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十指紧扣负于身后,温婉笑意故作娇态。
或是一曲箜篌引弹奏得赏心悦目,曲终意未终,才失了往日熟韵静姿。此刻若故人相见,定会叹宛如初识。
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穿上红嫁衣以待君迎娶的沈天心,出身帝王盟十三王族沈家的天心算。
那日君泽玉留书下山,说待他君临天下,定会娶一袭红衣。
自此以后,沈天心便没了他的消息。
她本可动用家族手段甚至是帝王盟各方资源找寻‘逃婚’君泽玉的下落,可是她没有。
并不是天心算遍识天下事尤胜天机阁,只是算尽天心前,她最先懂的还是那个虽口中不言,心里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子的心思。
因为欲晓天心,必先透人心,君泽玉的人心。
沈天心懂君泽玉。
因为懂得,所以相信。
她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实现君临天下的诺言。
她等待着那一天。
她更加不会过问或相助。
此番孤身入战火弥漫的天东,皆是出于情字,十子同袍的情字。
情之所至,义不容辞!
因为只有她知道,此战过后的天下,会变了模样。所以在帝王盟作为大燕帝国定鼎之战背后靠山之际,这位帝王盟的女儿却悄悄潜入风陵渡,与大燕帝国为敌。
与大燕为敌,便意味着站在七州域阵营,站在细柳军阵营。
若同袍负难,吾身甘为先锋。
那年星空誓,沈天心虽未曾至,却依旧没有辜负烟花盛景不夜天。
……
统掌二十万龙王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瞧是来自天下中州弹奏箜篌引的艺姬,心中怒气渐渐平息,甚至开始觉得些许有趣。
对于倾城容貌的娇美人儿,如同附庸风雅对待诗词歌赋一般,哪怕是天生致命的业火红莲,大都督李天罡也是唯恐爱之不及,极少动怒。
按照大都督的话来说,一怒之下的血流成河,那是粗鄙之人才做得来的俗事。
七州域有位入了天阙榜的儒将,大都督嗤之以鼻,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成仁取义的书而已,他李天罡如何做不了儒将?
李天罡示意左右将领稍安勿躁,剑眉未挑:“你又是谁?”
娇俏立于箜篌旁的沈天心笑意盈盈地探出手掌,掌心道道金色光纹萦绕,闪现而出一卷书薄。
那是自她出生时手中便握着临世的书簿。
长生簿。
也是沈天心自幼习乘天心算的真正由来。
天机老人曾言此簿乃天西异界遗落此间天地之物,非当今世间所有,便不曾列入神兵榜。可作为天心算秉承者的沈天心深知长生簿之异威,若列入神兵榜,其位次绝不亚于当年菩提书院庄院长所持有的神兵第十地藏云织。
在李天罡诧异不解隐有忧患的神色下,沈天心并指如虚笔,在那无风而自展书页的金色簿子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那是李天罡的名字。
强忍着消耗心神书写此名所带来的虚弱,沈天心面色无改微笑说道:“大都督无需知我是谁,九幽黄泉下只要记得今日死期便就够了。”
罡字最后一横收尾。
金色长生簿骤然闪耀,而后隐没于掌心。
大都督李天罡只觉那一瞬头脑晕眩,昏沉之极,重心不稳险些仰倒。握剑的粗掌隐隐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紧咬牙关。
一切的发生只在突然,亏得李天罡灵窍境修为浸淫多年,半晌之后方才不为人知地稳住身体。那双眼睛盯着来历不明的沈天心,再没有先前赏玩的兴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藏于深处的惊恐与畏惧。
隐约猜到金色簿子来历的李天罡身负守护都江堰之职,在如今紧要关头更不敢有所耽搁。
普天之下强者无数,便是他灵窍境修为,稍有不慎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
出于戒心暗自退了半步。
李天罡拔剑遥指:“那便看看今日究竟是谁的死期。”
“杀了她。”
一声令下,大殿之内百余名府邸佩刀护卫蜂拥而上。
可虚弱而神伤的沈天心仍旧不为所动,任凭那些冷刀劈空斩来,似是有所依持。
沈天心自然有所依持。
她的依仗不在于自己,否则也不会在身陷绝境之时冒着神伤的危险于长生簿上写下李天罡之名。
她在等。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把剑。
十子同袍只有一人真正擅长用剑。
她确定那人会出现,因为她耗神提前解决了一名灵窍境修为的强者,让那被长生簿剥去气机修为的李天罡修为跌落妙道之下,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面前迎头劈落一柄长刀,沈天心微眯流眸。
耳畔有剑吟声破空而至,沈天心长舒一口气,她知道等待的人来了。
她平静地盯着修为莫名跌落而心有余悸的李天罡。
李天罡眼中有一柄飞剑破空而来。
那剑快若奔雷电光。
只消一刹那的功夫,飞剑直取百颗头颅。
大殿之上血光溅起,百余位自军中退役的府邸佩刀护甲纷纷变成无头尸身,倒落一地。
那剑在数十位水师将军惊惧目光之中飞回。
大殿之外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来得晚了些。”
李氏府邸门前宽阔的街道,出现二十四道一模一样的断臂身影。
那些身影向着李氏府邸靠近。
他们齐齐踏出一步,便是刹那间少了一半人影。
他们迈出第二步,只剩六道身影。
第三步落于府邸门槛后,剩三道身影。
最后一步迈出,于大殿之中落下,三道残影合并一处。
一只手伸出,握住旋飞而回的杀人剑。
离落转头看了看神伤的沈天心,微带歉意。
……
今夜是陈二狗轮值。
二狗是他小名,风陵渡的营中弟兄唤习惯了,便很少有人记得幼时入学堂私塾先生给他取的名字。
陈浮生。
家境贫寒参军只为混些个军功日后养老的陈二狗其实也不计较别人如何唤他。都是沙场上换过命的兄弟,怎能被这点儿破事搁在心里挥之不去?
所以经常在私底下自称陈浮生的二狗最多也就口头上对那些个没良心的兄弟骂个娘念叨念叨。
风陵渡临江岸,大燕厉冬的深夜本就冷风刺骨如刀。偏偏今夜还飘起了鹅毛大雪,而且看那雪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营寨观哨高处,偷偷多抿了几口烈酒抵御风寒的二狗紧了紧不知哪里弄来的棉被,本在值班却扯呼熟睡被冻醒的二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透过眼前狭缝,隐约看到夜空里一片片大到无法形容的雪花飞来。
二狗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越睁越大,一脸难以置信。
“娘咧,天兵天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