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歌利亚在塔星的荒漠中首次举起义旗时,世界上只有三枚地狱火,它们作为地位的象征被赏赐给了巨人的三位主教。而300个标准年后,巨人的信徒们向银河发起远征时,他们每个人的手指上,都已经戴上了一枚升级后的地狱火。那是歌利亚的黄金时代,不同种族的人高唱赞美诗,以为可以把巨人的爱与教义散布到整个宇宙。
但是之后天启到来了,歌利亚下落不明,远征亦随之结束。【注:天启毁灭了绝大部分文明,亦是银河新纪元的开始】
“虚弱恒星”时期,某个“门氏”托拉斯的影子董事遭到不明势力暗杀,根据目击者的报告,刺客使用的是一枚远征后期的阉割版地狱火。
“缓刑”时期,行星“阿吕妮-5”上,一个地方军阀的儿子破译出半份4000多年前的陨石板信息,他与他的同伴顺藤摸瓜,在某个远古小行星墓场中找到了一笔丰厚的宝藏:两枚尚未初始化的原型地狱火,毫无疑问,这些神器几乎与它们的创造者一样是不朽的。
后来,银河里就再也没有地狱火的确切消息了,只有一些无法求证的传闻在浩淼的群星间乍现乍隐:
“预言年代”中,朝圣者们聚集在诺亚群山深处的残破方尖碑下,因为他们相信,方尖碑上那些怪异文字是歌利亚亲手留下的,那里面藏着打造地狱火的科技。【注:本故事中,神迹与科技其实是一回事,而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
“冰洋年代”中,女武神星第三期文明在踏出太阳系的同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蒙昧时期。他们中的一部分学者相信,几千年前曼荼罗海岛上,先哲们留下的启蒙著作中,早已隐晦地提到过地狱火。
再后来,尼曼人僧侣在无名堡垒找到的神秘学经卷揭示了一个早已消逝文明的神话:在史隆长城那片古老星海的某颗卫星上有一座破旧的教堂,一个不知岁数的神父戴着一枚不可思议的戒指守在那里,等待福音书重新打开的时刻。
还有一些星球土著获得地狱火残件的传闻,散布它的人总是想把歌利亚的恩赐与各种愚昧可笑的传说扯上关系。但是那些没有意义。还是回头说说最初那三枚戒指吧。
“阿吕妮-5”上那队幸运的冒险者把神器带回了家乡,戒指在军阀家族中流传了14代,也许现在它依然藏在被重力扭成废墟的城堡残骸中,冒险者那些畸形的后代们依然在传承它。
至于那枚搅动“门氏”托拉斯内战的地狱火,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雪莱女士的手指上,后者被证明是是一名间谍,并且费尽心机推动了《白宪法》第三修正案部分内容的再解释。这位女间谍后来带着她的戒指孤身前往了银河深处,在离开之前,她把一叠文件扔进了某颗红矮星。很多人都为此松了一口气,他们相信,如果雪莱夫人与首席大法官的私人信件被公开,里面涉及的秘密将会彻底毁掉《白宪法》体系,以及依托它建立的上千个文明。
这就是地狱火最后的归宿,它成了越来越虚无的神话,与歌利亚的故事一样,渐渐没人再去相信它。时间还在流淌,银河还在旋转。
然而,还有一枚地狱火留存于世,这是真的。
当警报声停下时,圣约瑟夫已经在那枚指环前跪了很久了,它就安安静静躺在首饰盒中,那样恬静,那样安详,仿佛时间从来没有流经过它的身旁。
圣约瑟夫念完了最后两句祷文,将地狱火取出来,紧紧攥在手里,有那么一瞬间,棱角割痛掌心的感觉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
无数年前,当他牵头把戒指藏在几万吨花岗岩之下的密室中时,他与他的伙伴们是真的相信神器不需要再重见天日了,当时,他们怎么那么天真呢?那些当年与他立誓守住秘密的同伴早已作古,只留他一人品尝这份破誓的苦涩。他不知道身在冥府的歌利亚会不会原谅他,然而他没有选择,修道院危在旦夕,他们需要地狱火。
圣约瑟夫揣起戒指,沿着地下室的阶梯一路小跑,他腰板笔直,头发浓密,眼神犹如一个巅峰状态的战士,没有人可以猜出他的年龄,而知道真实年龄后,也很少有人会相信。他是巨人信徒中最后一个不朽者,曾经,他们受到歌利亚的祝福,有着与他们巨人先知一样高大的身躯,然而如今,圣约瑟夫只是比普通人高出了两个头。他理应不会衰老,甚至不会疲劳,但是他却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基因中那些许神性正在无声地腐朽,与这副身躯机能无关的那些部分,都已经很老了。
不朽者跑入抄写室,即使是在这个时候,还有虔诚的修道士伏在案上奋笔疾书。圣约瑟夫心中升起一丝酸楚,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抄写的是什么。歌利亚已经离开太久了,那时教团留下的文字,从一个文明传到另一个文明,然后又传到另一个文明,不知在其中哪一环,解读的方法弄丢了。现在的修士们只是在机械地复写,防止它们丢失,同时又一厢情愿地祈盼歌利亚能给他们一个奇迹,“而谁又能责怪他们呢?当你知道如斯瑰丽的神迹曾在宇宙中出现过,你又怎么忍得下心放手呢?毕竟,我们只有宗教,”不朽者心中哀叹,“然而这个宗教早已生命力耗尽,只是在银河的角落里与世隔绝,从空洞传承给空洞。”
歌利亚的画像挂在抄写室入口处,那是想象画,根本没人知道巨人长什么样,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些追随者是否如图中所画。我们只知道在遥远的过去,银河某个地方,一个生物曾领导着好几个文明发动远征,那些教义或许不是今天的教义,那些赞美诗也或许与现在晨祷中的诗篇风马牛不相及,说到底,连圣约瑟夫也没有老到曾经见过歌利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修道院中的一切是他们认知的全部,他们逃不掉,只能一代一代接力,在松散的沙层上建造城堡。
走出抄写室,圣约瑟夫看到四个年轻修道士行色急匆匆地自楼上下来,他们簇拥着一个身着古代黑袍的高挑男子,比不朽者还高出两个头,却瘦得不及普通人一半。那人没有半点血色,皮肤绷得很紧,像是被人强行蒙在了嶙峋的骨架上,他用呆滞冷漠的目光看了圣约瑟夫一眼,后者感到自己嗅到了墓穴的腐臭味。
黑袍高个子快步从圣约瑟夫面前走过,进入了下一层,不朽者拉住走在最后的一名年轻修士:“怎么回事?通灵者怎么会在这里?”
“是院长的意思,他要我们唤醒陵园中的六兄弟。”
声约瑟夫松开了手,茫然望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他喃喃自语。
院长的卧室位于修道院的最高处,第二高的就是瞭望台了。修士的先驱者们配备了全套观星设备,用上了他们能够获得的最好科技,这是他们与外界宇宙交互的唯一手段。
柱头隐士尤金带领着一整支观测队,他佝偻着身子,头上只有一圈稀疏的白发,当他与圣约瑟夫说话时,后者注意到他嘴里突兀地留着最后一颗牙。
不朽者想起了尤金的父亲,当年他也是这个样子,还有他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圣约瑟夫悲伤地意识到,他是看着这些人出生的,他也看着这些人被繁重的工作所压垮。
“现在怎么样?”他问。
“三颗月球上的无人工事被全部摧毁了,我们甚至没有看到攻击者。”尤金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是大部分修道士对于圣约瑟夫的态度,他不仅仅是他们的导师,他们的兄弟,他还是生活在他们身边的活圣人,歌利亚最后的奇迹,虽然,他自己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那些工事用的都是塔星的科技,”修道院长英诺森格沮丧地说,“我们没法修好它们了。”
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朽者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防卫机制失效了,歌利亚的最后圣域,赖以避世的依靠,已经没了。
“二十分钟不到,三个月亮都沦陷了?”圣约瑟夫重重抚摸了一下面孔,“他们来了多少人?一支军团?”
“英诺森格认为,要在那么短时间内解除无人工事的作战能力,对方至少来了一艘行星级重型战列舰,但是……”尤金皱起眉头,面带难色。
“怎么了?”
“雷达上什么都没看见。”
警报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修道院万炮齐鸣,无数光点暴雨一样泄向夜空。不朽者想到,这里是歌利亚信仰的最后据点,它的火力,不亚于一座军事要塞。
“巡天者遭到攻击!”英诺森格身后传来一个修士的声音,“好几个联系不上了!”
“具体多少个?”尤金暴喝。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那孩子忽然停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他用沙哑的嗓音报告,“全部,兄弟。”
五十台巡天者,一样来自塔星科技,还受到过末代主教的祝福。先贤们留下的最后防御网被撕破了,可是,他们还是不知道攻击者是谁。
“雷达是不是坏了?”英诺森格问。
“可是,上面其它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年轻修士回答,“等一下,我们接收到了……歌声,有歌声正从天幕四点钟方向传过来!”
所有人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密密麻麻满天散曳的炮火之外,夜空里只有几点熟悉的星芒。
“该死!”尤金咬着牙,“就算是登陆艇,现在也该有个点啊。”
“只有一种可能,那不是登陆艇。”圣约瑟夫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众人回过头,发现不朽者脸上挂着困惑而又悲伤的表情,夜空仿佛镜子,照出了他的无能为力,“那是……一个人……”【注:为了写作方便,本故事中大部分智慧生物体型差不多,统称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