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松田裕太带着副官上岛,去陆军司令部参加作战会议。
目送他二人上了车驶出特高课大门之后,程晓峰立即赶往樱花电讯室。
佳美还在一遍一遍地呼叫樱花小队,始终没有得不到樱花小队的回应,虽然,与樱花小队的固定联络时间是在晚上,但是平常,樱花小队一直有一位电讯员负责守着电台,守着电台就会开机。这次,已经呼叫数个小时了,显然那边没有开机。
会有什么情况无法开机呢?程晓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难道,樱花小队已经暴露?这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来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祷,等固定联络时间的来到。
如果,到了固定联络时间,樱花小队还没开机的话,那就表明老师他们遇到危险了。
忧心忡忡的程晓峰,只得走进密室,打开发报机,将频率调到地下党那个通讯频道上,开始呼叫。
那部地下党的电台立即发来应答讯号,根据密钥‘春江花月夜’,程晓峰同时写密电,同时发密电,这几乎是发报员的最高境界。
“同志,组织医药和医务人员的行动,已被特高课察觉,有特务跟踪。请特派员速离上海,已经准备了两张通行证,在外滩公园第三个长椅下,明天中午派人去取,在记得用后销毁。”
密电发完,立即调整到樱花小队的电台频率,里面依然是樱花电讯室主机不停的呼叫声。
发下耳机,走出密室,对佳美说:“不用呼叫了,安排一个人,每半个小时呼叫一次,你在换班前来我办公室。”
“哈依!”
——————
下班的时候,宪兵队的两辆挎斗摩托车驶进大院,两名宪兵队军官跳下车来,是木村拓野和尾崎大辅,大楼里走出来程晓峰和佳美。
“你们谁负责为美女效力啊?”
“我......”尾崎大辅刚要开口。
“你,行了吧,我的头现在还疼呢!”
“这,也不能怨我。”
“那是怨我们机关长了,这次载美女,你可要小心仔细!”
“木村君,我们这次先去一趟海军俱乐部,我和佳美要办一件小事。”
“哈哈,不会去找花姑娘吧。”木村拓野笑着打趣。
“你还真是说对了。”程晓峰撇下面面相觑的两人,上了木村拓野的摩托车。
佳美面无表情,坐进尾崎大辅的摩托车,尾崎率先驶出大门。
木村在跨上摩托车的时候,拍了一下程晓峰的肩膀,后者捂住被拍的肩膀,两张特别通行证就就从一个人手里传递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没人知道,没有登记。”
“好的,谢谢!”
“别急着谢,你要给我推荐一名翻译,要可靠的,还要是个上海通,周翻译死了之后,还真不方便。”
程晓峰心里一动,笑着说:“行,我看看能否在我的留日同学里给物色一名。”
“那可说定了,人要可靠的。”
“这还用你说。”
......
——————
海军俱乐部,在一间办公室里,慰问团团长还在献媚地说着好话,幸子无助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她的行李,她不知道等待她命运将会是什么。
她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原本属于自己为未来的憧憬,随着战争,被一点点地碾碎,她成为了那些魔鬼的玩物,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家中的母亲成为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自从看到那个记忆中青涩的少年,也变成了魔鬼,就在她最不堪的时候,再一次闯进她的世界,将她心中守护的最后一丝美好也无情地击碎。她几乎连唯一活下去的理由都被击碎,她相信,以她现在的样子,即便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远离这个城市,她不想被那个少年知道她还在这个地方,看到那个少年落魄地离去,她心中的痛绝不亚于那个少年。虽然,现在的青年已经不再是那个少年了。
就像青楼,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处就是被一个良人纳为妾室。当慰问团里姑娘们为帝国献身的狂热想法,就像泥偶一般,被现实的潮水一遍一遍冲刷冷却,露出彩绘下面的丑陋和不堪,她们唯一期盼的最好归宿也是被一个有权势军官带出这个声色地狱。
幸子,有幸的成为她们中的幸运儿,当特高课的机关长数次交涉之后,她终于可以离开了,然而,那位从未谋面的特高课机关长究竟为何选择了她,一直让她忐忑不安。
当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瞬间,她的心已经沉到了深渊。
那是一名相貌猥琐的军官,既无军人的英气,更无文者的气质,而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女子,那女子眼中对自己有着明显的嫌弃和敌视。
慰问团长慌忙起身,面上堆着谄媚的笑,面前的上尉没有放在她的心上,但是背后的大人物可是她得罪不起的。
“我们一直对幸子姑娘很好,不信您问幸子,幸子是不是啊!”
那名军官没有理睬这个妓院老鸨子,对幸子鞠了一躬,问道:“幸子小姐,是吧?”
“是,您是?”
“跟我走吧,我是程晓峰,铃木君的朋友。”
——————
当三个人走出海军俱乐部的大门,看傻了摩托车旁的木村和尾崎。
“看什么看,这是我们特高课的高级谍报人员,已经完成任务,现在归队。”
“啊?”
“木村君,你们先去三嶋亭,我们回去安顿一下,换换衣服,一个小时内到。”
“这......?”
“这什么这?很快的。”
“行吧,你们要快一些。”
就在两人狐疑的目光中,程晓峰架摩托车带着两名美女疾驰而去。
——————
在外白渡桥的哨卡,程晓峰脱下军服和军帽,将摩托车和行李交给哨兵保管,带着两名美女走进租界。
“佳美,你带着幸子小姐去南京路,每人选两套漂亮衣服,幸子,你也为佳美把把关,这个佳美整天就知道穿职业装,几乎成了一个呆板的军人,这哪是一个花季女孩该有的。我在外滩公园门口等你们,记住了,半个小时见。”说完,程晓峰掏出一摞法币塞到佳美手里。
“哈伊!幸子小姐,我们走吧。”佳美原本的不屑和敌视已经消失不见,女性特有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程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幸子能看出眼前这个猥琐男人的真诚。
“诶,别客气了,时间不多了,过会还要给幸子小姐接风呢。”
——————
看着两名女子的离去,程晓峰走进外滩公园,这个时候,外滩公园游人如织,第三个座椅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卿卿我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程晓峰只得绕了一圈,做了一次标准的反侦查,转回来之后,那对男女依然忘情地偎依在一起,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俩。
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忍无可忍之下,程晓峰径直走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边,几乎挨着那个女的。
静谧的二人世界,突然闯进一个不和谐的陌生人,两人像兔子一样跳起来。
在女人面前,男性的勇气至少增加一倍,原本也是胆小怕事男人,此刻也变得多了几分匪气,再看面前的猥琐孱弱的男人,更有一股豪气直冲顶梁。
“小瘪三,侬不晓事。”
“骂什么骂,这长椅是你们家的,要坐一起坐好啦。”
“好了,我们走吧,不跟他一般计较。”那女的只想快点离开。
“这种小瘪三不教训教训他,他还真不懂规矩。”
程晓峰懒的理会,反而向中间挪了两挪,右手还在椅子面上拍了拍,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配上那猥琐的相貌,还略带色迷迷的眼神。
那名男青年确实有些挂不住了,挥拳就要向前冲。
程晓峰连忙摆摆手,站起来,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说:“好,好,别动手,椅子归你。”
看到那小瘪三的退却,在女人面前赢得了男人的尊严,那名男青也没有了坐下去的兴致,拉着女子的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当场,只剩下空空的长椅。
一段小小的插曲,引起一点小小的骚动,这其实不是程晓峰想要的,既然将通行证插进长椅下方的缝隙,他只想尽快离开。
他不曾想到的,就在不远处的一处凉亭,有两个宪兵队特工组的便衣,向骚乱处看来。
“咦,那不是特高课的程桑么?”
“是啊,他怎么在这里,怎么跟人吵起来了?”
然而,让曾晓峰更加不曾料到的事还在后面......
——————
在外滩公园门口,夕阳落下,江面吹来的凉风开始赶走一天的燥热,外出乘凉闲逛的人也多了起来。
等在门口的程晓峰,似乎低估了女人选衣服的时间观念,眼看半个小时了,两个女人的身影还没出现。突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佳美还好,穿了一身职业服装,幸子可是穿了一身和服,那是典型的日本服饰,佳美虽然能说几句中文,但是一开口就是会露出日本人的身份,不好,他还是忽略了上海人对日本人的仇视。
虽然租界会有日本人进出,巡捕也会保护日本人,但是,现在天色已晚,街头巡捕下班了,又是两个日本弱女子。想想,他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于是,他开始向南京路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祈祷,千万可别出事。
然而,越担心什么,越会来什么。
就在跑进南京路几百米处,看到前面发生了骚乱,已经聚拢了不少人围观,他妈的,真的出事了!
程晓峰没有急于挤进人群,而是在人群外向里面看。
里面有七八个地痞,正围着佳美和幸子,嘴里不干不净,动手动脚。两位姑娘畏畏缩缩地靠着墙角,地上散落着新衣服和包装袋。
还好,人没事,程晓峰长舒一口气。
“各位,小日本侵略我们中华,这两个日本娘们还敢大模大样地招摇过市,不教训教训她们,他们能长记性么?”其中一个头头一边说着,一边揪着颤抖幸子,就要往外拖。
“是啊,大哥,这日本娘们的味道咱还没有尝过。”一个小混混跟着起哄。
“屁,拿一笼屉生煎让我干这日本娘们一次,我也不是冲这个日本娘们,是冲那屉生煎。”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那几个痞子污言秽语不绝。
佳美去掰那个头头的手,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的,行行好,放过我们。”
那个头头松开幸子的衣服,幸子向后跌坐在地上,然后他顺势抓住佳美的小手,把她向前拖了两步。“行啊,你表现好,就放过你们。来,给爷表演个扇子舞。哈哈,各位想看么?”
“想——!”看热闹不怕事大,围观地跟着起哄,那名头头更加嚣张。
——————
“放开她们!”
程晓峰在人群中穿梭一阵后,然后挤进人群,对那个痞子头头喊道。
痞子头头正在兴致上,不想有人出来管事,将佳美一推,抖了抖袖子,指着程晓峰喝问:“吆,还真有管闲事的,这种闲事你也敢管,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程晓峰没理会痞子头头的话,对围观的人喊道:“都散了吧,别看了。”
那名痞子头头推了一把程晓峰的肩膀,骂道:“喂,小瘪三,老子说你呢,老子教训日本人,该你屁事。”
程晓峰回过头来冷冷地说:“你很能耐,一二.八你干什么去了,八.一三你又在哪?教训日本人?”说到这里,把手往北方一指:“有本事去那里啊,那里有现成的日本兵,去打他们啊!”
那名痞子头头一愣,气焰低了三分,那几个痞子也面面相觑。
程晓峰趁机对众人喊:“大家围在这里看七八个大男人欺负两个日本女人,不够丢上海人脸的,都散了!”
众人被抢白几句,也觉得不是那个事,纷纷散去。
程晓峰上前将地上衣服袋子捡起来,那边佳美和幸子也搀扶着起来。佳美不动声色,虽然她只是个译电员,也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跟程副官打招呼,可是幸子就没有经受过特别训练,刚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看到救星来了,激动地鞠躬,口中还不停地说:“谢谢程先生!”
这个时候,围观的一名青年喊道:“他是汉奸!”
——————
程晓峰认出那个人,正是在外滩公园里与他抢长椅的那个青年,此刻,这个青年正满怀愤恨,高声喊:“他是汉奸,看他的模样就不像好人!打他!”旁边的那名女子使劲地拽他的胳膊。
原本都已经准备离去人们又都停下了脚步,原来被一个汉奸给骗了,群情开始激愤起来。
程晓峰有些无语了,上海租界经常会有日本人出入,包括许多什么株式会社也有很多日本人,日本人可以被市民无视,也可以说不敢直视,但是,绝对不会放过汉奸的。
“好!你说我是汉奸,你是在哪里见过我?在日本宪兵队还是在司令部?你过来,说明白!”
“你,你,那个日本女人认识你!”那名青年胆气壮了壮,指着幸子说,身子却被身边的女人拽着向后躲去。
“娘的,认识日本人就是汉奸,看你小子就不像个好东西!揍他!”痞子头头终于反醒过来,一身痞气的他哪管青红皂白,被人折了威风,灭了锐气就是最大的耻辱,在道上混,面子最重要。
那帮混混们对佳美和幸子也只想好好地羞辱一番,对这个横加一杠子的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何况已经给他安上了汉奸的名头,至少占据了道义制高点。
程晓峰苦笑,看来今天还真是碰上了棘手的事,现在已经不是能够用几句话可以摆平的。
就在此刻,他看见不远处有两个黑衣人正在小巷子口向他招手。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摞钱向空中抛去。
钱币在空中陡然散开,瞬间如雪片般飘落。
几个痞子硬生生地止住脚步,呆呆地看头顶飞舞的钱币。
在呆愣片刻后,人们开始疯抢,痞子们也开始疯抢,这原本就应该是他们的。
程晓峰拉起佳美和幸子,向那处小巷跑,此刻还有谁顾的他们,与巷子口的那两名宪兵队特工擦身而过时,说了句:“拜托啦!”
他们一边跑,一边就听的后面那名痞子头头喊:“他娘的,想跑,没那么容易,追上去,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