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程晓峰被诱人的香味从梦中唤醒,这是连日来睡得最踏实,最舒心的一晚。
这香味来自于客厅,念云和佳美已经做好了早餐。
三人开始享用一顿丰富的早餐,一直单身的程晓峰,一直冷冷清清的家,因为多了两个女人,便有了温馨的感觉。
远处,烽火连天,昨日,惊心动魄,今朝,享受安宁。
这份安宁持续不过片刻,就被仓促的电话铃声打破。
“程桑,马上到我办公室。”这是松田裕太的声音。
“哈依!”
唉,只吃了几口的程晓峰,向两位女士歉意地笑了笑,抓起一块寿司塞到嘴里便要出门,临出门前,又跑回餐桌前,再抓起一块年糕,忍受着烫嘴的温度,呲牙裂嘴地吞进肚中,匆匆灌上一口牛奶,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近似粗鲁和不礼貌的举动,反而让两名女子相视而笑,一个早晨的忙碌终究有了回报。
——————
在松田裕太的办公室里,几位组长已经到了,程晓峰的姗姗来迟,让松田裕太有些不快。
“你们谁能告诉我,汪星究竟是怎么回事?”
“报告机关长,我用两张通行证为诱饵,准备钓地下党的一条大鱼,结果汪星故作聪明,安排人强行插入,并提前与地下党接触,让地下党的联络员起了戒心,将通行证卖掉,逃走。无奈之下,我只好安排人分别跟踪两张通行证和联络员。通行证已经有眉目了,木村拓野正在善后。当我的人跟踪到圣心医院,汪星突然出现抢功,而且向我开枪,索性,那支枪卡壳,没有打响。结果,被地下党所乘,不仅汪星受伤昏迷,地下党也在杀了几名特务后跑掉,还在过程中误伤了一名医院护师。后来,我是给汪星和那名护师处理了伤口之后,才在巡警到来之前脱离。”
“公董局,今天一早就向我们提出严重抗议,让我们解释!”
“您昨天一直在陆军司令部,这件事也怪我,没及时向您通告。”
“程桑,这让我们很被动啊。”
“哈伊,是卑职的过失!”
“你说汪星想你开枪?”
“是的,昨天汪星的手下不懂得怎样尊敬长官,被我教训一顿,当时,木村君也在场,将四名侦缉队的特务请到宪兵队整肃军纪。”
“好吧,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出面了,让上岛负责与公董局交涉,把汪星引渡到陆军医院。”
“哈伊!”
“大家散会,程桑你留下。”
——————
松田裕太看程晓峰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里,紧绷的脸缓和了许多:“汪星,确实与我们的工作方法有些差异,不过,你也不要过于记恨,这个汪星运气还真是不错,这已经挨了三枪。”
程晓峰心中一动,如果汪星知道他挨的三枪都是周慧打的,知道了会不会撞墙啊。
“他是我们网络投诚军统的一个榜样,榜样,是的,我们使用汪星,要有策略,好了,不说汪星了。昨天,畋俊六司令官再次嘉奖樱花小组,熊本君绘制的菏泽城防图非常详细,为十四师团制定作战计划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土肥原将军特地为熊本君请功,请司令官晋升熊本君为大佐。”
“太好了,那是我老师那是冒着生命的危险获得的情报。”
“没错,恭喜你的老师,还有你,都是帝国精英,帝国的此次战役进展顺利,你们功不可没。”
“是机关长运筹帷幄的功劳。”
“哈哈,我是与有荣焉,怎么样,这个词用的恰当吧,哈哈......”
——————
回到办公室,程晓峰原本的担心又增加了一分,这个土肥原真是善于把握人心,熊本老师本来就怀揣着矛盾的心理,如此一来,这天枰又会向日方倾斜。如果,老师将国军的真实战力悉数托出,再提供归德完整的城防情报,这归德能否守得住呢?
土肥原在争取老师,自己也在争取老师,都是针对老师性格中的弱点,过于感性。
突然,程晓峰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某个角度来讲,自己这次面对的对手可是日军教父级的间谍,是自己遇到过最强的重量级对手。
这次对决的是土肥原,自己有多少胜算呢?土肥原可以给老师军人的荣誉,自己又有什么呢?
对了,是老师的人情味,师母和师妹明天就到了,自己只要善加利用,就能......
唉,不知道周慧怎样了,下班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她。
——————
当刘悦欣上班的时候,看到了笑容灿烂的值班长,就知道,这场风波已经过去。可是值班长还是叫住了她,然后神秘地说:“小欣,不错,看来病好了,昨天可把孙姐给吓坏了。昨天那个宪兵队的真是莽撞,事情没搞明白就拿宪兵队吓唬人,我们是特高课的,再说我们也不是军人,他们凭什么管我们,下次,遇到宪兵队的任何命令,必须通告特高课机关长。不过,那个通话记录还是抹去吧。”
“哈依,我明白了!”
获得确认,让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开始自嘲:傻姑娘,傻姑娘,你这次可不是为了他,这是为了组织,他一定是为组织做大事的,我这样担心他,这样做全是为了抗日事业,与个人感情无关。近藤富卫这个小伙子也是不错,如果答应了近藤君,是不是更可以证明我不是喜欢他。可惜,近藤是日本人,对了,那个女的也是日本人,他怎么就可以找日本女人,这是典型的汉奸,强烈鄙视!
“傻姑娘,想什么呢?”
刘悦欣一回头,看孙姐笑岑岑站在后面,眼睛似乎看到自己的心里。
“没有啦,孙姐。”
“昨天多亏了你!”
“我?是您把我送到医院的。”
“不是的,是老柯说的,没有你,我家月月在家里,老柯哪能踏踏实实地应酬。没了月月这个心事,老柯才有精力把事情办得妥妥的,他让我谢谢你,说改日请你吃饭。对了,还有那个近藤先生。”
“哦,姐夫请吃饭,当然要去了,不过,近藤先生就算了,不若叫小红......”
“什么?什么?有什么好事情叫上我?欣欣,病好了?是不是那个谁......”这时,小红从后面凑了上来。
“什么好事情?你的嘴可真快,竟然给近藤打电话。”
“喂喂,有没有什么搞错,姐妹可是在帮忙,好不啦。”
“帮你个大头,害得人家出糗!”
......
姑娘们说笑一会,刘悦欣从孙姐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那就是,地下党的这次行动很顺利!
——————
在餐厅,乙班的姑娘特别开心,大家排着队,因为值班长请客,值班长在每人饭盒里加了一根红肠。刘悦欣把手指轻探到栏杆下面,当手指碰触到纸条的时候,她的心又不争气的慌乱起来,他知道她一定会去找纸条,她也知道他一定会给她留纸条,这应该叫心有灵犀吧,呸呸呸,我才不跟他心有灵犀!
刘悦欣吃得很慢,很从容,她不时将眼睛瞄向餐厅门口,在等那个女孩的出现,她要对那个女孩展露善意的微笑,或许,她会是她将来的嫂子。
结果,那个女孩今天却没有来,这不仅让刘悦欣微微有些失望,微微有些酸意,她肯定是和他在一起。
在洗手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纸条已经被汗水浸湿,猛吸几口浑浊的气味,再次让心情平复,手指微微颤抖地展开那张纸。没错是写给她的,上面的电码也只有他俩才能看得懂。
“你是一名合格的间谍了,昨天干的不错,救了我,也救了不少抗日志士。其实,你见的那个女孩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她是我一个朋友的情人,她的情人去了前线,不久就回来了。
我昨天带着她是去给我的师母买东西,我师母和师妹明天就要来上海的,女孩子用的东西我又不懂。
我们两个真的没有关系。
不知道,我的解释是否清楚。
谢谢你,傻女孩,有你,真好!”
刘悦欣猛然仰面盯着天花板,努力不让泪水流出,但,怎么也止不住喷涌的泪水。
于是,她放弃了,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呜咽声,久久不停......
——————
从圣心医院出来,冯源将程晓峰送出门外,这是三年来,冯源第一次见到小组的核心人物,心情很是激动。
“周慧没有暴露,见过你的三个特务已经灭口,还有一名特务,暂且还有用,事后我会处理。汪星两次差点死在周慧手里,算他命大,明天就会引渡到陆军医院,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所以,你目前也是安全的。”
“懂了,老何也跟我交代了,地下党的那批货和人已经安全离开了。”
“是啊,都是抗日,我们帮一次,以后也好见面,是不是已经与那个地下党的联络员有了联系渠道?”
“是的,对方非常感激我们的出手。”
“行,保持这条线,彼此照应,不过不要泄露我们的身份。好好照顾周慧,她这次伤的不轻。”
“是,我会注意。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行了,我们这次见面已经违反了小组纪律,老何那边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明白!”
——————
在回去的路上,去了侦缉队,在侦缉队的医务室,那名特务头上缠着纱布。
看到程晓峰进来,立即从床上跳下来。
程晓峰环视一眼室内环境,问道:“怎么样?还疼么?”
那名特务摇摇头说:“报告长官,不疼了。”
程晓峰点点头,给出一个出去的眼神后,率先走出门。
那名特务乖乖地跟在身后,也出了房门。
“迫不得已,下手重了些。”
“没关系,没关系,卑职明白这是您在保护卑职。伊佐组长前来问话,我可什么都没说。”
“很好,我跟汪星之间的一些不愉快,其实不该你们的事。”
“是是,卑职明白,卑职这条命就是您给的,您若不嫌弃,卑职就追随您。”
“行,你叫赵曙泉吧,在军统上海站也是一个队长。”
“老皇历,不提了,跟着程副官,能为您跑跑腿也行。”
“好了,规矩我也不说了,你现在的任务好好休息吧。”
“是,卑职遵命。”
......
经历这件事,也算是认识了汪星的能力,能够安插一个人在侦缉队,应该可以及时掌握汪星的动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汪星啊汪星,经过这次,你也该长长心了。
——————
再回到樱花电讯室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电讯室此刻空无一人,佳美和念云都在老师家里收拾忙碌,明天师母和师妹就要到了。电讯室的屋子也是空荡荡的,上午,电讯组已经派人将通讯器材撤走,只留下一部电台,作为与樱花小队联系所用。
樱花小队此刻有两个选择,继续留在十四师团或者回归上海本部。按理说,情报工作已经完成,就应该归队。但是,在中午的通讯过程中,松田裕太和熊本俊二都认为,樱花小队应该在十四师团攻下归德之后归队。
他们的坚持,让程晓峰心乱如麻,摆在眼前的功劳没有放弃这一说,这是松田裕太正常的思路。可是,老师如此坚持,就显得别有意味。
以老师所说,低于乙种师团战力的十四师团,要想攻击归德,胜算不大,搞不好会被十几万国军吃掉,那么老师的坚持就是抱定了必死之心。
如果,十四师团有信心拿下归德,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依仗,会是老师那十几天搜集的情报么?或者对十四师团战力的自信?
难道老师已经改变了初衷?这个肯定与土肥原有关。
如果是那样,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老师揭穿?如果是十四师团自信能拿下归德,徐州那八十万国军的命运会不会因此断送?
今天是五月十三日了,从最新的态势图来看,徐州方面还没有撤退的迹象,日军东面和北面的进攻依然受到二十万国军的顽强阻击,而推进缓慢。
原本看到了一丝曙光,如今又是阴云密布,他非常庆幸,昨天没有发出十四师团实际战力的电报。
程晓峰关了灯,点燃了一颗烟,来到窗前。
——————
话务课乙班快要下班了,那个女孩应该收到写的纸条了吧,他在想像那个女孩看完纸条后的反应。
自己身为间谍,从踏进湘潭训练营开始起他就明白了,今后,他将抛却个人的私情,于是,他与家族断绝了来往,与往日的同学好友断绝了来往,努力把自己搞得猥琐不堪,也是不再奢望能够拥有爱情。
像他这样行走在黑暗中的间谍,每一处情感上的牵绊都是一种隐患。
他不想任何女孩对他产生感情,那个刘悦欣也不能,但是这个女孩的间谍天赋和多情是并存的,曾有一个时期,他非常后悔用纸条那种有些暧昧的方式发展她加入小组。
发展这个女孩时,只想把她作为一枚闲棋冷子,瞒过所有耳目,哪怕是总部。
他非常清楚,潜伏在特高课如在悬崖边缘舞蹈,每一次行动后都会带来漏洞,天衣无缝,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为了有价值的情报,他曾经多次抱定了赴死的准备和决心。那么他的接替者,就是这名女孩,她会进入电讯组的,会获得有价值的情报。
然而,就是这个外表不怎么出众的女孩,几次近似于穷酸文人般的执拗,让他有了牵挂。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那种牵挂只不过是对一个成长中下线的牵挂,换作一个同性的下线,他依然会牵挂。
但是,他发现这种告诫是苍白的,自从三井洋行的近藤富卫出现在女孩下班的门口,他的心里就开始不安。
这种不安如蛆附骨,时时在灼蚀他的神经。几次,他都想出面告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每每都被他的理智所压制。
‘感情会让人失去理智,是一名间谍致命的缺陷’这句话被他写在间谍手册第二册的开头,这句话看似是对那个女孩的忠告,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忠告。
就在昨天,那个女孩凭着入门级间谍的所学和领悟,冒着生命危险,实施了一系列的拯救行动,一个资深间谍都未必能做的这么好,这着实令他感动。他也知道,这个女孩能如此做好,很大一部分源于对他的特殊感情。
原本只在门扉的缝隙中透出些微光,在此刻轰然冲破门扉,无比明亮。
他明白,自己在乎她,在乎她的安全,也在乎她喜欢谁。
猛然,心跳加速,他用近乎贪婪的目光向下望去。
——————
她出来了,乙班的姑娘今日的兴致特别高,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那个俏丽的身影依然行走在最后,她总是人群中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个。
突然,那个女孩回头,朝他这面直直地看过来。
他在黑影里,她如何会发现,对了,手中烟头的小光亮,他未曾料到,如今女孩感觉已经如此灵敏。他没有躲避,也没有探出身子,就那样定定地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女孩也这样回望着光点处,她清楚他在看他,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远远地对望着,隔着黑夜,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火焰,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夜,他读懂了她,她也读懂了他。
片刻的注视,似乎已经是永恒,在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共同的信仰,为了爱人,为了能够在一起,他们要并肩战斗。
——————
就在这时,发报机的滴滴声,在黑暗里分外清晰,到了与老师联络的时间。
可是,这次的密码是樱花小组的密码,另一端的是铃木一郎。
“幸子怎么样了?”
程晓峰笑了笑,将电文发过去。
“很好!与佳美相处的很好,她已经成为电讯组的一员,天天盼着你回来。”
“告诉她,很快!我就回去了!我们今日在菏泽遭受到顽强的抵抗,菏泽的立体防御滞缓了帝国军队的步伐,不过,明日就能攻下菏泽!后天就会进攻归德。”
“老师呢?十四师团能攻下归德么?”
“当然能,这个没有丝毫怀疑,熊本组长的策略成功了,我们侦查的菏泽城防图在这次战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现在,熊本组长还在作战会议上,你不知道,我们受到十四师团怎样的礼遇,那就是一名帝国特工的最高奖赏!”
果然出现了偏差,这是程晓峰最不愿意看到的,老师果然如铃木一郎所说的,十四师团完全有能力拿下归德。那就是在五月十五日,那时,徐州的国军将无法突围,哪怕从现在就开始撤退,也是无济于事。
不行,不能这样任由十四师团进攻归德,必须有所作为,而唯一能够借力的只有樱花小队的三人,该如何做呢?
“铃木君,十四师团能攻下归德,所依仗的又是什么呢?去掉三个联队,只有五个联队了。”
“哈哈,程桑,后天你就明白了!”
“告诉老师,家里已经整理利索,该添置物品已经到位,明天下午去码头接师母和师妹,让老师放心。”
发出最后一封电文,程晓峰陷入了沉思。
——————
此刻,菏泽城外的枪炮声终于停息了,残破不堪,几近崩塌的城墙,还有城外被巨型炮弹犁过无数次,已经支离破碎的城防工事,无不在诉说着今天战斗的烈度。驻守在菏泽的一个半旅,在一天的战斗中已经损失了七成。可是,身为中国军人,依然凭着劣势的兵力,粗陋的武器和血肉之躯抗衡着日军的铁甲洪流,在日军数十架飞机的轰炸下、数百门各式大炮的炮击下和数次猛烈的冲锋下,他们依然不退!
在十四师团的指挥部里,各个作战单位在汇报今日的战况,气氛显得凝重而压抑。
“一个小小的菏泽城,区区一个半旅,竟然能阻挡帝国军队一个师团的攻击,让一个加强师团为之驻足,是我们的耻辱,帝国军人的荣誉难道会在这里断送?”土肥原贤二阴沉着脸,继续严肃地说道:“我不在乎什么军纪,我在乎的只有明天,我要在中午之前踏上菏泽城楼,诸位都听明白了么?”
“哈依!”所有人一起起立立正,齐声应道。
这个时候参谋长说:“师团长阁下,这次国军的立体纵深防御和顽强的斗志确实让我们不得不重视当下的对手,我们也是为了保存实力,避免帝国军人在这个小小的菏泽城做无谓的牺牲。毕竟接下来要孤军深入,将面对更强的中央军。不过,凭着熊本中佐的城防图,我们已经摧毁了他们城防工事,明天中午前就可以拿下菏泽。修整补充后,后天就可以直插归德。”
“好,为了鼓舞士气,攻下菏泽城,师团休整半日!会议到此结束,诸君回去好好休息,注意警戒!”
“哈依!”众将佐再次应命,各个面上带着兴奋,起身离开。
“熊本君,您留一下。”
“哈依!”
——————
“感谢您!”土肥原郑重鞠了一躬。
“师团长阁下,您这是?”
“您发回的第一战区情报,独独缺了对国军战力的评估,今日,方才深刻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的确,一个军队的战力表现在训练和作战经验上,这些固然重要,更不可低估的是军人的斗志,就像今日菏泽的守军,如此顽强,不可轻视啊。幸亏,您的良苦用心,我们才配置了强大的火力。独立混成第4旅团,已经接收了占领区,我们的28旅团可以完完整整地参与归德战役。”
“哈依,是卑职擅自僭越了,能够引起师团长的重视,是卑职的荣幸。”
“菏泽城防情报及时准确,减少帝国军人的损失,接下来,第一战区的攻略,还需要您给予战术指导。”
“哈依,卑职已经电告上海总部,完成归德战役之后,我们小队才归队。”
“太好了,我会为您请功,不出意外,明日您的晋升令就该到了。”
熊本俊二一愣,接着立即起身,躬身一礼,激动地说:“太感谢了,谢谢师团长的推荐!”
“诶,应该的,您也回去休息吧!”
——————
月亮当空,月华洒满大地,熊本俊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大佐,这可是踏入将军的最后一道阶梯。他原本以为自己淡泊名利,谁知一旦名利就在眼前,却发现自己错了,人性就是这样,经不起命运的拷问。
回到自己的帐篷,铃木一郎已经等在那里。
“熊本组长,这是程桑的来电,明日下午,他就去接夫人和令嫒,他让您放心。”
熊本心中一颤,女儿明天就到上海了。
“铃木君,是啊,我们都盼着回去,不过要拿下归德之后。土肥原将军要求明日中午前攻下菏泽,下午休整半日......”
说到这里,熊本注意到铃木一郎眼中闪烁一道异样的神色。
“怎么?有什么不妥?”
“熊本组长,您不在军中,在作战会议上主官提到休整,那意思是可以纵容部下为所欲为,以振士气。”
熊本俊二想起,土肥原贤二说完这句话时,那些将佐都露出兴奋之色。
......
熊本俊二躺在行军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账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集合声,更让他无法入睡。
干脆起床,来到账外,月光将平原照得雪亮,不少部队正在集合。
随手将站岗的一名士兵叫过来,问道:“不是明早进攻么,现在为何到处都在集结。”
“报告长官,上峰下达了休整令,各个部队便连夜集结,准备肃清周围的各个村庄,今晚月光很好,正好有利于部队行动。”
“不是要好好休息么?”
“长官,休整令是可以抢劫的,凡事获得的财务都可以归个人所有,再说,花姑娘......”
没等哨兵说完,熊本俊二就冲进帐篷,把铃木一郎摇醒,急促地说:“快,命令护卫小队集合!”
——————
看到这个熊本中佐,全副武装,带着一个小队的士兵匆匆离去,那名哨兵露出鄙夷的神情。
此刻,以中队为单位的各路日军向菏泽方圆十数里的村镇开拔,此起彼伏的枪声划破平原的夜空,在各个村庄响起。
一小队日军,绕开菏泽城,直扑城西北五里的大丁庄,跑在队伍前面的是一位中佐。
大丁庄方向传来的密集枪声让这位中佐的心一直悬着,快点,快点,他不停地加快速速,但愿能来得及。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枪声已经稀落下来,整个大丁庄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宁静的村庄,此刻村口的几处房舍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国军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填满壕沟和工事。庄里到处传来士兵粗暴的吆喝声,男人们的呼喊声,各种砸门声,瓶瓶罐罐的破裂声,更多地是孩子和女人的哭声叫喊声,在这些嘈杂里还时不时夹杂零星的枪声。
他们这个护卫小队,是师团直属警卫大队的,有特殊的装备,特殊的服装,特殊的权利,所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街道上的士兵争抢着从各家搜刮来的财务,当看到一个士兵一手拎着一打肥皂,一手还在整理裤子的的时候,熊本俊二的心已经坠入谷底。
他没有理会那名士兵,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那名老汉的院门口。
院门的大门已经被撞开,一扇门板歪斜,那名老汉歪倒在屋前,地面是一滩血迹,老汉的手脚还在微微抽动,一把锄头还握在手里。
屋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喊声,是那个女孩,那个叫采莲女孩的声音。
一个士兵拿着一块花布料,带着满足的淫笑走出房门,看着双眼喷火的中佐,吓了一跳,立即来了个立正,却不防裤子滑落在皮靴上,慌得那名士兵手忙脚乱地提裤子。
熊本俊二冲击屋里,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耳光声,‘八嘎,八嘎,’的怒骂声。
一会儿,三四个士兵狼狈地拎着裤子跑了出来。
“铃木,看好采莲。”熊本俊二冲出房门,扶起地上的那名老汉。
老汉还有一息尚存,看到面前人的样子,顿时瞪大双眼,两手要去抓熊本俊二脖子。
熊本俊二没有躲闪,任由老汉掐住自己的脖子。
“老哥......对不起......我来晚了.....采莲我会当女儿一样照顾.....您放心。”熊本俊二断断续续地说。
他感到几乎窒息的气管重新有空气灌入,掐在脖子上的手在松动。
“爹——”
衣衫不整的采莲从屋里冲出来,扑倒在老汉身上。
老汉想抓着女儿的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然后他将目光转向熊本俊二,便凝滞在那个方向,一动不动了,他已经耗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丝生机。
——————
一副棺椁,合殓着一对老夫妻,一个小队的日本兵抬着这副棺椁来到村外的坟地,天色已经微明,菏泽城传来重炮的轰鸣,漫天的烟尘冲向云霄。
“采莲,这是战争,不是我能够阻止的,你的爹娘已经安葬。我答应过你爹,照顾你,现在兵荒马乱,你还是跟着我吧。”
采莲已经换上了一套日本军服,头发全部束在帽子里,这一切都是熊本俊二为她做的,她就像一个木头,任由他的摆布。
扶着采莲让她磕了三个头之后,让铃木一郎和报务员架着她,带着这一个小队的士兵回到营地。
一路上,到处是烧杀劫掠过的村庄,到处可以听到哀嚎,平民的尸体比士兵更多。
熊本俊二已经麻木,那个凶手就在刚才的营帐里,凶手就在刚才给他一个大佐的头衔,凶手就是淡淡的一句‘休整半日’,无数平民的生命就这样失去,无数樱花也因此凋零。
他刚才还感恩戴德,他还想助他成就功勋,想想两天前鲜活的那张憨憨的笑脸,想想那个灵动略带羞涩的姑娘,强烈的负罪感如山般地压了下来。
自己还辩解这是战争,其实,自己就是帮凶,刺进老汉胸膛里的刀也有自己的一份。
天啊,自己这都是做了些什么!
一名让天下凶手都得到惩治为信仰的侦探,如今,成了帮凶,一名彻彻底底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