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诉人亚伯拉罕.休斯与青铜鸟盔的第二次见面，快得出乎他意料。在安置好了第五人（腓力）之后，一名法警通知他，法官此刻正在监控室中，希望公诉人不要让对方等太久。
监控室被150台全息屏包围着，系统会从探头传来的画面中，自动筛选出值得关注的部分呈现在监视者面前。然而，即使有科技的辅助，同时关注150个屏幕还是一件苦差事，为了方便工作人员集中精神，这里的灯光被刻意调暗。
法官就坐在三面屏幕墙中间，冰冷的青铜鸟盔上映满了闪烁不定的监控画面。这一次，他身后没有站人。
“公诉人阁下，”那个声音机械地说，“在这里，我想我们不必用那些愚蠢的绰号称呼彼此了。”
黑以赛亚不置可否地摊开双手：“只要您愿意，阁下。”
“我把你叫到这里来，是为了向你表明我的立场：我跟你一样，很乐意看到那个恶棍伏法。”亚伯拉罕正要开口，法官举起手，示意对方继续听他说下去，“阁下，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相信，被选中送到这里的公诉人，一定是一个意志坚定，而且相信公正存在的绅士。我猜你也认为，这个世界上适合阿提拉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死刑——”
“——公诉人阁下，我们在这颗行星上的初次相遇也许不是很愉快，但是我衷心希望之后的日子里，我们能携起手来，毕竟，只有阿提拉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如果你还是怀疑我，我这里有些东西，可以表达我的善意。”说话间，左侧的监视器墙忽然拼成了一整幅大画面，看到画面中的景象，公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助理，公诉人阁下。”法官这些话里也许带着嘲讽，然而从过滤器中传出的声音却只有冰冷的机械感，“我把这件事透露给你，是为了给我们的合作铺平道路，当然，我们的合作，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说着，法官伸出了他的手。
柴棍一样的五根手指，严密地包裹在黑皮手套中，静静等待着被公诉人握起。后者漠然看向法官，像是要在青铜的鸟头上看出一点表情来。
“这算是……一种试探吗？还是一种考验呢？”夏坦人冷冷撇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身后的青铜鸟盔说出了这次会见的最后一句话：“超市里那个人，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公诉人走了，把法官扔在了一百多个快速切换的画面当中，后者身体不动不摇，金属的脸上无喜无悲。过了大概一分钟后，黑暗里响起一个沙哑低沉的女人嗓音：“可以了，别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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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的尸体被放在一家废弃饭店的肉库里，这实在有些无奈，鉴于当今世界上的小丑标本少之又少，它理应得到更适当的保存。特勤队的技术人员被叫来修复制冷系统，却没法排空肉库的臭味，但是不管法警还是特勤人员都承认，这种气味跟此地的新主人出人意料地般配。
做为平民中唯一一个医生，第四人（约翰）被允许进入肉库对小丑进行解剖。因为体腔被破开，又在地上拖行了一天，小丑的内脏几乎没有剩下多少，但是常规的检查后，医生还是得出结论，这种生物内部的身体结构跟维达尼亚人（或者说摩耶利人）非常相似。
医生采集了小丑衣服上的一块布料，以及它脸上的些许油彩去做化验，结果显示，它的衣服材质是一种在当地极其常见的麻，但是染色手法十分特殊。这并不让医生惊讶，很早人们就发现小丑有独树一帜的裁缝工艺，专门用来制造这种集惊悚，诙谐和喜庆于一身的小丑服。
对油彩的化验显示，里面的成分大多是血跟动物油脂，带有一股肉类发酵的酸味。因为这种油脂的侵蚀，小丑面部的皮肤状况很糟糕。洗去了死者小半张脸上的化妆，医生看到大量色斑与粉刺，不难猜想，油彩下的面孔一定憔悴得像是一个瘾君子。
小丑的牙齿磨损很严重，绝大部分已经不堪使用。同样的损伤在他手肘手腕与膝盖处也发现了，医生表示，虽然这个物种在习性上已经进化成了顶级猎食者，但他身体的进化却被远远甩在了后头。这实在很不常见，要知道，一般物种的进化都是先从身体开始。
至于小丑们标志性的猎刀，医生并没有在尸体身上发现，也许是搏斗时候掉落在别处了。医生对此表示了遗憾，他说他真的很想看一看那种古朴却阴毒的武器。
第三人海伦娜.司汤达站在街角，隔着马路注视那座废弃的饭店。她的表情很复杂，仿佛正渴望着某种恐惧之物，同时，又恐惧着自己的这份渴望。
“你在看什么？”第六人（巴多罗买）走到她身边。
“小丑就在那里面，正在被人解剖。”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蜡像师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他是陪审员，你也是陪审员。虽然他是医生，但我保证对于夜叉-4的了解，他绝对及不上你。”
“不。”退休教师双眉紧锁，她双手抱肩，在秋风中打了好几个冷战。
“为什么？一个小丑就躺在一条街以外，我不相信你没梦想过这种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而且，你一生中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这种机会了。”第六人指了指餐馆破碎的玻璃橱窗，“再说，他们需要你的知识。去吧，那只是个死透了的小丑，不会威胁到你的。”
“不，你弄错了，我不是怕那个。我是怕……”海伦娜的眼神暗淡下来，“我是怕我自己，我怕我又被挑起好奇心，昨天晚上我已经意识到了，对于夜叉-4的迷恋在外面没事，但在这里，它会害死我，我心里清楚，它一直还在……”退休教师没有说下去，她的表情像是被自己接下来的话吓到了。
最后，她大咧咧地搓了几下手掌：“别劝我了，济慈先生，让我们赶快把活干完，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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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与第六人正在交谈时，一条马路外的餐厅门重新被打开，医生跟着公诉人从里面走出来，快步消失在街口，从他们的神色不难看出，他们都很焦急。
这两人最后进入的建筑以前是一座超市，现在已经被改成临时医院。此刻的病房中只有一个病人，而他也即将离开这里。
“没人告诉我过我临死的这段时间有这么难熬，公诉人阁下。”第八人（达太）强打精神做出一个笑脸，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副蒙上皮的骷髅。
休斯俯下身，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安慰的话有多么虚伪：“你很快就能去冥府，见到你的妻子和孩子了。”
“这实在太容易了，我快等不及看见她们了，我的爱人，我的小天使。这实在太容易了阁下，我只需要闭上眼睛，把这口气松开……但是，我不能……我还没有看见那个恶棍遭到惩罚，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就像这些年我的苦从来没有受过。”达太开始哽咽，这让他的口齿更难以辨认，“公诉人阁下，我不敢死，我怕我这次眼睛闭上后，我就宽恕他了。不，宽恕没有到来，在我这儿还远没有到来！公诉人阁下，把那个盒子那出来吧，我决定了！”
休斯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白衣法警已经围在他身边，沉默地等待他的命令。
“法官阁下说，让你来拿主意。”其中一个女尼低着头道。
这一刻，亚伯拉罕.休斯仿佛又听见了自己走投无路时，耳畔的那个声音：“当法律也无法指引你的时候，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良心。”
“把盒子拿来。”最后他对第四人这样说。
临时的手术间很快就搭好了，第四人与充作护士的法警正在做最后准备。达太凝视着天花板，考虑到即将面对的命运，此刻他显得过于安详了。
黑以赛亚俯下身，在老者耳边柔声说：“你有什么遗言吗？”他很确定这个声音不会被监听到。
第八人的回答回光返照一样清晰：“我是长蛇座α╱30-7上的出租车司机帕尔·威尔逊，我一生中没有发生过一次交通事故，我很快就要忘记这些了，我希望……你能替我……记住……”
手术本身并不复杂，它只持续了20分钟，随后公诉人与法警秘密掩埋了第八人的尸体，捧着盒子离开超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