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新鲜,清爽宜人。
刘悦欣几乎是一夜都没有睡踏实,她想了很多,也预测了很多结局。
昨晚,外面的雨声、风声夹杂着马达的轰鸣声,皮靴的踩踏声。
她知道,这是来抓她的!
当她家的门被粗暴地敲打,父母房间传来惊呼声音,她哭了!
不过,很快她就不哭了,因为,耳聪的她听到左右邻居家的门也被粗暴地敲打!
刘父与女儿对望一眼,读懂了彼此的眼神后,就打开了似乎要散架的门。
一家三人靠在一起!
门外闯进两个警察和两个日本士兵,警察是当地户警,他们家这片区域的已经办过良民证了。
看到人都集中到客厅,两名日本军人开始逐屋搜查。
两间卧室,一个书房、一个洗手间和厨房,厨房里堆着一垛柴火。
“晚上有没有人进来过?”
“没有!”
“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有没有见到可疑人?”
“没有!”
......
当例行询问结束后,两个日本兵也搜查完毕退回客厅。
“开路!”
“哈依!”
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个家庭,与刺客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三分钟后,房屋就归于宁静,虽然外面依然嘈杂!
“还是搬到租界里的好!长此以往,这哪里像过日子的。”刘母这个年纪,已经不考虑其他了,只想家人平安,平安度日。
“租界房价太高,还是忍忍再说。”
“外面的声音远了,今晚不会再来了,爸、妈,咱们睡吧!”
“唉,都睡吧!”
从上午出事到现在,华界的关卡和巡逻就没撤过,晚上又进行大搜捕,看来那名刺客还没逃出去。
明天还是早班,问询是必不可少的,她的记录在那个时间段至少有三个电话是有关这次行动的,这三个人是谁她不知道,但是特高课通过这三个电话肯定能找到这三人。
她如果不能通过问询,出现了破绽,那么这些电话以及背后的人都会被怀疑。
甚至等不到特高课亲自去查,自己就会招供。
她知道,特高课审讯犯人,尤其女犯人会用什么手段。
因此,为了清白、为了名声、也为了未曾谋面的那个他,她决定选择一种死法,一种短暂的、无痛苦的、体面的死法。
早晨,餐桌上,刘母已经将热腾腾的小米粥端上,刘父在餐桌旁看着报纸。
看到女儿强颜欢笑的脸,刘父默不作声。
“爸,申报怎样复刊?”
刘母不作声,不过也是关切地看向刘父。刘父被申报请去许以副主编的头衔,上班也是三天两头,让人看着不踏实。虽然每个月能按时拿回薪水,但是申报已经停刊几个月了,谁知道这份工作还能支撑多久?
“目前正在申请,看能不能借外国商社之名,在租界发行!”
“哦。”
看到女儿停止询问,刘母也收回目光,一家人就这样默默吃饭。
刘悦欣在出门时,装作随意地说:“爸,妈,你们上午去租界逛逛吧,下班后我去租界找你们,咱们一家看电影好不好。那个周旋演的《马路天使》挺好看的。”
刘母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女儿的提议太突兀了。
“看电影?”刘父不动声色,刘母诧异地问了句。
“是啊,这里日本人乱得很,你和爸去躲躲清静,顺便看看房子。”
刘悦欣尽量用平和的语调。
涉及到房子,刘母有些心动,征求地看看刘父。
“好吧,咱们上午去看看,中午就去吃生煎,下午欣欣到新天安教堂,两点半,我们在那里等你。”刘父答道,虽然语气波澜不惊,但手中的筷子明显抖了抖。
“哎呦,吃生煎太贵了,我还是顶喜欢阳春面的。”
“好吧,就吃阳春面,妈,咱们晚上去吃生煎好不啦!”
“好啦,好啦,你去上班吧,要迟到了。”刘母将女儿推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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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本俊二,昨天下午沉浸在六本电话记录上,似乎在一些记录中找出了蛛丝马迹,就比如,那个三井洋行的24分钟占线电话,还有其她话务员几个电话之间勾搭连环的微妙。他甚至可以通过种种假设,勾勒出一张完整的时间线,剩下来的事情就是验证这些假设。
他非常喜欢这项工作,乐此不疲,就像解数学题。他也善于这项工作,能从纷乱的头绪中,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通过点与线的勾画,让案件渐渐明朗。
不过,他始终攻不破一个点,那就是狙击点、馄饨摊与车辆之间的联系。车辆来的路与馄饨摊不是在一条路上,彼此都看不到,附近又没有同时观察车辆和给馄饨摊和狙击点发信号的至高点。
如果能搞清这一点,那么就能把整个刺杀活动串联起来。
因此他的心情特别地好,擦黑的时候程晓峰和铃木一郎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他略微失望的消息。
原来,他的这个学生也发现了那个电话的漏洞,下午就是去落实这个电话的蹊跷。三井洋行虽然不营业,但是安排了值班人员,值班人员偷了懒,摘了一部电话,造成长期占线。而那个值班人员也落实了,名字叫近藤富卫。
在伏击点,顺着电话线落实三处最近的电话,就位置而言,均没有报信的可能,而且,这三部电话的通话时间也对不上。
特高课前往宪兵队十分钟路途中的五部电话也没有一部在那个时间段通过话。
或许是再另行寻找一个突破口,那就从内部查起,最先让他产生怀疑的是那四十名投诚者,他们有作案的动机,充分的动机。
他不止一次从窗户,从远处观察过这些投诚者,从他们的眼神中,他能看到那些略带麻木的眼神下,隐藏着不屈和无奈的情绪。
可是他不能操之过急,除非有了确凿的证据。松田机关长传达当前内务省的政策,对敌方投诚谍报人员的要报以怀柔,这也是瓦解地方谍报人员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至于是教化、是恩威并施还是其它,那是后话。
想要调查这些人,就要搞清他们情报获取的方式和传递渠道。
从前天起,汪星就开始公开露面,这段时间汪星是否将自己的行程告诉过他们中的某个人?
可是,以汪星怕死的性格,他会将自己的行程告诉别人么?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汪星这两天一直处于程晓峰和铃木一郎的视野里,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自己的学生。
于是,他又将突破口联想到宪兵队,程晓峰在行动之前可是给木村拓野透露过,宪兵队玉田少将下令汪星今天上午必须到,这个消息会不会从宪兵队走漏了呢?
如果是这样,对方既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又有了准确的行动时间。
那箱清酒,对了,那箱清酒或许就是一个借口。
因此,程晓峰的报告并没有太过影响他的情绪,熊本俊二想通过晚上的那场酒,落实是不是木村那里是否出了问题。
熊本俊二没想到下午无意中提意请木村拓野一起喝酒,就成了今晚必须请木村喝酒,为了这个理由更显得合理,又邀请了平日经常配合行动的泽田圣中佐。
然而,两颗子弹,让他酝酿的计划彻底失败,也让他所有的判断都出现了方向性的错误。
什么电话记录,什么刺杀汪星阴谋,什么一箱清酒,随着那两声枪响,都不再重要了。暗杀是随机的!无目的的,说无目的也不全对,至少是轿车后排的高级人物。纯是一群疯狗,毫无规则、毫无理性可言支那人!
直到,今天早晨,天色大亮,在雨中忙碌了一夜的两千日本兵已经是人困马乏,可连那个暗杀者的丁点踪迹都没有摸到,还不如第一次刺杀,至少,现场留下了不少有价值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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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一直枯坐到天亮的松田裕太和熊本俊二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沮丧,松田裕太拿起宪兵司令部的专线电话无奈地说道:“玉田少将,可以放弃围捕了。”
“中国古代形容刺客,叫做‘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我们可算是领教了!”那边玉田少将感叹道。
玉田的这一句,让松田裕太吃惊不少,对这个渔民也有了新的认识。
能当上将军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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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让在沙发上的程晓峰从熟睡中醒来,看天色大亮,赶紧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说:“进来!”
开门的是铃木一郎,看到程晓峰的样子,露出一脸的嘲讽:“程桑,你哪里还像一名军人!熊本组长和松田机关长都是一宿没睡!”
“睡与不睡又不能改变什么结果,怎么?抓到了?”程晓峰则是一脸的不屑。
“你似乎已经预知到结果,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的天气,适合刺杀,更适合逃逸,白天都能跑掉,晚上就更没问题了。”
“不一样,白天只是一般性的缉拿,晚上可是出动了一个联队,还有全部宪兵,所有警察,外带十几辆铁道巡逻车,二十辆海岸巡逻艇。先在半个小时内,距离案发现场十公里外布置了外圈警戒,封锁了所有河流、出口、通道,然后由内向外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搜查。”
“没有谁能在雨夜跑出十公里,抓了多少嫌疑人?没准这人就在那群嫌疑人中。”
“一共抓了28名,现在都在宪兵队呢。”
“对方一定是用枪高手,铃木君,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怎么?不会看不出来吧?哦,是没有!”程晓峰有些诧异地说。
“有一部分是不配合搜查的,纯属那些部队士兵的刁难报复,见到人家东西手痒痒,人家又不舍得,就给抓来了,这帝国军纪还需要整顿。还有十多名流浪者,这下倒好,有避雨和吃的啦,还有些在家里搜出了武器,几把短枪而已。反正,我是看不出来里面有我们想要找的杀手。”铃木一郎丧气道,忙了一晚上,浑身湿透,到现在还没干,一肚子怨气。
“哈哈,还没吃饭吧,走吧,吃了饭再说。”
“程桑,你说,这个杀手还会出现么?”
“杀手的子弹是7.62毫米,用这种弹药的枪型不多,这么远距离的击杀,只有苏联的莫辛.纳干,淞沪会战时,中国部队就有有装备这个枪型的。”
“程桑,这种枪不多见,能够一枪命中,说明杀手对这把枪非常熟悉,并且校验过了。”说到这里,铃木一郎有点怯怯地看了看程晓峰,生怕他那句话错了,又被这个人笑话。
“不错啊,分析的有道理,接着说。”程晓峰递出鼓励的眼神。
“这种枪不便随身携带,通常是在杀手执行任务的时候,在任务地点附近获取的,这说明,枪不是杀手从外面带进来的,肯定不是今天带进来的。”
“嗯,不错!”
“还说明他们不是昨天才到日占区,至少前天就到了,存放武器,他们应该有一处安全屋!”
铃木一郎双眼露出兴奋的光芒!
“程桑,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对,这个早就应该想到了,有安全屋又能怎样?”
“我们昨天大搜查,还有一个收获,就是找出三十多没有人居住的房子。在这些房子里,就应该有那个安全屋,那个屋子里肯定还有武器,对了,至少有药品,还有一些粮食,金钱,水。一个安全屋应该有的。”
“哈哈,程桑,符合这几条的,那个安全屋很快就能确定,到时候,我们安排人,一直盯着,直到那个杀手再次露面!”
铃木一郎越说越兴奋,而且,逐渐切入要害!
安全屋,通常只能用一次,这是他们这个小组的纪律,不过,那是在一般情况下,如果确实在危机的时候,安全屋是坟墓,也是最后的堡垒,或许能够转败为胜。
因为,安全屋至少有一处备用的逃生通道。那处安全屋的窗下有一棵芙蓉树,从三楼跳下,就可以跳到一根如手掌般的枝叶上,枝叶下面还有一丛矮冬青,经过两次缓冲后,顶多是划伤,不会造成骨折。
还有,可以直奔楼顶,封锁楼梯通道,一支驳壳枪就能挡住七八个人,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楼的西北角有避雷针和落水管。
在这个日军的重点区域,这两处通道可以暂时逃离,但是,那也是凶多吉少。
“程桑,这个宪兵的不要,我们特高课秘密进行,确保不打草惊蛇!然后来个守株待兔!哈哈!我这就去安排。”
“找到安全屋,切莫乱动,保护好现场。”
“哈依!”
看着铃木一郎急匆匆离去的身影,程晓峰,不由得深深担忧起来,冯源究竟脱离险境没有,会不会再去安全屋。
不行,不能让冯源涉险,一旦日本人查出冯源的身份,周慧和电台也就危险了!
让程晓峰略微安心的是,至少目前冯源还没有问题,时间越长,冯源彻底安全的可能性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