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渠觉得很无力。
虽然生活在贫困的家庭,而且隐约从风言风语中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但是爷爷和父亲一直很爱很爱她,即使是最贫穷的时候她都是无忧无虑的。再加上这些年来周建新在外面买走南闯北也开始挣钱,生活越来越好,连房子都盖起来了。她又比同村的孩子聪明、强壮、成熟,村里的人都预见早晚她会出息,三代人持续接力为这个家庭的命运逆袭添砖加瓦。这一切的美好期望轰然崩塌,直到父亲被刑警拷走的日子。
强奸杀人这样的罪行,跟温柔可亲阳光的父亲,真的攀不上一丝一毫的联系。周蕖仔细回忆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会半夜三更在破油灯旁给自己补袜子,跑船会省下两个月的早饭只为了从海外自己带一条品牌的漂亮小裙子,看见路旁的流浪小野猫会喂香肠,就连被亲生父亲精神暴力对待的王凯云周建新都像收留一条可爱的小流浪狗一样温柔的收到自己家里来,给他提供一个小小的庇护所。
虽然村里的确会有一些关于周建新是铁光棍的调侃,但是父亲在两性关系上却的确非常单纯。他并不是没有女青年喜欢,因此需要通过暴力强迫来拥有一个女孩子。事实上,几年之前,隔壁村就有一个女青年,叫朱小翠的,特别喜欢周建新。因为喜欢周建新的缘故,她对周蕖很好,会给周蕖送很甜很糯的山楂糕或者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吃,还会给周蕖做漂亮的小裙子,但是她不善言辞,东西送来了低下头脸一红人就跑了。
周建新有天问周蕖:如果给你娶一个妈妈好不好?
周蕖回答:你喜欢的吗?你喜欢的话,一切都好。
周建新脸突然红了:喜……喜欢的吧。
但是事情没有成,朱小翠的娘家人先是指手画脚到自家了看了一圈、各种嫌弃、各种不满意,尔后又提出要巨额的彩礼,最后又说要把周蕖送走。其余都好商量,但是送走周蕖周建新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事情就这样黄了。
又过了大半年,朱小翠突然又出现在周建新家院子墙根,也不敢进屋,只是在院子角落里低声地哭。原来朱小翠娘家为了哥哥娶亲,想让她换亲嫁给一个傻子。周蕖看她窝窝囊囊的样子,就碎嘴说她:“你哭什么呀,你直接嫁给我爸,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好了吗?”
被周建新知道了,还难得的打了周蕖一手心,教育她说:“小丫头不可以太泼皮,小翠阿姨还是黄花大闺女,这些话不可乱说的。”
周蕖瞪着眼睛问:“你不是喜欢她的吗?都跑到家里来了,这样不好吗?”
“泼皮丫头,”周建新摇摇头,“生而为女不容易,要为她的将来多想想,不能光顾着自己。”
朱小翠在自己家借住了两天,父亲都一直在堂屋打地铺。有时候听见朱小翠哭,周建新柔声安慰她,但两人都保持着克制的距离,他的手都没往她身上伸一个指头。后来父亲就跟朱小翠说,自己不能给她一个好生活,也不能抛弃周蕖跟她私奔,但是换亲嫁给傻子是万万不能的,会毁了她一生。死前向后,周建新把自己攒了很久的八千块钱送给她,让她跑出去打工。
“外面天高海阔,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周建新这样劝服了她。
朱小翠走的时候,一双圆眼睛哭的通红:“哥,你等我吧。我攒够了嫁妆钱,把爹娘恩情还清了,就回来找你。”
周建新只说:“小翠,你过的好就好了。在外面如果遇到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就嫁了吧。”
周建新就是这样的人,周蕖了解、热爱的父亲,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做出奸杀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呢,其中肯定是莫大的冤屈,但靠着自己,怎么才能洗清这冤屈呢?
周蕖在公安局门口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李镇连续几天都开车经过都看见她堵在公安局大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犯罪嫌疑人的家属这样闹事本属于常事,但是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子,长的又好看,门禁岗哨的警察们都对她有恻隐之心,甚至还会给水、给苹果给她吃喝,弄得她天天准时准点来这里报道。李镇觉得这样不好,沉着表情甩脸子给接待室的小警察。
“对不起李队,对不起。”岗哨的小警察双手合十,嬉皮笑脸的讨好他。
“是0625案的犯罪嫌疑人家属吗?”副驾驶上的年轻女警察偏着脑袋问。这个女警长着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嘴角天生上翘,仿佛总是带着笑意,是刚分到刑警队没有两年的秦方悦。她父亲是市委的组织部长,因此李镇对她很是关照。
“是的。”李镇眼里尽是不耐烦,“这个0525案的嫌疑人,麻烦死了。检察院王检的儿子为了他的事跟王检、法警大打出手,现在重伤在医院,还害的王检吃了一个处分,现在检察长说要王检回避,换了郑检来办这个案子。郑检这个人,你也知道……还有他女儿,就这样天天堵在公安局门口。”
“李队,我下车劝那女孩说几句吧。”
李镇斜瞥了秦方悦一眼,觉得她大小姐脾气又发了,“秦警官,我可提醒你,这位小姑娘可是重罪犯罪嫌疑人家属,你闲的发慌下去跟她讲话可得注意分寸,免得给人家抓住什么把柄了,影响办案,让弟兄们消受你廉价的爱心。”
“放心放心,小秦办事还请李队放心。我只跟她下去讲,堵在门口也没有用,还是得去找个好点的律师。”秦方悦打了圆场,见得到了李镇的默许,便伸手拉开车门利索的跳下车,径直向周蕖走过去。
周蕖一脸防备地看着她的警服和肩章,“周建新是冤枉的,你们抓错人了。”
秦方悦挑挑眉毛:“拜托小妹妹,我们公安机关办案,可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你空口无凭说冤枉,堵在公安局大门口算什么事呢?再说了,判什么罪、判多少年,也不是我们公安说了算的,先要移送检察院,然后去法院判。若你真的为了你爸好,就不要在这里了,真的赶紧去找个好律师吧。”
见周蕖神色有点松动,秦方悦又赶紧补充:“好的律师都不便宜,你还得提前去筹钱呢。小妹妹,真的不要堵在大门口浪费时间了。”
周蕖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她胸前的警号,挤出了两个字“谢谢”,便扭头离开了。秦方悦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本想叫住她给她推荐几个尽责、认真的好律师,但想到李镇的话,觉得沾染上重刑犯家属不是什么好事,终究还是把舌头咽进了肚子里。人有时候决断只是一瞬间,基于利弊、基于情势、基于直觉——甚至不会认识到某个微不足道的决断可能对自己的人生造成翻天覆地的影响。事实上,很多巨大的决断在作出的那一瞬间,往往都是轻飘飘的、简单轻松的,只有时候回忆起来,才能感觉得到沉甸甸的痛楚。
秦方悦走到办公室,李镇正靠在窗边抽烟,屋里低压压的全是难闻的劣质烟的烟味,烟灰缸里也不知道积压了几天的烟灰和烟屁股。见到秦方悦过来,他颌首问:“嫌疑人家属走了吗?”
“恩,已经走了。”
“小秦,你挺有两下子。”李镇招手叫她坐下,突然拿出领导的架子,“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很不错的,队里对你也是比较认可的,0525案件属于省厅督办的大案要案,现在也已经到了收尾的关键阶段了。经过队领导商议,现在由你来承办这个案件。”
“啊?”秦方悦有点不明就里,她来刑警队时间不长,还是学徒状态,突然承办重刑案件有点心里没底。而且这个案件,前期工作也不是自己做的,证据、线索一团乱麻自己并不了解,犯罪嫌疑人又一直不认罪,原先批捕的检察官还因事回避,这种情况下公安机关临阵换帅事情蹊跷。
李镇说:“小秦,这个案件队里前面的基础已经打的很好了,虽然嫌疑人认罪的态度还是有点问题,但是我感觉问题不大,你不要有顾虑。这要的重案,你若能够把它办好了,也是功劳一件。你父亲一直希望我们好好培养、锻炼你,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李镇一番话打消了她的顾虑,再怎么说他们应该还是会卖父亲一个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