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瀑。
雷电游走在滚滚乌云里,时而惊天一声霹雳,那闪电犹如剑光震慑驱散着天地间的妖魔鬼神。
滚滚乌云下,有着阵阵浓烟缓缓升起,混入浓厚的云层中,让人已然分辨不出来这低沉的天空里,到底哪些云是雨,哪些云是烟。
浓烟升起的地方,是一片在暴雨中熄灭火种的废墟。
废墟里有一块被烈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匾额。
匾额上依稀只能看清暴雨从火海里留存的残缺字眼。
那是一个“各”字。
是的,这片废墟坐落在洛河郡。
这片废墟就是洛河郡的洛家。
曾经洛河郡的第一大家族,如今变成了不堪入目的废墟。
废墟前有一名少年跪在大雨之中。
少年背着一个长长的锦盒。
少年身旁竖着一柄长长的寒枪。
少年在哭泣,在痛哭,在悲痛,也在绝望。
少年的头重重的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在那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很快便是有着红色的血水混迹着雨水流散了开来。
这少年名叫洛长风。
在洛长风的身后,还有着一名少年。
这一名少年拥有着和洛长风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形。
他没有拄着寒枪,没有背着锦盒,更加没有哭泣。
他身穿着菩提书院川字门学生服站在这倾盆的大雨之中。
不知道是因为这书院院服奇特,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少年站在大雨之中,周身却是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光辉,这光辉隔绝了一切的雨水与寒冷,就像是修行者所修行的护体灵光。
这名少年也叫长风。
他的名字是拜入川字门时老师给他取的。
复姓百里,名为长风。
长风看着那名跪在身前的少年,看着曾经的自己,看着这一片旧时家园变成一片废墟。
废墟诡异地在他眼前飞起。
飞起而且开始重新组立。
时间好似在眼前倒流,那半块匾额变成了崭新,随着一根根木柱一片片砖瓦一片片落叶在逆流的时光里搭建重组,那书写着洛家的匾额最后终于挂在了洛家洛府的门前。
长风看到了旧居,听到了欢声笑语。
他的眼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可是他并没有笑得出来。
笑靥如花才开了一半。
他的笑容开始凝固,神色也开始变得冰冷。
他看到一支军队来到了洛家门前。
他认得那支军队领头的将军。
那将军名叫秦翼。
与这个名字相比,世人更喜欢称呼这将军为白楼神将。
白楼神将身披着铠甲手握着兵器,不顾洛家奴仆们的拦阻,擅自闯入。
军队开始围绕着整个洛家的宅院布兵把守。
他们驱赶着围观的洛河郡人群,丝毫没有善意。
洛长风没有看到宅院里发生了什么,等到他有所意识时,洛家的洛府已经从宅院里冒出了一条火龙。
那不是真的火龙,那是通天的火柱火光。
白楼神将从洛家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血迹。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负着手背对着那块匾额。
于是副将杀了洛家守门的奴仆,鲜血溅到了那块牌匾上。
于是这支将洛家围得水泄不通的军队趁着火光蜂拥而入。
于是洛家宅院里响起了成片的惨叫声,溅起了许多的血光。
那火光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盛,惨叫声越来越少,血腥味越来越浓。
洛家的大门,在烈火中轰塌。
白楼神将骑上了战马。
军队重新整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看这场屠杀。
冰凉的雨水,滴落在了脸颊,洛长风抬头,看了看云花。
那天边不是晚霞,却落下星辉如仨。
两个温文尔雅,一个冷面肃杀。
至亲在篝火旁倒下,翻倒长长的锦匣。
洛长风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声音在哽咽中沙哑……
洛长风睁开双眼,手掌下意识地捂了捂心脏。他身边所有盛开的莲花开始一寸一寸的消失,消失不代表失去,而是在他额前化作了莲花图案,一点一滴的凝现。
从桃花林回来之后,他便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无法接受那些盛传的流言蜚语,更加不愿意看到三年前的旧事被重提。
他思考了很久,把自己关了很久,他想通了一个认定的事实。
他不管父亲到底是命殒在谁的手中,无论是燕白楼还是天东八百宗,都应该为洛家灭门的旧事负上代价。
这是他修炼心字莲生诀修出来的结果。
他的心里是仇和恨,这心字诀的莲花世界带着他重新回到了过去,看到了洛家灭门时的种种和父亲命殒时的景象,这莲花世界里的一幕幕从此成为了他心里的一片阴影。
阴影将他心里的仇恨铸成了冰冷。
心变成了冰冷,血自然也不再火热。
他不知道心字诀莲花世界最终会带着自己走向哪一种道路,他只知道,既然选择了如此,那么无论正或者魔,他都会认命。
洛长风拉开房门,走出了小院。
他看到老师独自一人站在冰川之上,那背影浑然不似第一次在川字门考核时所见到的那般健朗,看起来带着几分沧桑。
他曾问过师兄,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受了重伤,不治的重伤,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撒手人寰离开人世。
他有些感伤。
“整整一夜的时间,你终于还是修成了心字诀莲花世界。”无相道宗没有转身,却也知道洛长风静静地来到了身后,他深深叹息一声说道。
洛长风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仇恨有时或许是一种激励和提醒,但更多时候却是一种心灵的魔障。尤其是这心字莲生诀,它虽然能够赋予你某些看穿人心的独特能力,可同样对于修炼者而言,也是一副无形的心灵枷锁。它可以释放心灵,也可以囚禁心灵。它能够让人解脱,也能够让人产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它是正义的,同样也是邪恶的。”
“这世上本无道法之分,关键还是要看修行者自身……”无相道宗似乎暗有所指叹息说道。
洛长风心中一阵冰凉。
他看着无相道宗的背影,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速起来。
他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恐怖很可怕,他觉得老师似乎从他身上看出来了什么。
想到某种隐约的可能,洛长风背后早已浸湿了一身的冷汗。
难道,老师早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他强压着内心的震撼叩拜说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希望你真的能够谨记吧。到了为师这个年纪,望着河流冰川只能感叹逝者如斯。可是你不一样,须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