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姐怎么不简单?”
“她出现在三井洋行旁边的咖啡厅,就是不简单,你别认为这是巧合,在我们的字典里,没有巧合两字。”
“你这是什么逻辑?”
“什么逻辑?三井洋行今天有特别活动,她偏偏出现,三井洋行周围已经远离繁华,她们逛街看电影都不会到这里,而且刘小姐的衣着根本不是逛街穿的,这说明她不是提前决定好了逛街,而是临时起意。你们三井洋行的特别行动,也没有提前通知。
还有,她们喝咖啡的话,应该去前面的咖啡街,那里的咖啡两元一杯,还有点心送。那个小红已经有走的意思,而刘小姐根本没有走的意思。既不是为了喝咖啡,也不是为了逛街,三井洋行应该是她的目的,还有你,她有可能是在利用你。别说,她今天没有问你三井洋行的任何事。”
“山本君,你有些太敏感了,小红小姐就没问题么?”
“哈哈,被我说中了,小红没有问题,她的眼睛掩盖不住她的心里,哈哈!我只是猜测,这是做我们这行的职业习惯。没有养成良好习惯的特工,早就被淘汰了。哈哈。”
近藤富卫看着山本宪藏笑,也被带动着笑了起来。内心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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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只开了两枪,便开始在屋脊上奔跑,当看到日本宪兵奔跑进深巷,开始举枪的时候,立即滚下屋脊,将枪扔在一处阴暗的角落,自己溜进天窗。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两分钟。
她在滑下梯子的时候,关上了天窗,顺便插上插销,将梯子归于原位。
做完这一切,便开始脱衣服,宽大的外衣在五秒的时间就脱下了,里面是高开叉的旗袍,虽然略有褶皱。
临出门的时候,摘下鸭舌帽,飘落一头的卷发。
黑色衣服连同帽子眼镜揉成一团,便推开门。此时,她听到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叽里呱啦的咒骂声,攀爬声,接着就是远去的跑步声。
关上门,挂好锁,翻开院子一处柴草,取出一个纸盒,里面是一双高跟鞋。
将身上脱下的衣物塞入盒子里,藏在柴草下。然后施施然地走出院门,迎着宪兵绕过来的方向而去。
拐过街道,看到几名妇女因为听到了枪声,正在到处张望、呼唤,寻找在外玩耍的孩童。
周慧紧赶几步,就在这时,五六个日本宪兵举着枪,冲进巷子。
几个妇女,连同周慧都双手抱着头萎缩在墙角。
日本宪兵根本没有看她们,快速地冲过去,他们的目标是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跟这几个妇女无关。
此刻,周围一片嘈杂,警笛声,汽车、摩托声、呼喊声、奔跑的脚步声响成一片。
周慧这才拿出一个香水瓶,对着自己狂喷。她没有走小巷,而是装作畏畏缩缩害怕的样子,沿着大路的道边,渐渐远离了事件中心,没有谁会怀疑一个穿高跟鞋,身着旗袍,一身劣质香水味的女子是一名刺客。
再说,参与搜捕的警宪已经收到上面的指示,目标是一个全身黑衣、带鸭舌帽的男子。
周慧即便站在那几个宪兵面前,也不会被指认。
所以,她很顺利地通过了前往公共租界的哨卡。
就这样,在公共租界汇合了行动经验更丰富的冯源,两人交流一下行动结果,就各自前往自己的工作地点。
冯源的掩护身份是金城银行静安寺办事处的的一名放贷业务经理,业务范围是面粉、生丝行业。工作的特点就是不用坐班,往来于租界大大小小的面粉厂、粮库、生丝商行,随着租界人口暴增,对面粉的需求量也是大增,所有今年的业务非常多,因此,冯源也就成为小组中最有钱的,除了贴补小组经费,剩下的钱都送到上海近郊的父母家。
前往金城银行的静安寺办事处,要路过毛峰茶叶店,他必须向老何汇报今天任务的执行情况。
这次下达的任务指令非常紧急,只有一天的时间做准备工作,不过预先安排很顺利,不得不说这次上级选择的狙击地点非常合适。
这次虽然周慧最后的击杀是有风险的,但计划也是充分考虑了她安全的撤离,整个任务风险最大就是冯源,他最有可能的是暴露。
按照周慧的枪法,两枪应该可以完成任务,不过周慧说过,有陆军医院的救护车经过,很有可能刺杀对象还没有当场死亡。
不过,最终结果还是要等上级确认,不是每次刺杀都会成功的,即便击中要害,还是有生还的可能。如果对方生还,就要明确是否还要进行下一次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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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绿皮的1路有轨电车,在愚园路站停了下来。
这个被上海市民已经熟悉的交通工具,没有因为战争而停运过,全程五角的车费也让很多上海市民望而却步,能坐电车的基本都是公司职员,是很有面子的事。
所以,在过了早晨高峰期之后,从十点开始发的车,会实行半价票。精于算计的上海人,会等半价票电车的开出后才出门,第一辆半价票的电车往往是人满为患。
冯源挤下车,眼角的余光扫过马路对面,临近巷子出口的‘茶’幌子还在春风里摆来摆去。
然而他没有立即过马路,而是悠哉悠哉地去了200米外的报摊,买了份报纸,棋局旁边还围拢了四五个人,没有谁注意他。然后他走进那个电话亭,在打电话的时候,留意身后和街道的情况。
现在日本特务进出租界非常频繁,秘密抓捕抵抗组织的成员,中统、军统、共党都是他们的目标。
愚园路他几乎每天都要经过,毛峰茶叶店周围的情况已经掌握得非常清楚,包括哪里有个修鞋的,哪里有个买烟的,以及附近的商铺。甚至连附近经常出没的人,都认识得七七八八。
十分钟后,没有异常,才走向那个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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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熊本俊二的办公室,铃木一郎和程晓峰坐在沙发上,各自翻看送来的通话记录,不时用笔勾画着。熊本俊二则是看他们筛选出来的记录,着重查看做了记号的。
筛选的原则,案发前后一个小时内,通话时间短于一分钟的,在案发现场周围一里范围内的。
重点排查,案发前十分钟,通话时间在十秒之内的。
熊本俊二,面前铺着一份上海地图,上面一条红线,正是特高课前往宪兵队的路线,在上面逐一标明位置点,一个位置点便是一部电话的所在。
程晓峰此刻手里翻阅的正是刘悦欣的通话记录。
当看到在那个公共电话亭拨向新天安教堂的通话记录时,内心不由得一笑,那个记录是:是响铃三次,通话时间45秒,这个电话自然是被刘悦欣改动过了的。
根据记录就能判断出,这绝不是一个有精确时间要求的行动电话。
然而他这个感情波动,被旁边的铃木一郎看到了。
“程桑,有什么好笑的么?”
“我给木村拓野的电话也被记录了,说好了给他带去的一箱清酒还在车厢里,这一次死里逃生,竟把这事给忘了。”
“程桑,木村君定然十分感动,你这是冒死送礼。怪不得一路上还时不时地喊:慢点,慢点,原来是怕把酒瓶给颠碎了!”
“晓峰,你这次也是侥幸,如果你坐在左边,那么,这次倒霉的就是你啦!”熊本俊二摇头道。
三个人开始大笑。
铃木一郎不失时机地说:“程桑,你这次要好好庆贺一下,圣战这才刚刚开始,但愿这幸运女神能一直照顾你!”
熊本俊二也为学生能够死里逃生感到高兴,爽快地说:“是的,晓峰这次能大难不死,值得庆贺,这次是我派的任务,理当由我这个当老师的做东,就今天吧,陆军司令部旁新开张的料理店,三嶋亭料理店,没想到,这京都著名的料理店将生意开到了这里。叫上宪兵队的木村拓野,这清酒算他请的。”
“好的,老师,不过要晚一些,我要再去一次现场,还要去馄饨摊子看一看,顺便问一问那边审问的情况,还有案发现场周围几处电话的位置需要落实。”
“嗯,好的,那就晚一些,铃木君,你陪晓峰一起去,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哈伊!”两人同时起身。
就在他们将要跨出房门的时候,熊本俊二叫住他们:“换上便衣,不要坐轿车和摩托,就坐黄包车,铃木君,你要在晓峰后面三十米的距离,不要干扰晓峰的行动,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很有可能这次刺杀是针对于晓峰的。晓峰在特高课的秘密或许被人觉察到了!”
“哈伊!”铃木一郎再次鞠躬,作为情报组下面的行动队队长,当然知道,程晓峰在破译电报、侦破军统特工方面的能力,隐隐已经达到了青胜于蓝的层次。而且是所有中国人中,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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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门,程晓峰的心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三井洋行那个二十四分钟的占线记录,三井洋行昨天宣称三十年庆典,实则是一次特殊的培训,三井洋行的所有日本人被召集起来,进行了一次情报培训,中国员工全部放假。
这件事恰恰是特高课参与协同的,不过不是他们情报组,而是特勤组。
没有人的三井洋行怎么会出现电话占线呢,这是刘悦欣通话记录中的一次漏洞,这不能怪刘悦欣,而他要替刘悦欣堵上这个漏洞。
或许他不应该将这个任务交给她,她毕竟经验不足,毕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而她已经知道了老何和自己的电话,在关键时刻究竟能不能招供出自己,这个程晓峰可没有把握,但是,他不能冒险。他们小组能触及到了特高课的核心,这是花费了四五年心血和努力的结果,目前,他们已经渐入佳境的,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
突然,他想起刘悦欣下班没有正常回家,而是去了租界方向,难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漏洞,这是要去三井洋行?
想到这里,他更加不安。刘悦欣的这个举动,正是她心虚的表现,绝对逃不掉熊本俊二的眼睛,只要熊本俊二看到这次通话记录,一般性质的问询是肯定的!他要赶在熊本俊二着手调查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还有,他要给小组发出信息,要他们再发动一次行动,以转移特高课和宪兵队的视线,他可以确定,汪星着手调查的特五组,就是他们这个鹳雀小组。
而,在他背后还有一个铃木一郎!正在随时随刻监视他的行动,这也是一个难题。
为了避嫌,他从来不单独外出侦察,每当去租界,总是叫一个日本特务跟随,理由就是自己的行动能力不足,需要一个身手好的保护自己。因此,他的怕死就成为特高课同事里的笑谈。
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也是取信他人的一种办法。
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去一趟三井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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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馄饨摊的位置,摊子和桌凳都还在原地,宪兵队的特工组的探员正在推倒馄饨车子,掀翻凳子,然后扶起来,计算着这个过程所消耗的时间,那个馄饨车子都快摔散架了,看得程晓峰直摇头。
程晓峰跟那名探员打了个招呼,便围绕摊位时而来回踱步,时而四处观望,然后在周围的各个路口都转了一圈。宪兵队的密探已经将这个区域监控起来,杀手的武器还留在现场,还有一堆衣物,没准这个杀手过后会过来取,虽然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那个二层小楼的门已经被打开,房屋主人也被带回了宪兵队。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宪兵队特工组的两名探员投来不友好的目光,不过还是配合,有问必答。
他开始搜索房间的每一处区域,并且掏出一个笔记本,思索着,记录着。在门口,他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卷发,他不动声色地捡起来,夹进笔记本。
那是周慧摘下帽子时,仓促间,从头上脱落的。这个在所难免,除了这根头发,周慧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能在短短的二十秒,处理的如此干净,足见周慧的小心和冷静。
同样,宪兵队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房主也不认为有人进过屋里,因为天窗没有开启的痕迹,梯子没有搬动迹象,与他当时存放的位置没有丝毫差异。
这个杀手逃离的路线也就没有确定下,他们认为杀手直接跳下楼去,或者摔下楼,被同伴就走的。至于杀手是怎么上的房顶,意见也是分歧很大。
枪被包了一层防水油布,保养的很好,枪膛还剩三颗子弹,带着枪逃跑肯定是一件蠢事,凶手就留在屋檐下的那个排水沟里,枪号是一个在淞沪会战死去的一个士兵的,关于枪的线索到此为止。
杀手的那堆衣物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全是地摊货,无从查起。狼狗也被牵了来,在附近转悠了几圈,也没有任何收获。
那个杀手就好象凭空消失一般,扔下枪和衣物,遁风而去。
程晓峰没有再作停留,这里是他必须来的地方,哪怕再着急,也要在这里耗上一个小时,例行完公事。
等在外面的铃木一郎投来询问的目光。
“没什么发现,电话也不用查了,距离此地最近的电话也在500米开外,馄饨摊和射击点,两处相隔两三分钟的距离,相互看不到,不可能用电话统一行动。”
于是两人同时抬头,看看毫无遮挡的房顶,人爬在房顶非常醒目,尤其是一身黑衣,那个小排水沟根本藏不住一个人。
“走吧,去租界,你不要老是腰背挺直,一看你就是个军人,要学会融入人群,唉,你的衣服也不需要那么整齐,还有礼帽,颜色也不要是全黑色的。”
铃木一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程桑,你觉得我碍眼,我就躲得远一点。”
“就是这个意思,能看到我就行了,看不到我的话,我会回来找你。”
两人叫了黄包车,一前一后去了租界。