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与伯纳德第二天早晨往北面走了三个小时,找到的人类零碎基本都上没有大过五十公分。所以中午以后,当他们看到一座集市时,不管那座集市破到什么程度,他们都认为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集市附近没有定居点的迹象,所有的摊位都建立在隆隆发动的载具上,摊主与顾客一个个都神情紧惕,看来只要一声炮响,这些当地人就能在几分钟内化整为零。
两人走进集市时吸引到了不少敌意的目光,没有一个小贩上来兜售货物。维克多对每一个怒目而视的当地人报以笑脸,尽量说服自己那些人左手在摊位下摆弄的只是咖啡壶。
维克多停在了一名香肠商人面前,那人身高才到收债人肩膀,黑得就像一只沾满油污的树墩。商人抬起头注视两个外来者,眼神仿佛地盘遭到入侵的斗牛犬。
“这个人看上去多友好啊,”收债人小声对伯纳德说,“我们找他开个张吧。”
伯纳德对老友翻了个白眼,然后对黑矮个子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可悲的是,即使以泰瑞人的标准衡量,这个笑容也过于难看了:“日安,先生我们正在找一个……”
“要香肠吗?”那人打断机械师。
“你听说过一个名叫克莱尔·彼得森的人吗?”
“特色香肠,用球兔肉做的。”
“他是个年轻人,大约这么高……”
“40个信用点一条。”
伯纳德看了一眼矮子的商品,哪怕倒贴机械师40个信用点他也不想碰一下那脏东西。
维克多走上一步,他原本只是想帮泰瑞人说几句好话,但是这一步刚跨出去他就已经后悔了,此时他与伯纳德对矮个子形成了包夹的态势,任谁都会把这看做是一种威胁。
制肠商根本就没等收债人开口,猛地把一直放在摊位下面的左手掏了出来,几乎是同时,周围十几个摊位的小贩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个外来人不假思索地高举起双手,运气太坏了,收债人感叹,那些人左手在摊位下摆弄的果然不是咖啡壶。
维克多与伯纳德在几十个黑洞洞枪口的欢送下,慌不择路地跑出三公里,当他们停下来时,发现土路已经不见了,他们正站在一片齐腰高的草本植物丛中。
两人正在迷惘之际,远方忽然扬起了阵阵尘土,一辆半旧不旧的军用履带吉普朝他们飞也似地开过来。没过多久,他们就看清楚了,车上一共四个人,副驾驶位上的八成是一名军官。这样猜测不是因为他那身七拼八凑的高级制服,而是因为他那种耀武扬威的气势,那就是鬣狗巡视领地时常有的模样。
不多时,吉普就已经停在了两人面前。军官模样的人大大咧咧端坐在位子上,眼睛上下打量两个外来者。
“我是督军乍夫,拉瓦人民姐放阵线的地区指挥,你们,报明身份!”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傲慢,在这家伙眼中,瓦拉人民姐放阵线一定是星球上实力最数一数二的军队。督军乍夫这样认为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并不知道,五分钟前他们的驻地闯进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现在,瓦拉人民姐放阵线在星球上的总兵力,就只剩下吉普车上这四位了。
“我叫维克多·伦敦,是一个收债人。”
督军乍夫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知道“收债人”是什么,最后,是司机化解了此地的尴尬:
“督军大人,我们不用管他们,”司机悄悄附到乍夫耳旁,“反正他们也走不出这片荆草地。”
督军心领神会,他有节奏地点点脑袋:“希望你们能碰上一两只球兔。”说罢,他就扔下了摸不着头脑的二人,坐在吉普车上绝尘而去。
“他刚才说球兔是什么意思?”伯纳德问。
“也许是祝我们能饱餐一顿。”收债人这样猜测,十分钟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当时他们被三头从荆草丛中窜出的成年球兔包围,情况十分危急。泰瑞人发现这种野兽不像球也不像兔,而且活的时候它们很难让人往香肠那方面去联想。
这种动物足有一吨重,牙齿长得像犀牛角,血盆大口里不停喷着白沫,它们与兔子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只有那双殷红的眼睛了。
“真棒,”维克多苦笑道,“我向来喜欢大自然。”
草丛中忽然传来了时断时续的歌声,打头的球兔嘶鸣着朝那个方向冲去,但是没走几步,它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较小的两只球兔四散而逃,把维克多与伯纳德留在了寂静的荒地上。
两分钟后,草丛里探出一个头来,那是个40左右的男子,消瘦机敏的脸上胡乱涂着油彩。“外地人?”他用季乙星域的通用语言说,“敢溜达着进大草地,你们胆子可真肥。”
“没人来管管这群野兽吗?”
“游击队忙着打来打去,反正这附近也没剩下什么多少人给它们吃。”那人说着走出草丛,他身着不合身的野战背心,脚蹬一双破旧的丛林靴,手持某种折波器,左边的膀子完全光着,涂满了滑稽的迷彩,右臂则裹在毡子里。
“我建议你们往东走,也许可以在天黑之前走出草地。至少尽快离开附近,球兔快醒了,它们很记仇的。”那人说着收起武器,维克多这时才看清他背后还挂着两个次声喇叭。
“刚才那个……”
“这是本地的前任神父专门研究出来对抗球兔的,把诗篇转录成驱赶武器。”
那个人说完正要钻回草丛里,却被维克多出言阻止:“等一下先生。”
他回过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怎么了?”
“我们正在找一个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克莱尔·彼得森这个名字?”
迷彩猎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看维克多,又看看机械师,最后还是把目光停在了收债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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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中的小贩们正盯着另一个新来的闯入者,跟上次一样,他们的左手依然在摊位下蠢蠢欲动。那个打头的外来人已经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五分钟,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这些年来,你们一直在水深火热中,这并不奇怪,是你们千百年来堕落的生活,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那是个苍白羸枯的中年人,戴着一顶缺了半边的金属头盔,他身边站着一个手持大斧的巨人。两人的身后还有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其中有两个明显受了伤,不过总的来说,他们的状态还不错。
“你们遵循疯狂的异端理论生活,摒弃为人的基本准则,今天,我把道德与正义带回给你们,让你们重新皈依恒星法!”
所有听众都臭着脸,就连侩子手都不例外,领头人的宣讲毫无吸引人之处,只有空洞的威胁与虚伪的教化。
“恒星法是文明世界可以接受的唯一准则,否认它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是继续背弃它,让你们的灵魂堕进无德的深渊,还是拥抱它,回到光明之下,重新为人?”
集市上鸦雀无声,甚至没有一只鸟飞过来回应一下法官。“好吧,我就知道不应该抱希望,”帕特里克把手从头盔的缺口处伸进去,重重抚摸了一下面孔:“要不我们换种聊法吧。”接着他向身后的法警打了个手势,集市里就开战了。手持土铳的当地小贩大战精英法警,结果可想而知,战斗大约持续了三分钟,死伤五个人,全都不在法警那一边。
“你们想怎么样?”一个被制服的小贩鼓起勇气问。
“我们在找东西,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铅印?”所有的俘虏都连连摇头。
“还有一个小女孩,”法官用手比划了一下,“在降落的时候跟我们走散了,大约这么高,你们见过她吗?”
“……”
“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过?”
好几个小贩都迟疑了一下,帕特里克使了一个眼色,侩子手随即举起大斧。
“来过,来过!一共两个人,一老一少,他们说他们在找克莱尔·彼得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