昨天看到你跟妒妇在一起,然后今天下午,我最主要的证人不见了。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刚巧要告诉我们?”
“快放手,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审问一名把我朋友出卖给妒妇的叛徒!如果我拔掉针管,妒妇就会知道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吧?”
“好好,别拔,听我说,是妒妇逼我的,她要我说出前天晚上城里谁没有不在场证明,我说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他,一个是巴罗多买。”
麦琪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又做了一次深呼吸:“阿福。”
“怎么?”舍利回答。这次他们的对话不是用意识传送的,在场的人全都能听见。
“过来给我一个特写镜头,我要,”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要跟咱们船上的客人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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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后,“罗兰”号整艘船上都响起通讯铃声,玛丽等人在催促下聚集到舰桥的主屏前。主屏闪烁了一下,然后浮现出一张有些慌乱的女人面孔。
“嗨,各位,我是这艘船的船主,我叫麦琪?勒庞,很抱歉我现在才跟你们通话,至于原因,我想你们中的潘恩先生一定能够体谅我。”
“该死!我早就应该想到,你在监视我们!”斯特林?冲着屏幕大声咆哮。
“很遗憾,你一点都没说错。本来我不打算跟你们见面的,我原先的计划是我们兵分两路把贝拉的问题解决掉,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哈,那么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的主动坦白?”
“潘恩先生,”玛丽给了警司一个温和的告诫眼神,然后,转头看向屏幕,“那么现在的情况,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正处于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困境里?”
“长话短说吧,古斯塔夫?范宁,今天中午被妒妇劫持了。”
“哦,太棒了!干的漂亮!”潘恩举起手作势要鼓掌,这一回没等玛丽说话,胡克抢先一步把他同僚的手推到一边。
“那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身边也有人,但是妒妇很可能就在我们附近,而且,据我所知这里还有她的另一个劫持目标,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帮我去找范宁,我得说实话,他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
潘恩与胡克对望一眼,即使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有线索吗?”他问。
“阿福曾经跟范宁的意识连线过,它可以搜索范宁的脑部活动,但是,得花点时间。”
“等一下,小姐。”玛丽忽然开口,“你身边这个,是托马斯?冯?胡滕是吗?让我根他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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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记员进门开始,金妮一直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现在,她才凑到公诉人耳边:“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相信我,这个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我以为我们两个中,你会喜欢我多一点,”法官调侃的语气中带着锋芒毕露的讥讽,“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倒向她的?”
“看到你那个遥控玩具之后。”黑以赛亚毫不客气地反击。
舍利从麦琪面前移动到但以理面前:“你好,胡滕先生,我名叫玛丽?葛德文,不过你或许更熟悉我的另一个名字:雪莱夫人。我知道你现在正在被艾略特博士胁迫,但是,我认为你不必怕她。”
半机械人没有回答,从表情不难看出,舍利中的温言细语一点都没有打消他的恐惧。
“妒妇留下了数以万计的子嗣,其中绝大部分都不是高等生物。然而在这些千奇百怪的进化产物中,偶尔会有一两个,包含着反制母体的力量。”
“你在开玩笑?”
“你的老板,金羊毛公司的执行官古尔薇格女士,她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你猜她为什么会冒着激怒艾略特博士的危险,抢夺那枚卵,她当时给你布置的是什么任务?”
“她要我,找到,妒妇的遗产……”
“就是这样!你的这半边附生体外设,可以跟它的原始创造物共鸣,我暂且把它看做一种生物演化过程中的隔代返祖现象,当然,真实情况要复杂得多。胡滕先生,你就是这场灾厄结束的钥匙。”
“……”
“我认为,艾略特博士本来也没有发现这件事,直到她在这里遇到你,她发现你跟她带来的科技有联系,她也发现她杀不死你——她也许能够把你的机械身体强制进化到崩溃,但这无疑会彻底激活她子嗣的生长。”
“你们最好快一点,阻断时间快结束了。”麦琪皱眉道。
“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我确实能感应到……什么东西,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
“集中精神,心里想着它,弄清楚那在什么地方。”
“你不明白,那不是一个方位女士,那是……是一个概念……一个单词。管它是什么,它就朦朦胧胧留在我的脑子里!”
“阻断剂开始失效!”
“我来。”金妮走到但以理面前,朝后者亮出她的“自白炫灯。”【注:遥控法官的神器,在第九章出场过。】,“其他人闭上眼睛。”
戒指的白光闪了两下,半机械人就像是摄住了魂魄,痴呆呆站在原地。“现在,回到法庭上,忘掉你刚才看到的东西,但是,你心里要有一个地方,想着那个词,小心翼翼地想。”但以理木讷地点点头,然后顺从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到门重新合上,金妮疲惫地揉了揉鼻梁:“我得承认,我从没想到这次的差事会那么累,公诉人阁下,律师阁下,如果你们还有什么秘密是我应该知道的,我建议你们现在就说出来。”
黑以赛亚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麦琪则露出贼笑:“我其实是您的狂热书迷……”
面对两人的搪塞,金妮投降一样地举起双手:“好吧,上庭吧,愿麦基洗德能护佑我们。”
“您要不要抽根烟?您看上去有点烦躁。”
“我只有在灵感枯竭时才抽烟。”法官不耐烦地回答。
“听嗓音您的灵感经常枯竭。”阿尔弗雷德忽然说。
“比你想象中要频繁得多,我对作品要求特别严格。”金妮说着,一行人已经鱼贯走出准备室。房门再一次关上,只听见三人的话语声在门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