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遍了近100年来的《典录》,根本没有一个叫玛丽.葛德文的骑士。”大骑士曼努埃尔斩钉截铁地说。
“可她带着的骑士册是真家伙。”另一名大骑士鲁伊斯困惑地摩挲着下巴。
“你看清楚了?”马拉团长问。
“千真万确!一点怀疑的余地都没有!”
“那颁给她骑士册的是谁?”
“骑士册上留下的名字是巴汝奇.拉伯雷。”鲁伊斯皱起眉头,“曼努埃尔同样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听我说,200年前,蒙田大师不是有一次去往新大陆的远征吗?”大骑士布瓦罗插进来,“也许是那时候册封的当地人,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她看起来像是新大陆人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曼努埃尔叹了一口气,“她根本不像是夜叉-4上的居民。”
大骑士间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你是说,她是个外星人?”让内亚急忙追问。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太荒唐了。”所有人中年龄最长的大骑士杜贝莱沉着脸道,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大团长,“你看怎么说?”
“先把她叫进来吧。”让内亚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挥挥手。
一名军士快步走出镇公所,来到葛德文女士的临时安置处,那是一座废弃的商店,屋顶几乎完全坍塌了,但用来软禁一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在敲门前,他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自以为很神气的怪诞制服。“大团长答应见你了。”敲开房门后,他傲慢地抛出这句话,“别耍花样,我会盯着你的。”
玛丽.葛德文微笑颔首,随着对方离开了废店。在跨出店门的一刹那,她不由稍稍打了个冷战,夜叉-4不是一个温暖的星球,然而今天的阳光,就算拿夜叉-4的标准来衡量,也不算是强烈,阴沉的白日挂在天际,带着一种凄凉的疏远感。玛丽去过许多个星球,她很怀疑眼前这颗太阳,是她所见过最丑陋的,不管是它半白不黄的颜色,还是模糊不清毫无质感的边缘,甚至是它的大小都让人喜欢不起来,仿佛是一个冷淡刻薄的女人,姿色平平,却异常挑剔。
骑士带着玛丽走过镇上的大路,后者看到路尽头有一队士兵,严阵以待地围在一栋两层木楼门口。她立刻意识到那就是骑士团口中的银行。早先有两个畸形怪从金库里走出来,差点杀死一个落单的军士。现在这栋房子和镇上另外两栋闹鬼建筑都已被列为封锁区,值得庆幸的是,鬼怪走出建筑的频率并不高,大约是12小时诞生一个,而且它们只会从正门出来,一队守在门外的军士就足以让局势免于恶化。
士兵身旁,停着一辆满是血污的马车,马儿已经卸去车辕,正无所事事地踢着蹄子。玛丽停下脚步看了那匹栗色畜牲半晌,像是陷入了沉思。
“别看了,这是运尸体的马车。”她身后的军士不耐烦地解释说,“怪物被杀死后,就由这辆车第一时间运到镇外烧掉。”
母马仿佛也感受到了玛丽的目光,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对视。不知是不是受了怪物的影响,这畜牲的眼神呆滞而又涣散。玛丽叹了口气,似乎十分地遗憾,她摇摇头,就随着骑士走进镇公所里。
镇公所内部鸦雀无声,几个大骑士向访客投去的视线全都暗藏锋刃。玛丽笑着迎上众人的目光,打了一个只有骑士团内部才知道的手势。
男士们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意外之色。直到此刻,他们才开始认真考虑起这个女人确实来自于骑士团的可能性。
“玛丽.葛德文小姐是吧?”让内亚首先开口,“我是大团长让内亚.马拉,首先,我要欢迎您回归维达尼亚骑士团。”
玛丽莞尔一笑,彬彬有礼地等待着大团长说下去。
“但是,我们并没有在骑士团的文件找到您与您导师的名字,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也许您可以帮我们完善一下我们的骑士典录,您能告诉我们您完整的传承谱系吗?”
“这一点也不奇怪,”女骑士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们家族隶属于骑士团的新大陆分支。”
“我还以为新大陆远征军都随着蒙田大人覆灭了呢。”
“这就是我来此地的原因,尊敬的先生们,我代表新大陆分支前来向诸位宣告自己的存在。”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把她不像本星球住民的事实挑破,女骑士接着又说:“此外,新大陆的团长还吩咐我过来与诸位商量一件事。”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希望我能见一见‘文森的秘书’。”
房间内的气氛忽然剑拔弩张起来,几名男士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几近恐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没有什么文森的秘书。骑士团的日常公文全部由秘书处负责,也许你是想跟他们聊聊。”曼努埃尔冷冰冰地说。
“另外,我们这里也没有一个叫文森的人,不过我可以替你去查一下《典录》,找找看过去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鲁伊斯勉强做了一个笑脸。
“哦,是这样的话,就不用麻烦了。”玛丽摆摆手,“我想一定是在这几百年时间里,我们两头的信息传承出了偏差。我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问题不大,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人,而且,我相信他就在附近。不过,你们能否替我安排一个向导呢?诸位也看到了,我一个弱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在旧大陆上真是举步维艰。”
“没有问题,我会派军士阿方索去帮助你。”马拉回答,他已经第一个找回了彬彬有礼的伪装,“他在本地长大,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一带了。”
弗朗西斯.阿方索就是刚才带玛丽进来的年轻人。对于临时指派给他的任务,他只是简单询问了几个细节。一个小时之后,收拾停当的阿方索与玛丽在旧坎塔镇口碰面,军士还坚持要为女子分担行李。
“你可以轻松一点,小伙子,把这当做一次度假吧,我们不会需要长途跋涉的。”
“一切听您的吩咐,葛德文小姐。”
“你还是叫我玛丽吧,在冠上夫姓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喊我小姐了。”
阿方索正要询问对方的夫姓是什么,玛丽已经迈开步子,她并不是往镇外走,而是饶有兴趣地跨入了一栋荒废的神庙。
神庙是石质结构的,比镇子里其它建筑至少要大上一圈。时间已经把它的内部设施毁坏殆尽,只有祭坛前的大理石神像还能勉强辨认出样子。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高挑男人,穿着燕尾服昂首而立,夜叉-4上惨淡的阳光从天窗里流泻而下,映在了神像的面孔上,玛丽几乎立刻就发现,它有一颗雄狮的头颅。
除了天窗中透进来的光瀑外,神庙其它地方都是一片昏暗,狮头神像无声地立在光影交错之间,散发着硬朗的古典美感,让女骑士想到往昔露天剧场中,正要开始大段独白的戏剧演员。
“女士,我们最好不要在这栋房子里呆太久”阿方索跟着玛丽慌慌张张地走进神庙,他很小心确保自己没碰到任何东西,“这里也曾经探测到过少量白信号辐射,大团长说这座神庙过不了多久也要沦为鬼怪诞生地了。”
“小伙子,你对这尊雕像了解多少?”
阿方索抬起头,不屑地瞟了一眼狮头神袛,“旧大陆上到处都是他的雕像,不过是摩耶利人的幼稚想象而已。创造出这种怪力乱神,这也是那群野人退化的证据之一。”
玛丽摇摇头,似乎轻声叹了一口气:“这是狮头贝拉,是夜叉-4上的本土神。不管是摩耶利人,维达尼亚人,温达尔人,甚至天鹅座难民,都曾经在这颗星球上皈依过它。”
“什么是天鹅座难民?”
“你没有读过书吗?年轻人?”
阿方索感觉受到了羞辱,他捏紧双拳,高傲地抬起下巴:“我熟读所有骑士团的论文,经卷与诗篇,我对团内传承的维达尼亚历史了若指掌。”
这一次,玛丽把心中的遗憾成功掩藏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嘲笑眼前的年轻人。对于骑士团员来说,了解团内先哲的著作,就是他们唯一需要的文化修养,毕竟团内升迁的笔试只考这些。几千年来,骑士团积累下了海量的著作,内容涵盖了从历史到科学,从哲学到艺术的所有方面,而这些典籍的写作目的只有一个:论证骑士团对夜叉-4所有权的正当性。
公允点来说,骑士团典籍比大陆上所有摩耶利人社群的文献都要完善,毕竟后者的记述范围很少会超出他们的社区。所以如果要了解旧大陆历史,骑士团的著作是绕不开的参考,当然,参考者必须无视掉文献中连篇累牍的骑士神话。
玛丽踩着嶙峋的碎石站到祭坛上,把神像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她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从荒废的祭坛顶端一跃而下,快步走向门口。
阿方索并没有立刻跟上去,他站在空荡荡的神庙里,目光追在女人身后。弗朗西斯.阿方索军士很小的时候就与家庭决裂了,他的大半人生都是在骑士团里度过的。典籍塑造了他的人格,淘去了他身上的落后与迟疑。在他的脑海里,摩耶利人的信仰代表着虚弱腐朽,他从没想到有一天站在野蛮人的神庙里,竟然会心慌意乱。他仿佛感到狮头的目光扎进自己的后背,犹如芒刺在身。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没有胆量转过头与那名古老的神袛对视,仿佛军士原本纯洁无瑕的内心,早已充满了污秽。
“犹豫是软弱的象征。”阿方索想起一个小时之前,大团长对自己所说的话,“骑士团需要你的绝对专注,绝对信任。我们现在给你的任务至关重要,军士,看紧那个威胁到骑士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