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公众普遍的印象相左,文明世界的信用点货币,过去曾发生过好几次大规模危机。
在信用点问题上,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无论用上多么复杂的散列加密规则,密码堡垒依然有被攻破的可能。而信用点的使用范围以及流通量都注定了它几乎不可能被另起炉灶,实际上,所有的信用点验证其实都是基于遥远过去某套原始规则之上。
“红银河”纪元早期,一次例行过账中产生的个位余数直接导致了400年后的货币灾难,之后的战火把上百个宇宙文明送回了穴居时代。
而文明世界的不平衡更加剧了信用点的不确定性,天炉座星系团中有很大一部分地区至今仍然在使用早已被淘汰的信用点算法,它们的信用信息同其他星域是彻底隔绝的。而在其它未脱节地区,至少也有几十种不同的信用点在流通,它们遵循固定的生命周期,织女星的货币教团每隔1000年就会颁布一套新的信用点算法规则,而旧信用点则会随着使用的人越来越少而渐渐退出流通领域。
以上内容摘自《崩散向前——文明世界的基本现状》,作者佚名。
“这些事情都要从二三年开始讲起,你也知道,那一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麦尔维尔经理说起话来有一个手掌往外拨的习惯动作,似乎是为了表示开诚布公,而当他陷入思考的时候,手部动作也会自然停止,“那一年对我来说坏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能源股票泡沫破灭,信用点货币爆发二次加密危机,仙女座质量大骗局,我老婆跟基金募集人上了床。”
他换了个坐姿:“别误会,我把我老婆那件事排在最后并不是代表它对我打击最大,我是按照发生的时间来排顺序的。我并没有恨我老婆入骨,我是说……当时局差到那种程度,你不能再奢求别人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对待你了,是不是?”
“当时我太年轻了,只想快点逃离原先稀烂的生活,我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然后糊里糊涂地答应下了一份英仙座β-4上股票经济人的工作……嘿,时局不好,我能找到份工作,还想怎么样?”
“可是当我抵达大陵五空港时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应该还记得吧,市场崩盘了,大家都不太冷静,而我要去报到的那家股票交易所尤其不冷静。我那些倾家荡产的未来同事们脱掉马甲,砸烂交易牌,组成了一支海盗团,老天,他们甚至连办公楼标志都没换,却不忘为公司官方社交账号更新状态。”
“你知道这副画面有多滑稽吗?那群人穿着西裤,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离子铳问我要不要入伙,然后给我签了一份试用期合同,他们只是把原先医疗保险的部分划掉了。”
“我只是个朝九晚五的股票经纪人,我生平见过最大的坏蛋是一名恶意做空的投机商,当我发现我踏进贼窝时,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得了,我在骗谁啊,我是高兴得大脑一片空白。期指走势,终端报价,业绩还有经理的臭脸,我早就想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扔进马桶里了。”
“我们后来有没有遇到麻烦?完全没有。执法系统在忙着应付愤怒的全世界,谁还会留意一小撮逃避上班的股票经纪人呢?”
“我们洗劫了委托人们账户里剩下的每一分钱,然后开始按着字母顺序抢劫公司联系簿上的人,没几个月我们就把业务发展到外层空间了。”
“就像所有发展过快的创业团队一样,我们遇到了第一个瓶颈,然后,有人发起了一次经理人收购,流了点血,结局……就我来说不错,你知道,我就是那个经理人。”
“我现在是团队总负责人了,我知道我有些同行喜欢别人叫自己大王,首领。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称呼自己为经理,是的,麦尔维尔经理,听起来像是随时都愿意为别人效劳。”
“你一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呃,是这么回事,你看,其他海盗,他们总是说了一句‘我们是海盗’,然后就让你乖乖掏钱。我不会这样,我在乎我的受害者,我愿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他们听,从我事业的发端说起,让受害者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抢劫。”
麦尔维尔说完这些,疲惫地长出一口气:“现在,女士,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他面前的老妇人没有回答,只是哆嗦个没完,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大小伙子架着她,她可能早就瘫在地上了。
麦尔维尔稍稍伸长脖子,表示他在倾听,但是面如纸色的老妇人依旧沉默不语,从被拉到海贼经理眼前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无声颤抖的状态。
“那么,我想你没有问题了,女士。”麦尔维尔欣然点头,就像是跟一名难缠的客户达成了委托合同。他向老妇人身后的法曼人做了个手势,后者熟练地提起沉浸在颤抖中不能自拔的受害者,扔进增压舱,红灯亮了几下,老妇人就一声不吭地被吸到了外太空。
麦尔维尔喝了杯咖啡,让嗓子稍作休息,然后他示意喽啰把下一个客户带上来。
这回被带上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旧衬衫和旧牛仔裤,斜挎一个鼓鼓囊囊的肩包,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
“嗨!”他抬手向麦尔维尔打招呼,同时脸上挂起了非常商务性的笑容。
王座上的经理略一颔首,等年轻人站定后,他吸足一口气:“这些事情都是从二三年开始……”
“呃,请稍等。”年轻人有些局促不安地举起手来,麦尔维尔显然没预料到自己会被打断,只好无奈耸耸肩:
“怎么?”
“您是斯蒂文.麦尔维尔先生吗?”
“是。”事情的进展让海盗头子有些无所适从,但他还是保持了足够的专业修养,“你认识我?”
“事实上,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名叫伦敦,维克多.伦敦。”年轻人向一脸迷惑的麦尔维尔尽可能地做了一个诚恳的表情,“我是来收债的。”
“什么?”麦尔维尔皱起眉头,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没听清,只是他无法把这些话与当下的情形结合起来。
“之前有一位约翰史密斯先生,借给过你10万信用点……”年轻人的话音未落,麦尔维尔已经大笑着摆手要他别说下去了:
“想起来了,老约翰!那会儿我还是经纪人呢,没他的10万信用点,我可能会被高利贷干掉。”
“史密斯先生把借条卖给了我……”年轻人说着低下头在肩包里一通乱翻,最后掏出了一把杂物,有大大小小的纸片,迷你协议锁,量子契,甚至还包括一小根刻满文字的木图腾,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这些东西千真万确都是欠条,“所以,我现在是你的债主了,我有权要求你偿还一九年秋在NGC4114α上欠下的10万信用点。”
麦尔维尔在位子上笑得东倒西歪,他似乎还想摆几下手,但是已经有点脱力了。
“年轻人,你叫什么来着?”
“维克多.伦敦。”
“朗度先生……”
“我姓伦敦……好吧随便了,我知道这个姓很难发音。你打算怎么怎么支付这10万信用点?”
“你好像还没弄明白,你是在向一个海盗船长讨债,而我刚好没有还债的习惯。”
听到这句话,维克多毫无征兆地板起了脸:“如果我坚持要你付钱呢?”他并没有露出恶相,与其说是威胁,这个表情更像是在严正警告。
麦尔维尔也收敛了笑容,舰桥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朗度先生,你这样就不太可爱了。”
几秒钟的沉默后,维克多沮丧地摊开双手:“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们这一行总是交不到朋友。你知道吗?在最新的一项问卷调查中,收债人的受欢迎程度甚至比保险推销员还低。”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有一个叫齐黎的朋友,跟我一样也是个收债人,他的人缘比我还要差……”
“朗度先生!”麦尔维尔打断收债人的唠叨,不耐烦地朝两名手下使了个眼色,“恐怕我要请你离开了。”
“别,别那么快下结论。”收债人一着急,原本的严肃神情荡然无存,“我们还可以再谈一谈,我可以减免你两万的债务,你觉得偿还八万信用点可以接受吗?”
“把他扔出去!”
“分期偿还呢?我还可以给你一份小礼品……”
身高四米的法曼人单手将维克多提了起来,后者直到双脚离地才停止了喋喋不休。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他撇撇嘴,长吁短叹了一番,“下手别太重。”
麦尔维尔又被逗乐了:“恐怕这不太容易,朗度先生。”
年轻人抬眼看了看得意洋洋的海盗经理,嘴角微微泛起微微笑意:“我不是在跟你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