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几乎是本能地把头缩回了墙后,仅仅半秒钟之差,一束红色的激光线透过玻璃,穿通了她原本站立处的黑暗,在天花板上打出了一个红点。
“对方有狙击武器?”律师在脑海中问。
“看不清楚,那个发射器没有热源。”阿尔弗雷德回答,它显然也借律师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幕。
红点在天花板上忽快忽慢地晃动了好一阵子,像是要吸引什么东西出来,或者是要同谁交流,这光景让麦琪想到了逗猫棒顶端的毛团。
激光在天花板上驻留了五分钟左右就熄灭了,一切归于黑暗,女律师闭上眼睛,轻揉两下眼球,努力让留在视网膜上的鲜红色虚影尽快消失。
“阿福。”她在心中呼唤。
但这一次,她的好帮手没有回应,连她意识中的实时热成像播放都中断了。
麦琪在黑暗轻叹一声,这铁皮脑袋总是毫无征兆地掉链子,现在又只能依靠她自己了,女律师把头缓缓伸向窗口,就在这时,阿福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炸响:“别出去,他还没走!”
麦琪急忙缩回脖子,心中不由暗暗庆幸,刚才她脑袋还差几厘米就要距离暴露在外了。
“阿福?现在怎么样?”
“……”
“该死,阿福?”
“……”
“他到底走了没有,阿福?”焦急中,麦琪几乎念出了声,直到这时,机械使徒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刚才是骗你的,他早走了。”
律师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她回到窗前,外面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什么时候走的?”
“激光一关就走了,去了学校的方向。”说话间,热成像画面重新接入了麦琪脑海。可以看到一个废弃学校那里已经聚集了三个热源,其中一个正朝另两个靠拢。
“刚才一点都不好玩,老家伙。”女律师在心里没好气地说。
“讲话谨慎些,丫头,你这是在变向鼓励我。”
“为了以防万一我再问一遍,我现在这边是不是已经没有潜在威胁了?”
“基本上没有了,呃,如果不算上你背后那个穿着裤衩与拖鞋,上身赤膊的中年男人。”
麦琪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范宁,穿好衣服再出来!”
“有什么关系,反正没开灯。”
说话间,古斯塔夫.范宁已经趿拉着鞋子走到律师身边,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窗外,谁都没有急着开口,如果是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看见这一幕,也许会把他们当做一对冷战中的父女。
大概过了三分钟,范宁才慢条斯理地打破静默。“花洒上一个,水槽下一个,马桶水箱上一个,天花板一个,镜子下一个。”他的声音很低沉,说话时,两瓣嘴唇几乎没有张合过。
“半导体上一个,吊灯上一个,沙发后面两个,床头一个,床底一个,暖气上一个,不过只能采集声音。”麦琪也轻声说,她的嘴至始至终都是合拢的,这番话像是从她肚子里飘出来一样。
“给咱们的这个房间一定是精挑细选,一点死角都没落下。”
“你刚才是不是故意上演洗澡歌唱秀?”
“有镜头对着我时,我的表演欲望总是克制不住。”
麦琪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出方才浴室中,中年男人光着身子在监控前又唱又跳的情景,这个画面让她在漆黑的楼道内扶着玻璃窗大笑不止。
“你觉得所有探头都是特勤队安装的吗?”范宁又问。
律师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在匪徒面前费力地摆了又摆,她花了几秒钟才从大笑中缓和过来:“吊灯上那个显然跟其它属于不同型号,安装也不同。”
“真有趣,那么说我们这里有一个人跟特勤队一样热爱真人秀节目。”范宁忽然停下了口,两眼射出像鹰一样犀利的光芒:“那边好像有动静!”
土匪目光投向的正是学校方向,麦琪暗自咋舌,说实话,她刚才在那个方向什么都没看见。这一刻,她隐隐从范宁身上感到了什么她也不了解的东西,也许是多年野外战争磨练出的超强夜视能力,也许,只是他异于常人的直觉。
“今晚你睡沙发。”律师没心思去琢磨真相如何,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
“我已经假装失手把花洒上的探头打坏了。剩下那些,想必你能够应付。”范宁对着律师的背影说。然后他又转过头,目光重新锁定了那个刚才给他怪异感觉的方向。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里有什么正在发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味正在夜色中浮动,就像是于黑暗里打上的标记,在他的感官世中突兀得一清二楚。
那是肾上腺素的气味。
古斯塔夫.范宁从小就知道他是特别的,他痴迷于冲突,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冲突都可以。他的父母只是把这当做需要遏制的暴力倾向,年幼的他也无从为自己辩解。直到进入青春期,他才忽然明白,吸引他的是气味,那种从强烈情绪中孕育出来,只有他一人才能嗅到的气味,唇枪舌战的气味对他而言很可口,拳来脚往则更棒。
成年之后,范宁一度为自己的特殊之处感到害怕,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他的鼻腔跟别人没有任何区别,而事实也证明,范宁对其它气味的敏感程度跟一个普通人无异。这不像是一种疾病,更像是诅咒——或者祝福,取决于你怎么看它。
古斯塔夫终于学会如何跟自己的特长和解,是在他当兵之后。这种能力让他在战场上如鱼得水,他就像犬科动物,能在几公里之外嗅到一个人肾上腺素飙升,或者面对面时嗅出对方的说谎意图。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惜太过短暂,没过多久,LSD就把他的感官搅成了一锅燕麦粥。
而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范宁深深吸进一口气,老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自从断了药之后,好运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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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肾上腺素的主人当然没有交上好运,他们正躲在教学楼男厕所中,端着仅有的一盏手电瑟瑟发抖。
在之前的一个小时内,第二人(安德烈)与第九人(西门)已经讨论过上百个行动方案,结果越讨论越悲观。
期间,几乎每过五分钟,他们俩就要轮流用男厕所的镜子观察自己,时不时还会跑进隔间干呕一阵,多亏他们什么都没有呕出来,要知道男厕所的下水管道里早就只剩下沙子了。
第二人安德烈看上去三十岁还不到,有着一头麦子一样的金发,如果不是吓破了胆,这人本该是个帅气小伙。在折腾了一阵之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拆开衬衫袖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来一枚药丸大小的芯片。
“我是雕具座g星-4上的公民,伦道夫.华滕海姆,门氏福利保障号码是……”
“你干什么!”西门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事先没听他们说吗?他们强调了好几遍!严禁带记录设备来夜叉-4,任何记录设备!你想找死吗?”
这位西门先生大约40岁左右,身材矮小虚胖,上嘴唇留着两撇诙谐的黑胡子,此刻正因为恐慌与愤怒抖个不停,那双原本乐天开朗的眼睛里现在也布满了血丝。
安德烈,也就是伦道夫.华滕海姆,颤颤巍巍抬起头,迎上中年人的目光,手电光把他脸上的汗毛都染成了惨白色。
“我们反正也快不存在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抽噎着问。
这句话几乎一下子抽走了西门的力量,他身子一摇就颓然跌坐在男厕所肮脏的碎瓷地板上。而安德烈则重新把录音芯片凑到嘴边:
“我,还有我在此地结识的朋友……”他抬起头看向西门,后者准许似地微微颔首,“他的名字叫做胡里奥.多明戈,我们今天为此见证留下音频证词,我们……”安德烈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我们今天亲眼看到了一次群体失踪,一队当地的武装人员——他们自称维达尼亚骑士团——就在我们眼前消失了,仿佛走进了透明的幔帐里一样。他们当时捉住了一个八只手的女人,说是要把她押送去骑士团总部,忽然那女人开始狂笑,接着,哦,接着,那些武装人员,那些‘骑士’,他们就像丢了魂一样开始沿着‘猩红大道’往前走,接着,就都不见了。”
安德烈停了下来,他必须让自己缓一缓,绰号西门的胡里奥.多明戈这时也开口了:“我看见数不清的弧光环绕在他们身上,就像是有生命一样。那个女人……那个怪物,她大笑说,她需要人帮忙筹备她的婚礼。我们两个发了疯一样地逃走了,在‘猩红大道’上足足跑了半个小时。但是,该死!弧光,弧光还是在我们眼中闪动,然后我们就意识到了,”胡里奥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弧光缠在了我们两个身上。”
“我们逃进了隔离区,我们不敢告诉他们真相。”安德烈有气无力地为这段见证做了结尾,“我希望有人能听到我们这段话,我们完了,如果,月蚀那天连隔离区中的人也一同消失,那就都是……都是,我们害的。”
安德烈接着又说了一段什么,但是芯片并没有录下来,之后的部分完全被西门的号啕大哭声掩盖掉了。两个人一面哭一面对着芯片倾诉恐惧,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分钟。然后,教室方向忽然传来的皮鞋脚步声让这一老一少瞬间噤若寒蝉。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许久,西门才低声说:“糟了,我们忘记这里也是鬼镇了。”
“可……这里是安全区啊。”安德烈浑身打着颤,这句话甚至都没有能安慰到他自己,安全区是人为设立的,天知道鬼镇吃不吃这一套。金发年轻人想要循着声音望过去,同时又害怕这样做,他的眼珠在恐惧驱使下着了魔一样四处乱转。
脚步声已然停在了男厕所门口,里面的两个人像是走投无路的兔子一样匍匐着蜷缩起身体,打开的手电筒被扔在一边,白色的光柱斜铺在地面上,除了肮脏的地砖没有照出任何东西。到了这步田地,再蠢到人也不会以为自己能够幸免于难了,他们两个只是在等待必然的结局。
接下来的30秒钟特别漫长,门外的人并没有走进来,男厕所的空气就这样一直凝滞着。最后,两个待宰羔羊终于鼓起勇气,偷眼朝门外瞧去,心中涌起细如发丝的希望,可悲的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而就在这一刻,两道红色的激光线无声地从门外穿透黑暗射进来,精准地在二人脑门上打出了两个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