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利文明的创世纪经卷中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在h+χ双星团的某处,漂浮着一座无人知晓的上古剧院。
那是一个永恒的寂静之地,来自一个远比所有已知文明更加古老的时代。在那里,褪色的帷幔早已失去往的荣光,蛛网挂上了屋檐的每一个角落,观众席与舞台在无声中相对了千万个纪元。那里的一切都不会改变,甚至连每一颗灰尘,都在时间中沉淀了下来。
这样一个地方,本该永远不被打搅,然而如果——我仅仅是说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找到那所剧院,打开它厚实的软包隔音大门,穿过挂有无名印记的昏暗过道,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如果他知道那个早已被宇宙遗忘的词语,如果,他敢于对着舞台,在肃静中把这个词语说出来,那么,他一定不会错过剧院的回应,他一定会看见舞台上重新亮起的灯光,以及站在聚光灯下,静候了千万个纪元的鬼魂。他将有幸,直面宇宙间最神秘莫测的一群杀手。
以上我说的,就是文明世界里,对于早期伶人组织的最早记载。诚如你们所见,记载中他们不像是人,而更接近于某种超自然的意志。在阿舍利文明留下的长篇叙事诗中,这种观点尤其突出,受难者们用无以复加的热烈口吻,将伶人描绘为他们的精神图腾,尽管这些“图腾”曾染指过无数的冷血谋杀。
一些太空史学家认为指出,早期伶人之所以能被多个文明所推崇,并不仅仅因为其技艺,更多是缘于他们的专注与奉献精神。他们把刺杀变成了一种形而上的哲学探讨,进而追求这一过程中,内心的求索与参悟,相比之下对刺杀的结果,反而不是非常看重。
有趣的是,普罗大众总是能对虚无缥缈的东西保持最大程度的宽容。所以早期伶人在影集和小说里的形象一直非常正面,在流行文化所赋予的全新形象中,这群古人的目标不是暴君就是恶兽,甚至于实打实的魔鬼(尽管“地狱”这个概念,是早期伶人凋亡后很久才诞生的)。
然而事实上,早期伶人到底做过什么,根本无史可查。是的你没听错,纵观文明世界的历史,能够确认属于早期伶人的谋杀案,一起都找不到,研究早期伶人的学者们,更多是在民俗调查,和神话考据方面做功课。这种窘境其实也情有可缘,毕竟早期伶人的历史太久远了,甚至早过机械天堂,早过了歌利亚巨人,直接把太空史学家引入了渺茫的宇宙蒙昧时代。
不管是我们刚才提到的剧院,还是传说中早期伶人古怪的装扮,以及他们无人能够理解,却蕴含神奇力量的语言,这些充满神秘主义隐喻的描述,很有可能是后世添油加醋的幻想,说得明白一点,早期伶人就像一个久远的梦境,无法证实细节,也不会对当下产生任何影响。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早期伶人确实存在过。证据,就是他们跨越无数个世代传下来的继任者:当代伶人。
相比于他们的祖先,文明世界对当代伶人可就不怎么友好了。根据一份统计报告,最近一百年里,至少有31起谋杀是跟当代伶人挂钩的。公众一般认为,虽然当代伶人也具有专业的素质,惊人的科技,以及不容否认的职业道德,但是对比于早期伶人,他们无疑劣化了好几十个版本。这些罪犯对精神求索毫不关心,他们是现实中的杀手,动机往往只跟钱有关。当然,这种结论对于现代伶人显然很不公平,因为再怎么样,真实的人也不能拿来跟幻想人物比较。
近年来,伶人的活动明显变少了,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关联人士指出,伶人组织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似乎他们跟我们整个宇宙一样,游走在失序的边缘。该关联人员暗示,伶人组织内部出现了分裂的征兆,而早前,在对南丁格尔先生的“大猎杀”中,伶人中坚力量的折损,更是让该组织的近况雪上加霜。
有消息说,现在一些伶人已经开始私下接单,比如曾经是伶人新生代代表的水银大师,很多人相信他已经彻底投靠了“观星者”,
只与组织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另外,还有一些被组织除名的杀手则开始私自打起伶人的名号,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某个自称“蜡像师”的家伙。
关于呼唤早期伶人的方法是否存在,那个在剧院中喊出的,正确的词究竟是什么,史学界甚至从来没有把这些当做严肃的课题看待过。但是,据信当代伶人确实继承了一些他们祖先的古老知识,其中对于早期伶人传说最狂热的,毫无疑问就是水银大师了,这些年来,他的足迹遍布早期伶人的废墟,不客气讲,他对于远古前辈的执着,根本不像是在追寻一段神话。
也许,未来能破解早期伶人秘密的,真的只有这位白发杀神了。万一这一天到来,考虑到他身负的累累血案,以及他的险恶本性,我认为这对整个文明世界,都是一个极大的灾难。
以上内容来自《如果这是历史——文明与神话漫谈》,作者,太空史学家司马.罗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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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我明白了。”广播里的声音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只有一份公事公办的漠然,弗洛伊德仿佛看见了这位医教科主任,在例会上公布奖惩详情的样子,“我很乐意跟你再聊几句,但我赶时间。就这样吧,祝你过得愉快,法官阁下。”喇叭里传出几声搁话筒的“喀喇”响,然后是一阵刺耳的电流串扰,接着,弗洛伊德头顶就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月台上只剩流浪汉孤寂的口哨,他缓步靠向弗洛伊德,好似完全没有防备。与此同时,围拢在法官四周的另外几个人依旧不动声色,欲盖弥彰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他们谁会先动手呢?是流浪汉吗?”弗洛伊德心中猜想着,全身绷得犹如上紧的弓弦。就在这一刻,地铁仿若一条巨龙,呼啸着从隧道里猛冲出来,闯入了这剑拔弩张的战场,刹那间,弗洛伊德的视线全部被飞掠而过的车窗所填满。
一束电光忽然照亮了法官的脑海,原本思绪里那模糊不清的轮廓终于从黑暗里扑了出来。“不好!”弗洛伊德本能地想要后退防御,却为时已晚,他发现自己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晕眩如同一座不可承负的大山,轰然压在弗洛伊德身上,耳鸣和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在他腔子里往复震荡,隆隆不绝,法官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干涩音节,视线骤然变得模糊,他徒劳地想要控制双眼焦距,这感觉就像是空手去拽一辆发动的汽车。
口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弗洛伊德耳畔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得不说,你令我很失望,’私刑判官’大人。”这声音如此朦胧,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主任亲自给你设计了这个场景,他从来没有失过手。但说实话,我原本期待你有更好的表现……”
弗洛伊德努力回想着过去半分钟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流浪汉的口哨,年轻女人用脚打的拍子,上班族相互配合的呵欠,甚至工人脸上极富感染力的沮丧表情,这些法官都已经提防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被入侵了?
地铁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车门在弗洛伊德面前徐徐打开。现在,法官只需要迈出两步,就可以从这里逃走,只要两步……
头顶的广播又一次开始工作,先是几声铃响,接着换成一个女人空洞的播报:“末班车,末班车。”弗洛伊德调动起全部的意志,想要把脚抬起来,哪怕只抬起一毫米。然而,挪动双脚就像搬山一样吃力。他感觉地铁车窗映照出了两个自己,一个正在上窜下跳,一个则纹丝不动。
他被锁死在这里了,毫无回转的余地。
“原本你可以坐上这班地铁走的。”流浪汉踱到弗洛伊德面前,对后者挤眉弄眼。他故意让出法官面前的路,好像是在催促法官上车,“你距离得救只差一步。”
弗洛伊德僵直地站着,仿佛立于车门口的一个假人。他木然与车门对视良久,在他眼里,每一扇车窗都变成了嘲弄的笑脸。
猛地,他恍然大悟:“车窗!”
呵欠的节奏,脚下节拍的节奏,口哨的节奏,这些分开都没有危害,集中在一起也只是让人心烦。但是如果加上车窗从眼前掠过的节奏……
弗洛伊德背脊一阵发凉,如果不是遭到控制,他可能已经汗如雨下了吧。荒川妖时确实是一个催眠术天才,虽然,还远不如伟大的海因里希?弗洛伊德,但是,充足的准备和主场优势成就了他。
弗洛伊德太轻视阿卡姆世界了,虽然他一次一次地告诫自己,但最终,他还是太轻视他们了。他忘了他要与之打交道的人,是一群钻研业务长达几百个世纪的心理学与社会学专才,是一群外界鲜少知晓细节的隐秘者。弗洛伊德太老了,老到丢失了谨慎之心,老到忘却了知己知彼,他像是只气球,随便一个方向的针刺,就能捅破他飘在云端的假象。
铃声再次响起,老法官眼睁睁看见车门缓缓合上。今晚中央车站最后一班地铁抛下了月台上的众人,扬长而去。仅仅几秒钟就成了隧道里一小个光点。
围拢在弗洛伊德身边的人一动不动,目送地铁走远,仿佛是在对法官处刑。直到末班车最终消失,他们才纷纷转过身面对猎物,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弗洛伊德,后者觉得自己应该羞愧,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老法官嘴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申今,脑袋一歪倒在了工人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