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楼一声感慨余音未散,倾盖天幕的雷河之中无数支江家特制的连弩箭矢铺天盖地折返而回。
三千铁浮屠所有装备配置皆出自江满楼之手,他自然也有覆水全收之法。
并无太多谨慎的江满楼探出手掌,掌心浮现一颗纹路诡异的金属质球。
历代江家族谱里最年轻的家主将那颗球掷了出去。
只见金属质球于空中最高点处机关变化,撑开一张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伞面。那千机伞急速旋转,恐怖的吞噬之力将呼啸而来的漫天箭矢尽数收于伞中。
千机伞再度变化成球形飞回江满楼掌心。
江满楼身后一道青衣人影走了出来,那人装束与重阳无异,带着宽大的袍帽看不清真容。
这位无论修为名声比起天刑将铁冷丝毫不弱的魔门青袍抬首望满天雷河:“多年不见,铁将军别来无恙!”
江满楼一行人有红袍三千铁浮屠,有莫相期与天机阁部众,也有重阳所率魔门部众,可能够称得上与天刑将铁冷多年未见的人并不多。
便是当今天下,这种人也并不多。
魔门便有一位。
魔门有位常伴重阳已故师兄青冥身旁的青袍人,那位青袍是昔年白知秋最得意的左右手。
魔门覆灭之后的五百年间,也是此人暗中不停招揽寻觅往日天门门徒。可以说两界山天门重现,此人功不可没。
一身青袍衣,尤为擅诡辩。
此人名为袁天罡!
魔门青衣诡辩袁天罡!
……
九霄之上的紫色雷河缓缓淡去。
夕阳的残红渐而再度接掌那片不知穷深几许的天空,游走激射的雷电也渐渐稀少,直到最后化作一抹游丝隐没于虚空之中。
手持六合八荒戟的天刑将铁冷身形浮现。
他俯视着那道五百年前曾于两界山交过手的青袍人影,虎目将青袍周围一干人等览遍,瞧见数十位魔门与天机阁高手,又看着江满楼身后三千浮屠铁甲,想着今日之事恐无疾而终。
天刑将倒也干脆。
他收敛神通,自九霄云上缓缓飘落。
江满楼众人赶至。
看着眼前焦黑的大地,心中俱是颇为震撼。
面对十天显圣与五位大流沙联手围杀堵截,难以想象方才那对苦命鸳鸯究竟经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
江满楼眺望洛长风所在的深坑。
洛长风与江满楼等人视线交汇,暗自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只是身旁披红袍的雪儿,却满腹心事重重。
雪儿的美眸望着一个人。
一个与她一般披着红袍的女子。
她第一次见那名女子。
却早已对其久仰大名。
因为她知道她的名字,七州域驰骋沙场不败的细柳军统帅骆冰王安红豆。
雪儿就这么望着她。
望着她的朱唇,望着她的俏鼻,望着她的杏眼,望着她的柳眉。
望着那倾泻如瀑的三千佳话,望着那玉手中七州域创下传说的玲珑剑。
雪儿想着。
当真是玲珑碧玉的人儿。
……
当雪儿望着安红豆的时候,后者也在眺望而来。
她不曾见过雪儿。
可无论是巨鹿之战的传闻,还是江满楼等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安红豆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个人。
一个娇生惯养在白楼门里的公主。
一个流浪在七州域兵荒马乱中救苦救难的医者。
一个百万敌军前划剑为牢而无人能逾越半步的红袍。
一只曾伴于洛长风身旁紫色的蝶。
雪儿,她给了洛长风半颗心。
安红豆出神地凝望着那红袍倩影。
她想着。
当真是娇俏可人的红颜。
那一瞬,安红豆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
天刑将铁冷负手而立。
天色渐昏。
大雪还在飘落着。
焦黑的大地很快又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远处有铁蹄声阵阵入耳,由远及近。
原来是南希寒率着天字营赶到。
只是此时此刻的双方,似乎并没有人理会赶来的铁家天字营骑。
江满楼众人救援赶到之后,双方实力差距颇有悬殊,便是天字营与三千铁浮屠战成平手,帝王盟一方也并不具有优势。
这位铁王族家主,统帅着帝王盟最精锐雄狮的十天显圣静默地站在原地许久,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才从魔门青袍人身上移开。
铁冷看着沈天心。
沈天心从人群中走出,微微见礼:“侄女见过铁叔叔。”
天刑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可与我一道同回盟中?”
沈天心笑道:“叔叔先走,侄女还有些事。”
天刑将不再说话。
他转身跃上南希寒身旁的战马。
五位大流沙紧随其后。
南希寒神色复杂地看了洛长风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江满楼等昔日同袍诸人身上,他无话可说。
扬鞭策马随着天字营洪流离去。
……
莫相期与月三人并没有吵嚷着为死去的山庄手足报仇雪恨,即便罪魁祸首的大流沙就在眼前。
不是不想报那血海深仇。
他们只是不想假借他人之手而已。
望着仇敌远去,紧握双拳的月三人松开了手,微笑着转过头去,为小七拭去晶莹的眼泪。
……
“我也该走了。”
雪儿落寞的声音传来。
她朱唇微启的那刻,握着雪霁的手儿微微用力。
她心有不舍。
唯有用力方能斩断那抹可怜的牵绊。
洛长风诧异的回眸。
江满楼,安红豆,重阳,月三人与小七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
洛长风看着那张脸。
他很想轻轻抚摸的脸。
“可以留下吗?”
雪儿也坚强地抬眸凝视。
两人之间距离是如此的近。
他们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雪儿知道,只要她轻轻踮起脚尖,她的唇与他的唇便会彼此触碰。
她眼角含泪。
“可以不报仇吗?”
……
雪儿离去。
暮色里的风雪是那么的肆虐。
它们似在欢笑,似在狂舞。
洛长风站在原地,望着狂乱的风雪渐渐迷乱视线里那一袭渐行渐远的红袍。
他很愤恼。
不知这无情的风雪到底在欢乐些什么!
……
暮色里的巨鹿城外很静。
静得有些可怕。
雪落无声。
风吹亦无声。
只有分辨不清来自何处隐约微弱的呻吟。
那像是人的呼吸。
死亡前挣扎般的呼吸。
作为燕南飞与君泽玉定鼎之战的战场,这里到处都是尸体。
数以千计,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数以百万计的尸体。
这里的大地已经没有雪。
雪被血水融化。
夜幕里飘落的雪依旧被血水融化。
无数具冰冷僵硬四肢不全的尸体倒在血水中。
横七竖八着,堆叠着……
君泽玉已经登上了巨鹿城头。
他坐在木轮车上。
身旁是武修阳,未央生与苏小凡等人。
他的视线眺望着城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里战争还在继续。
大燕帝国百万铁骑战至此时此刻只剩寥寥十数道身影。
燕南飞与十数道死士的身影。
他们没有出路。
他们被重重铁甲洪流围困在正中央。
他们背靠着背。
脚下是袍泽堆叠如山的尸首。
手里是伤痕累累的断剑。
在一重又一重的铁甲围困下,他们早已筋疲力尽。
时间在沙漏中流逝。
一秒一秒地流逝。
燕南飞身旁的死士越来越少。
因为他们真的成为了死士。
直到十人,九人,八人……四人,三人,两人,大燕帝国百万雄兵只剩燕南飞一人!
燕南飞一剑刺穿一名敌军甲士的身体。
他膝下一软,拄着剑跪了下来。
那一刻,蔷薇剑碎裂。
那一刻,君泽玉转过身不忍去看。
那一刻,大燕帝国太子爷倒在尸山血海中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怒喊着。
“成王败寇!”
那一刻,燕南飞命殒巨鹿城外!
……
“记得你曾问我怎么看待燕南飞此人。”君泽玉想起了一个问题,那是他收服未央生时,后者问他的问题。
君泽玉沉默了片刻说道:“他是位枭雄!今后百年难遇的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